張欣光
摘? ?要: 確證馬克思思想具有整體性意義,是東歐新馬克思主義理論闡發(fā)的基礎和前提。對于這個首要且無法回避的問題,南斯拉夫實踐派的加約·彼得洛維奇、布達佩斯學派的喬治·馬爾庫什、波蘭新馬克思主義的亞當·沙夫三位具有代表性的理論家,從不同視角進行闡釋,并得出較為一致的肯定回答。梳理相關理論,能幫助我們從總體上認識和把握東歐新馬克思主義對這一問題的理論傾向。
關鍵詞: 青年馬克思? ?晚年馬克思? ?整體性? ?連續(xù)性
東歐新馬克思主義各理論流派的學者,以極大熱忱投入馬克思早期文本研究之中,發(fā)現(xiàn)其與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所支持和解讀的、晚年成熟的馬克思理論之間,存在大的差異,甚至自相矛盾的地方。他們不可避免且急需解決:是否存在兩個馬克思?青年馬克思和晚年馬克思誰是真正的馬克思?如何認識青年馬克思與晚年馬克思是否存在思想上的連續(xù)性?等等。根本看來,這些問題就是要回答馬克思思想的整體性問題。
一、加約·彼得洛維奇——在批判中找尋真正的馬克思
在彼得洛維奇那里,對于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的批判是他對這一問題回答的理論起點。他認為,正是因為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有意或無意忽視、貶低青年馬克思的思想,才造成青年馬克思和晚年馬克思的對立。彼得洛維奇對這種思想進行批判:在他看來,那種堅持晚年馬克思是真正馬克思的理論是背離馬克思的。另外,他明確指出,如果僅將青年馬克思認為真正的馬克思,也是一種理論的退步,因為這種思想的內(nèi)在基礎,就是承認青年馬克思和晚年馬克思的對立,是一種“最初的、考慮不周的反應”[1](25)。
為此,彼得洛維奇選擇《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稱《手稿》)、《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大綱》(以下稱《大綱》)、《資本論》等文本著作進行理論建構??傮w路徑是通過重釋青年馬克思文本發(fā)現(xiàn)重大的理論價值,反駁青年馬克思是不成熟的馬克思的論調(diào),尋找青年馬克思與晚年馬克思之間的直接和內(nèi)在聯(lián)系。
首先,就最基本的概念術語的直接關聯(lián)性而言,充滿哲學意味的《手稿》大量運用了經(jīng)濟學概念,在《大綱》和《資本論》中存在豐富的哲學術語,這種表述“是馬克思思想的連續(xù)性的有說服力的論證”[1](42),這種基本概念術語的重復使用在三部著作中并不鮮見。其中,《大綱》的獨特地位應該被正確認識,因為《大綱》在不同文本之間的連接作用,使論證《手稿》和《資本論》之間存在必要的連續(xù)性這一論斷變得更加科學和容易。
相較于文本之間直接而表面的聯(lián)系,彼得洛維奇更重視三部著作“本質(zhì)上的一致性”[1](35):三部作品都是基于哲學而非純經(jīng)濟學進行的批判,都是馬克思對真正的人及人類社會的深入思考,馬克思在三部著作中以不同的角度和深度對這一思想進行了相似的論述。被彼得洛維奇視為“說明三本書在基本立場相同的決定性證據(jù)”[1](35),那種將《手稿》看作抽象的哲學演繹,將《大綱》《資本論》視為具體的實證分析的簡單判斷,是值得商榷的。
基于前文分析,彼得洛維奇得出結論:青年馬克思不是晚年馬克思“在年輕時代的過錯”“離開青年不可能充分理解晚年馬克思”[1](7),因為二者在本質(zhì)上是相同而非對立的,同屬于馬克思思想整體即“一種革命的人道主義”[1](30)。
彼得洛維奇強調(diào),這種整體性證明不能走向另一個極端,即不能說明馬克思思想是一種無所不包的、具有永恒真理性的理論體系,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所有時代現(xiàn)實問題。原因在于,雖然他的思想具有天然的開放性且“對未來有深刻的闡明”[1](26),但對于馬克思之后的、具體時代的馬克思主義者來說,要自己面對時代問題并尋找解決方法,這應該被視為對馬克思思想的發(fā)展。另外,馬克思思想整體性不等同于思想的一成不變。必須承認的是,在其畢生的理論研究中,思想內(nèi)部存在理論張力——某些概念內(nèi)涵發(fā)生變化甚至被完全顛覆——這一事實,但這種理論張力絕不能成為機械地割裂馬克思思想的依據(jù),應該將其視為一種基于自身理論整體性的發(fā)展過程,即自我批判和修正的結果。
