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夢的形式,以朝代的形式
時間穿過我的軀體。時間像一盒火柴
有時會突然全部燃燒
我分明看到一條大河無始無終
一盞盞燈,照亮那些幽影幢幢的河畔城
我來到世間定有些緣由
我的手腳是以誰的手腳為原型?
一只鳥落在我的頭頂,以為我是巖石
如果我將它揮去,它又會落向
誰的頭頂,并回頭張望我的行蹤?
一盞盞燈,照亮那些幽影幢幢的河畔城
一些閑話被埋葬于夜晚的蕭聲
繁衍。繁衍。家譜被續(xù)寫
生命的鐵鏈嘩嘩作響
誰將最終沉默,作為它的結束?
我看到我皺紋滿臉的老父親
漸漸和這個國家融為一體
很難說我不是他:謹慎的性格
使他一生平安;很難說
他不是代替我忙于生計,委曲逢迎
他很少談及我的祖父。我只約略記得
一個老人在煙草中和進昂貴的香油
遙遠的夏季,一個老人被往事糾纏
上溯300年是幾個男人在豪飲
上溯3000年是一家數(shù)口在耕種
從大海的一滴水到山東一個小小的村落
從江蘇一份薄產到今夜我的臺燈
那么多人活著:文盲、秀才
土匪、小業(yè)主……什么樣的婚姻
傳下了我,我是否游蕩過漢代的皇宮?
一個個刀劍之夜、販運之夜
死亡也未能阻止喘息的黎明
我虛構出眾多祖先的名字,逐一呼喊
總能聽到一些聲音在應答;但我
看不見他們,就像我看不見自己的面孔
點評| Zilin
家譜離我們仿佛很遙遠,卻始終是一份追根溯源的紀念。一個個曾經鮮活存在的生命只余下一個個名字被封存,靜默杳無音信,但我們如今的血肉身軀、性格智識、人生起點,無不被這一個個名字所牽引和影響。當一個人意識到這種血脈與家族的傳承,便更能體會自己這一段人生的責任和重量。在西川筆下,時間的大河無始無終,生命的鐵鏈嘩嘩作響,多少個家族不斷在其中繁衍,高低起伏,被貫穿而又被抹平,他思索著自己從何而來,浮想聯(lián)翩,思緒自然地流動而又十分合乎情理,對家人的情感和對自我的探索,也讓讀者感同身受。腦中虛構的名字與應答難以捉摸,但想象盡可以百轉千回,每個家族背后隱藏的編年史畢竟真實存在,發(fā)生過的故事遠比已知的更加精彩,牽涉的地點可以極其豐富,又與更廣闊的歷史場景互相呼應。在這樣的回溯下,便跳脫出了局限的視角,個體不再僅僅是個體,而是成為一塊嵌入永恒時空之中的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