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利娟 周德生 胡華 童東昌
輔料是指在中藥炮制過程中加入的對主藥起到增強療效,降低毒性,影響主藥的理化性質(zhì),從而改變主藥藥性作用的物料。輔料與中藥炮制密切相關(guān),直接影響臨床用藥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液體輔料在中藥炮制中使用廣泛。在醫(yī)學(xué)專著中,《五十二病方》(以下簡稱《病方》)是中醫(yī)藥有文字記載的使用輔料的濫觴[1],該書現(xiàn)存方283首,有99方使用了液體輔料,其中酒、醋、尿、蜜等后世中藥炮制過程中常用的多種液體輔料首見于該書。由此可見《病方》中液體輔料的使用對后世中藥炮制有著重要的影響。因此,研究《病方》中液體輔料的種類、使用方法、應(yīng)用范圍,并與常見本草學(xué)著作的相關(guān)內(nèi)容進行對比,對闡明液體輔料的功效主治之演變具有重要的意義?!恫》健分胁糠忠后w輔料依目前中醫(yī)藥學(xué)理論來說并不屬于炮制輔料,更類似于組方理論中的佐藥和使藥,但考慮到《病方》成書于中醫(yī)藥理論尚未完善的秦末漢初,故本文不強作區(qū)分,一并敘述。
中醫(yī)對酒的使用有著悠久的歷史。在甲骨文中就有以酒治病的記載[2]。酒是《病方》使用范圍最為廣泛、使用頻次最多的輔料。在該書中,酒以4種名稱出現(xiàn),分別為酒、清酒、醇酒、苦酒?!吨芏Y》[3]中即將酒分為清酒、白酒,靜置后上層無酒糟之酒為清酒,較清純,酒力較醇厚;下層帶酒糟之酒為白酒,較渾濁,酒力較輕,故《病方》中清酒和醇酒乃同一種酒??嗑埔话阏J(rèn)為是醋[4],而單用“酒”字的條文,無法具體區(qū)分所使用的酒的種類。需要注意的是,《病方》中的酒是發(fā)酵酒而不是蒸餾酒,發(fā)酵酒度數(shù)較低,藥性也更為溫和。酒在內(nèi)、外、皮膚、肛腸等多科疾病中均有使用,見表1。其主治的大部分疾病在后代的醫(yī)藥典籍中有或詳或略的論述,分述如下。
表1 酒作為輔料治療的疾病及具體條文
酒通血脈,御寒氣,以酒服藥,可助藥力,引藥勢?!爸T傷”方中第1方即是酒與肉桂、姜、椒、甘草4藥合用,其中肉桂、姜、椒均是辛熱之品,有散寒、活血通絡(luò)、止痛等作用。酒與之合用,可增強該方的活血止痛之效。“金傷毋痛方”中辛夷、甘草入溫酒中飲之?!稖罕静荨穂5]記載“酒能行諸經(jīng)不止”,《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6]謂辛夷主治“風(fēng)頭腦痛”,甘草可緩急止痛,與酒合用,止痛之效更宏。在“癃病”中共有6方使用了酒。癃病即淋證,以小便不利為主癥,《湯液本草》[5]云酒“味淡者利小便而速下”,酒具有一定的利小便作用。另外,酒可助藥勢,能增強全方的藥理作用。
酒“殺百邪惡毒氣”(《名醫(yī)別錄》[7])。《病方》中常將酒用于外傷、犬咬傷、蛇咬傷等病。如治“蚖”(蛇咬傷)一方,“齏蘭,以酒沃,飲其汁,以滓封其痏”,即是將蘭草搗爛后用酒浸泡,口服該溶液同時將藥渣涂在傷口上。內(nèi)服與外用并舉,以期收到解毒效果。對于狗咬傷,即“以酒財沃其傷”,直接用適量的酒沖洗傷口。