二、喬治·馬爾庫什——整體性批判基礎上的形式分裂
在看待馬克思思想整體性問題上,馬爾庫什的基本觀點是“青年馬克思與晚期馬克思是一個統(tǒng)一體”[2](3)。在其成名作——《馬克思主義與人類學》中就已經(jīng)做到了將不同時期著作置于同等的理論高度加以整合、運用,確證了“馬克思全部著作的基本連貫性”[3](172)這一事實。這種理論表述方式本身就是對馬克思思想整體性問題最好的回答。
馬爾庫什認為,馬克思的全部著作可以被看作“一直在寫一本書”[3](174),因為不同時期文本之間的基礎理論主旨有著一種基于批判理論的連續(xù)性和一致性。在認識到青年馬克思和晚年馬克思思想具有統(tǒng)一性的同時,承認馬克思的“早期著作和晚期著作之間不僅存在術語上的差別,還在某些方面存在重要的概念分歧”[2](3)而被馬克思修改、放棄。在他看來,馬克思不同時期的作品展現(xiàn)的多種形式的批判理論證明了這種變化的事實存在。
以對未來社會的描述為例,馬爾庫什認為《手稿》中馬克思運用基于黑格爾現(xiàn)象學方法的“唯物主義激進化”[3](178)進行哲學批判:在《手稿》中,馬克思預設了一種個體與社會非異化的關系,以非異化為實踐活動的目標用以批判現(xiàn)實。這種預設造成了馬克思對共產(chǎn)主義存在含糊甚至一定程度上的烏托邦的認識,即以消除對立性存在為目標的共產(chǎn)主義實踐成為終極追求,似乎陷入歷史終結的思想。
到了《形態(tài)》中,這種哲學批判開始轉變?yōu)檎軐W與經(jīng)驗相結合的批判,也就是開始研究與工人階級革命有關的社會性問題,社會關系構成的社會整體研究開始取代基于個體實踐得出個體的社會關系的理論。在這個階段,馬克思放棄了《手稿》中那種基于預設的、以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的人為目標的計劃,被共產(chǎn)主義社會這樣的真實的、整體性集合所取代。在這個意義上,《大綱》直到《資本論》中的那種“以哲學為導向、基于歷史定位的資本主義”[3](185)批判成為可能。基于此,對資本主義展開系統(tǒng)的、根本性的批判。
馬爾庫什強調(diào),如果不能清醒看到或有意忽視“這個相當明顯的事實”[2](151),就會陷入另一個理論陷阱——馬克思思想倒退說,即“把《資本論》描述成是早前那些詳盡的哲學理論的簡單應用,或充其量不過是一種經(jīng)濟學的具體化和豐富”[2](151),使得我們的理論批判失去正確方向。要避免這種情況,需要將批判的思維納入馬克思思想整體性的辯護過程中,防止過度抬高青年馬克思的理論地位。
三、亞當·沙夫——用人的問題統(tǒng)攝馬克思的思想
沙夫關于馬克思思想整體問題的思考,選擇與彼得洛維奇相同的理論路徑:從馬克思不同時期代表性文本出發(fā),尋找馬克思思想存在整體性的理論依據(jù)。但是沙夫的獨特之處在于:以人的問題為理論基點,通過異化理論貫穿文本,且按照《資本論》《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和《手稿》等馬克思從成熟時期至青年時期的代表性著作,對馬克思的異化理論進行獨特的、“思想回溯”式的文本解讀。
沙夫認為,異化是理解《資本論》中資本主義批判思想的前提性理論,在《資本論》中,我們關注的是異化理論的應用,而非異化這一術語的直接運用。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異化被馬克思廣泛應用于表述物質(zhì)生產(chǎn)的過程和結果等領域,而《手稿》中的異化思想則是真正理解前兩本著作的鑰匙。沙夫與彼得洛維奇一樣,十分重視馬克思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大綱》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即以《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大綱》為理論橋梁將《手稿》和《資本論》中的異化思想聯(lián)系起來,確證青年馬克思和晚年馬克思之間存在必要的連續(xù)性,以這種內(nèi)在整體性評論兩個馬克思理論。
