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童心
幾年前的我,剛剛搬到墨西哥生活不久,新語言新環(huán)境,工作上有不少挑戰(zhàn),和異地的男友也剛剛分手,身邊連個能傾訴的人都沒有,妥妥的人生低潮期。任職的大學在四月復活節(jié)有幾天假期,我臨時決定,一個人背著簡單的行囊,輾轉(zhuǎn)大半天來到了內(nèi)陸深山中的一座古鎮(zhèn)。那地方鮮有外國人光顧,連墨西哥本國的游客都很少,唯一的出入口是一條漫長幽暗、寬度僅夠車輛單向行駛的隧道。除了破舊的小巴以外,只有騎馬能夠到達那里。小鎮(zhèn)的街道全是由鵝卵石鋪成的,在上面走不快也走不美,卻正因此有了好好欣賞眼前風土人情的機會。這里的馬比汽車多,仙人掌比人高,路燈、教堂、街心公園都維持著幾百年前古樸的樣子,連人穿的衣服都像古老的西部片,簡直不敢相信這小鎮(zhèn)和我平時生活的大型工業(yè)都市同在一個國家。
第二天醒來,頭仍然有點發(fā)暈。反正時間有的是,我決定先不急著去各處游玩,而是找了個沿街的咖啡館吃早餐。當時陽光正好,透過大樹的枝葉細碎地灑在地面,經(jīng)過的人都友好地沖我點頭微笑,天空和周圍的群山似乎都比初見時近了不少。
正當我肆意享受著難得的悠閑時,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低聲說了一句:“這可是本好書啊,不過那么多重復的名字,不會把你弄糊涂嗎?”我循著聲音一看,原來是一位鄰桌的老先生,他用手指壓了壓寬寬的牛仔帽檐,正指著我面前厚厚的小說微笑?!芭?,不會的。我已經(jīng)看過英文版了,故事都記得,現(xiàn)在想試試讀原版?!薄肮?,那你的西班牙語肯定不錯咯?”面前的人笑起來的樣子很有感染力,露出兩排雪白的牙,我也不由自主跟著笑了。
那天吃完早飯之后,我開始繼續(xù)沿著小鎮(zhèn)的主干道游蕩。教堂絕對是鎮(zhèn)中最雄偉的建筑了,對面就是一家本地博物館,后面是所謂的鎮(zhèn)政府,也不過是三四間刷了漆的石頭房子罷了。教堂的風格超級粗獷,外墻上的神像跟我見過的各種精致雕塑作品相比,充其量算是個草稿,卻跟整個古鎮(zhèn)的環(huán)境渾然一體。
穿過廣場去博物館,走上臺階,我發(fā)現(xiàn)眼前的全景很美,就拿出相機拍了幾張,一回頭,發(fā)現(xiàn)一個人正站在入口外的一側(cè)直直地盯著我看。他西裝革履,眼睛閃閃發(fā)亮,風度翩翩。我瞄了一眼此人胸前的卡片,上面寫著“安東尼奧·歐卡尼亞”,又仔細看了看底下另一行更小的字,竟然是:博物館館長。我有點心虛,問這里是不是不讓拍照???他憋不住笑了出來,說了一句:“別怕,孩子。一切都沒事的?!贝丝涛也耪J出了他的聲音。原來就在我逛教堂和廣場的工夫,這位老先生已經(jīng)換上了工作服到博物館上班了。作為館長,他還親自在門口迎接參觀的客人。
安東尼奧主動接過我的相機,幫我從各個角度拍了幾張照片,還跟我站在博物館門前閑聊了幾句。短短幾分鐘內(nèi),很多從旁邊經(jīng)過的本地人都跟他熱情地打招呼,還用“您”來尊稱。告別之前,他說希望我喜歡即將參觀的博物館,它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建筑,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會讓我對小鎮(zhèn)的歷史多一些了解。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在客棧里認識了幾個同樣來旅行的年輕人,也對小鎮(zhèn)本身有了更多的認識。原來,這個地方曾經(jīng)是銀礦所在地,因此繁榮一時。礦坑就在小鎮(zhèn)一側(cè)的高山上,那里在繁榮時期除了礦坑還有廣場、教堂和很多人家,現(xiàn)在只剩下殘垣斷壁了。鎮(zhèn)外不遠處還有一片沙漠,里面有不少神秘的傳說和奇特的動植物。去沙漠的必經(jīng)之路上有一片險峻的山谷,只有越野車才能適應路況,兩車交會時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慢慢錯過去,坐在車頂上的人還能擊個掌。我和新朋友們在兩三天內(nèi)一起去了不少地方,品嘗了當?shù)氐奶厣朗常褳閿?shù)不多的幾條街都走熟了,也越來越自然地回應當?shù)厝说臒崆閱柡?。這確實是一個魅力說不清道不明的地方,粗糲的石塊,如血的殘陽,我眼中的它蒼涼卻親切,宛如世外桃源般遺世獨立。