酒作為輔料可矯藥性之偏,去性存用。在治療“乾瘙”的方中,有“取茹蘆本,齏之,以酒漬之,后日一夜,而以涂之”,即是將茜草根搗爛后用酒浸泡一天一夜后再使用。以現(xiàn)代科學(xué)視角觀察,酒為乙醇,以酒浸泡藥物有利于有效成分的析出。在治療“久疕”的方中,有將雄雞、蛇的粉末放入酒中服用的記載,即是取酒有去除腥味的作用。
酒在《病方》中的應(yīng)用有與目前中醫(yī)藥學(xué)理論及臨床實踐不相符之處,如酒內(nèi)服用于“脈痔”“牝痔”的治療。中醫(yī)學(xué)認(rèn)為痔的病機內(nèi)責(zé)于臟腑虛弱,外歸于風(fēng)濕燥熱,治法以瀉火、凉血、除濕、潤燥為主。酒乃大熱之品,并不適合痔的治療。
醋,酸、苦、溫,有行血、散瘀、解毒、殺蟲之功?!恫》健分械孽怠⒖嗑?、酨均指醋,在外科、皮膚科、內(nèi)科疾病中均有應(yīng)用。見表2。
表2 醋作為輔料治療的疾病及具體條文
《千金方》[8]云醋“治血運”;《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疏》[9]言醋“酸能斂壅熱,溫能行逆血”?!恫》健分袑⒋子糜谘胁粫乘隆鞍b”“疽”?!端貑枴ど鷼馔ㄌ煺撈穂10]言“營氣不從,逆于肉理,乃生癰腫”,治法在于“通經(jīng)之結(jié),行血之滯”。該書中一方用半夏、醋、牛油合用治療“癰”;另一方用醋浸泡商陸,加熱后再熨局部治“疽病”,除取醋行血的作用外,還取其解毒的作用。有研究指出,商陸經(jīng)醋炮制后毒性降低[11]?!侗静萸笳妗穂12]謂醋“合外科藥敷,則治癥結(jié)痰癖、疸黃癰腫,暨口漱以治舌瘡,面涂以散損傷積血”;《本草綱目》[13]言醋“有散瘀解毒之功”。故在《病方》中用于“胻傷”“□爛者”“犬噬人”等外傷所致疾病。醋有解毒殺蟲的作用,《醫(yī)宗金鑒》[14]謂疥由“各經(jīng)蘊毒風(fēng)化成”,故在《病方》中常于其它藥物可用治療上述皮膚病。
《名醫(yī)別錄》[7]云醋“散水氣”,《日華子本草》[15]謂醋“下氣除煩,破癥結(jié)”。即醋有行氣之作用,氣行則水行,因而《病方》中將其用于以小便不暢為特征的“癃病”。氣機得暢,通則不痛,因此《病方》還將其用于“腸”的治療,腸即今之疝氣。
以人尿入藥,最早見于《病方》,本草典籍首見于《名醫(yī)別錄》[7],謂其“療寒熱,頭痛,溫氣”。在《病方》中人尿被稱為“溺”“嬰兒溺”“小童溺”“男童溺”,但后世主要以男童小便入藥,為行文方便,本文均稱為人尿,其在《病方》中使用情況詳見表3。中醫(yī)認(rèn)為人尿具有滋陰降火、凉血止血之功效,與在《病方》中的應(yīng)用有相符之處,分析如下。
《本草思辨錄》[16]曰:“人尿咸寒入血,不兼走氣,能益陰清熱消瘀。”晉代褚澄《勞極論》說人尿:“降火甚速,降血甚神。”[17]《千金方》[8]用來治療“金瘡出血不止”,《新修本草》[18]言其主治“猝血攻心,被打內(nèi)有瘀血”。《病方》中“毒烏喙”為毒箭所傷,乃金傷中的一種;“牝痔”為痔瘡,以便血為主要臨床表現(xiàn);“疽病”的病機之一為血熱。上述疾病均以人尿治療,后世認(rèn)為人尿的功效在《病方》中可找到源頭。
《病方》中有使用人尿治療“痂”“乾瘙”的記錄,而《本草拾遺》[19]記載人尿“潤肌膚,利大腸,推陳致新”;《本草綱目》[13]云人尿“殺蟲解毒”。雖然在古代本草典籍上有相關(guān)佐證,不過后世用人尿治療類似皮膚病的記錄卻甚少。