基于上文,沙夫得出的結論是:從異化理論出發(fā),人的問題貫穿于馬克思思想始終,那么晚年成熟的馬克思要回答這一問題,必然離不開早期馬克思思想中關于人的相關論述。所謂那種哲學的人和經(jīng)濟的人的機械式劃分,僅能視為馬克思思想發(fā)展過程中的一次研究轉向,轉變的是對人的問題的審視角度,而不是與人的刻意割裂。因為在馬克思那里,始終將人作為理論的核心范疇,不存在用經(jīng)濟取代人或者拋棄人。
沙夫對于青年馬克思有著清楚的認知:首先,從《手稿》等文獻資料的公開出版開始,“人們知道了新的、以前不知道的事實”,并在此基礎上選擇“以新的方式看待舊事物”[4](3)。需要明確,青年馬克思思想“廣泛的歷史有效性”[4](9)在面對新的歷史時期的諸多社會問題時并不是完全適用的。再者,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之所以是教條的,就是因為過于重視晚年馬克思的思想并將其解釋為經(jīng)濟決定論,以經(jīng)濟決定論解釋一切。正是在這種前提下,亞當·沙夫指出:雖然青年馬克思的思想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應該受到合理重視,但絕不能認為青年馬克思就是真正的馬克思,“要警惕過度重視其早期作品的極端傾向”[4](3)。
沙夫選擇從人出發(fā),尋找到了青年馬克思和晚年馬克思之間的聯(lián)系,重新發(fā)現(xiàn)并恢復了馬克思那些被遺忘和被忽略的真理,從正面駁斥了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者所堅持的成熟時期的馬克思思想中不包含馬克思青年時期思想的理論。因為沙夫這種觀照現(xiàn)實的理論出發(fā)點,使得他對馬克思思想的認識更客觀、透徹。他這種直白的表述,在當時大環(huán)境下是十分需要勇氣的。
四、結語
雖然東歐新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是以對青年馬克思文本思想重釋為理論出發(fā)點的,但他們對于青年馬克思思想的理論地位有著清醒認識,理論闡發(fā)堅持實事求是的學術態(tài)度:在闡述自己的觀點和理論時盡力做到客觀公正,在批判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思考真正的馬克思的同時,盡力避免陷入對青年馬克思思想的過度重視理論陷阱。例如,米哈伊洛·馬爾科維奇認為:那種只立足于青年馬克思思想而進行的批判,是一種浪漫的人道主義批判。
東歐新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并沒有因為學術傳統(tǒng)而選擇被動接受早期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斷裂說,而是以不同的解讀方式和差異化角度,得出較為一致的結論:在回答馬克思思想是否具有連續(xù)性這一問題上,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在對待馬克思思想整體性上,是持馬克思立場的。那種青年馬克思和晚年馬克思的機械割裂,最終只能導致對馬克思思想認識的片面甚至歪曲,在理論上是站不住的,是應該被批判的。
參考文獻:
[1]加約·彼得洛維奇.二十世紀中葉的馬克思——一位南斯拉夫哲學家重釋卡爾·馬克思的著作[M].姜海波,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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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亞當·沙夫.馬克思主義與人類個體[M].杜紅艷,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5.
[5]亞當·沙夫.作為社會現(xiàn)象的異化[M].衣俊卿,等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5.
本文為山東華宇工學院校級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地“思想政治教育研究中心”孵化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