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濤
轉(zhuǎn)了半個鐘頭,我又回到了原地方。大聲呼喚導游,回答我的只有陣陣松濤。
我有些害怕了,這長滿古樹的神農(nóng)架突然變得神秘莫測起來,連身邊的石頭也露出了猙獰的面容,仿佛馬上就要張開嘴咬我。我后悔沒有存儲下導游的手機號碼,更恨自己為了獵奇,竟全然不顧導游苦口婆心的勸說,獨自一人離開團隊,成了“孤家寡人”。假如真的像導游所說的那樣,被神農(nóng)架野人擄去,或者掉進樹葉下隱藏的山洞,可如何是好?
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我吃了個蘋果,靜靜心,定定神。本想守株待兔,死守在原地,等候救援,可轉(zhuǎn)念一想,他們徒步下山,我也徒步下山,至多遲一些,為什么不主動行動呢,也不辜負了這神農(nóng)架旖旎風光!于是,我折了一根樹枝,摸索著下山了。
走過一片松樹林,突然聽到嘩嘩的流水聲。緊走幾步,眼前驀然一亮,原來是一條小溪正在巖石間歡歌跳躍。那溪水細得就像一根麻繩,半隱半露地勒在石頭上,纖弱弱的,好像只要我一彎腰,就可以把它拎起來拿出山似的。走了幾十步,溪道上的石頭開始多了起來,或大如桌面,或小如蛋卵,側(cè),臥,立,千姿百態(tài),各具情韻。此時,溪流也變得像條泥鰍,鉆石過縫,隱了身形。抬頭望兩邊山峰,先是呈弧形向外擴展,往上又慢慢向內(nèi)收縮,宛如剛盛開的蓮花花瓣。
峽谷不深也不淺,剛有點向下沉陷使人恐慌,又立刻被高起的谷底抬升上來。溪流也就順著谷底的高低時隱時現(xiàn),百般撒嬌。平坦處,它就像婀娜少女,步履款款;陡峭處,它又抖身一變,像把利刃,劃破巖石,跌落成一片碎玉。細看它走過的巖石上,一道道蹤跡,恰如皺紋排列,記錄著她的裸足所踩過的歲月。
人隨溪轉(zhuǎn),溪隨山行,不知不覺,我已走出了千米。恰在此時,導游打來了電話。我急忙說出自己位置,并說是隨著一條溪流下山的。導游在電話里長長舒一口氣,說:“我們正位于溪流下游的神龍?zhí)丁D托母∠白?,不見不散!?/p>
半個小時后,我腳下的溪流猛然往下一跌,跳成了一掛飛瀑。透過下方彌漫的水汽,我看見一汪深潭,深潭邊正坐著許多小如螞蟻的游人。
找到了隊伍,我卻無法靠近。抬頭仰望,盤山路蜿蜒在百米高的山崖,上依峰巒,下靠懸崖。原來,導游帶領(lǐng)隊伍走的是頭頂上的大道,而我卻走在大道下的峽谷里。只因為峽谷往上內(nèi)收,遮住了視線,我才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我不想爬山崖,上大路靠近隊伍,只好小心從瀑布旁邊繞過去,滿頭大汗地回到了神龍?zhí)哆?。導游只說我一句:“你真野……”下面的話就咽了回去。我自知理虧,不敢說一句大話,只是默默跟在隊伍后面,沿著石階,攀上了盤山道。
回到住處,說起我離隊獨游的事情,導游依然有些后怕。他說:“幸虧你能讓溪流帶著下山,不然,不知道你會摸到哪里去呢!”導游的話讓我悚然一驚,繼而又似醍醐灌頂:這個世界上愿意主動放棄高處而尋找低矮處來安置自己命運的,恐怕也只有水了。
一個在山上迷失方向的人找到了水這個導游,也就等于到了想要到達的地方。因為,水無論如何都會翻山越嶺,走到山下的。這樣想著,眼前不由幻化出那條明亮的小溪,覺得它正帶著我進入一個卑微崇高而又永遠不會迷失的真實境界。
(秋水長天摘自《羊城晚報》2021年4月22日/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