湮汲、湮汲水,馬繼興先生認(rèn)為均是地漿水[20]。除祝由方外,湮汲在《病方》中共使用3次(見表3),分別用于治療“癲疾”“癃病”“狂犬齧人”?!睹t(yī)別錄》[7]云:“地漿,寒,主解中毒,煩悶?!薄侗静菥V目》[13]記載地漿水“解一切魚肉果菜藥物諸菌毒”。故在“狂犬齧人”中使用湮汲“以飲病者”不難理解。在“癃病”中有如下一方:“湮汲水三斗,以龍須一束并煮。”龍須即石龍芻,《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6]言:“味苦,微寒。主心腹邪氣、小便不利、淋閉?!变渭乘砸嗪?兩藥合用,推測有可能是用來治療熱淋?!鞍d疾”乃今所謂精神失常,后世用地漿水治療癲疾罕見,馬繼興教授認(rèn)為該方并無實際治療價值[20]。
表3 其它輔料治療的疾病及具體條文
《病方》中的淘米水均用于皮膚科疾病:癰、疽病、痂、乾瘙。此四種疾病按目前中醫(yī)學(xué)理論,有一共同病機:熱?!侗静菥V目》[13]謂淘米水“清熱,止煩渴,利小便,凉血”。推測《病方》中使用淘米水亦是取其清熱凉血之功。
《病方》中犬膽汁用于治療“胻燎”“久疕”。胻燎為小腿部的燒傷,久疕乃經(jīng)久不愈的瘡瘍。犬膽汁性寒味苦,《名醫(yī)別錄》[7]言其“主痂瘍惡瘡”,《日華子本草》謂其“主撲損瘀血,刀箭瘡”。由此可見,后世典籍關(guān)于狗膽汁的主治與《病方》大致相同。
《病方》中有一方使用人乳汁治療疽病,其條文是:“冶糵米,以乳汁和,傅之,不痛,不瘢。”人乳汁,《名醫(yī)別錄》[7]記載其可“補五臟,療目赤痛多淚”,后世人乳汁的應(yīng)用大多不出《名醫(yī)別錄》所言的范圍,鮮有人乳汁用于治療癰疽的記載。
蜜味甘,性平,《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6]謂其:“主心腹邪氣,諸驚癇痓,安五臟諸不足,益氣補中,止痛解毒,除眾病,和百藥?!薄侗静菥V目》[13]言其可“和營衛(wèi),潤臟腑,通三焦,調(diào)脾胃”?!恫》健分袑⒍优c大棗同煮,去渣取汁,再用蜜調(diào)服,治療小便不利。其功效與《本草綱目》中通三焦的記載相同。
輔料是中藥的靈氣之源、畫龍點晴之筆[21]。《病方》共283方,其中使用了液體輔料的有99方;《傷寒論》及《金匱要略》共360余方,其中有50余方使用了液體輔料[22],而現(xiàn)今中藥飲片中僅酒制飲片與醋制飲片均有40種以上[21]。《病方》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使用液體輔料的醫(yī)學(xué)文獻,該書所用液體輔料均可見于后世醫(yī)學(xué)典籍,主治疾病大部分可以用目前中醫(yī)藥理論進行合理解釋,由此可以看出中醫(yī)藥學(xué)在發(fā)展過程中的連貫性以及《病方》中使用液體輔料的醫(yī)療實踐對后世的積極影響。部分輔料主治的疾病稀見于后世,可能是其與中醫(yī)學(xué)的理論及臨床實踐不符而未被記載,也有可能是因為各種原因?qū)е铝鱾鞯闹袛?因此更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