到我臨走前的倒數(shù)第二天,走在街上,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在訝異中回頭,原來是幾天前認識的館長先生??吹轿业纱罅穗p眼,他有些得意地微笑著說,這座小鎮(zhèn)里沒有秘密,每個人都知道每個人的事。過了幾秒鐘,像是享受夠了我觀看魔術(shù)般的眼神,他解釋說,打理客棧的姑娘一家人跟他是好朋友,聽說我明天要走了,如果有空的話,希望能請我和那個姑娘下午一塊去他家喝杯咖啡。他還說自己的家離這不遠,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口袋里的筆記本上撕下來一頁,手繪了示意圖。通常,面對這種并非熟人的邀請,我都會選擇婉拒,但那天盯著安東尼奧的眼睛,我竟然毫不猶豫地接下那張紙片說,好。
安東尼奧的房子位于鎮(zhèn)中唯一主干道的盡頭,屬于地勢較高的位置,我和客棧的姑娘勞拉準時到達敞開的門前,客廳里已經(jīng)飄著濃郁的咖啡香味。落地窗很敞亮,墻上畫著極具當?shù)貍鹘y(tǒng)風格的彩繪,書架上擺著大量若干種文字的書。從窗口望出去,整個鎮(zhèn)子宛如一幅巨大的古畫。
寒暄過后,安東尼奧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還說這個故事,只說給特別的人聽——幾年前,他遇到過一個亞裔女攝影師,為美國《國家地理》雜志工作,她是被派來拍攝神秘的維邱爾印第安人的。這位年輕的攝影師找到了當時已經(jīng)當上博物館館長的安東尼奧,說明來意后,卻被告知搞錯了,真正的維邱爾印第安人并不在這個小鎮(zhèn)中生活,只是偶爾來附近的圣山舉行宗教儀式和祭祀,連當?shù)厝硕己苌倌芨麄兣龅矫?。女攝影師還是堅持盡最大的努力去尋找他們,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上山了。上那座山除了徒步就是騎馬,而女攝影師的器材特別多,一匹馬拉不動,于是安東尼奧建議把暫時不需要的東西先寄存在博物館,只帶最重要的東西上去,她卻拒絕了,說為了拍攝出完美的作品,必須隨身攜帶所有器材。安東尼奧只得聽她的,最后把所有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拉上,竟然用了八匹馬!于是這個叫瑪麗安的女攝影師就帶著這八匹馬和幾個趕馬的牛仔上路了。騎馬上山并不需要太多時間,普通游客只要三個小時,就算拍照也不會超過半天。本來預計是當天返回,結(jié)果夜幕降臨了,瑪麗安和她的八匹馬以及趕馬的牛仔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安東尼奧知道隨行的牛仔們都是很可靠的當?shù)厝?,也就沒太擔心。又等到第二天,還是沒有音訊。直到第三天下午,安東尼奧終于坐不住了,直接派了另一個牛仔快馬加鞭上山查看,結(jié)果在半山腰遇到了正往下走的瑪麗安和她的馬隊以及趕馬的牛仔。下山后瑪麗安向急壞了的眾人致歉,又講述了這幾天的經(jīng)歷——其實他們第一天上去的時候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但瑪麗安不死心,繼續(xù)等了一夜,結(jié)果第二天真的遇見了一群徒步從山頭另一端爬上來的維邱爾印第安人,他們是來舉行祈雨儀式的。當時她想拍照,維邱爾印第安人派了一個能用簡單英語溝通的代表跟她交涉,說這一切很神圣不能隨便拍?,旣惏脖硎纠斫?,說自己也非常尊重他們的宗教和傳統(tǒng),那就不拍只在旁邊看行不行,保證不冒犯神靈,維邱爾印第安人答應了。儀式持續(xù)了一天一夜,后來維邱爾印第安人對女攝影師的戒心也越來越少,慢慢聊了起來,到最后竟然有說有笑像老朋友一樣了。而第三天,最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干旱近半年的圣山忽然大雨滂沱,整個山頭都被雨水滋潤得多了幾分生氣,所有的人都欣喜若狂,感謝天神降雨滿足大家的祈愿。在祭祀結(jié)束之前,部落里地位最高、類似族長之類的人竟然說,這個姑娘跟我們在一起這么久,神靈不但沒有被觸怒還賜了雨,說明是不介意的,就讓她拍幾張照片吧!于是,瑪麗安在下山前一共拍了二十四張照片,近距離還原了維丘爾印第安人最原始的祭祀儀式。
“后來呢?這些照片哪兒去了?瑪麗安現(xiàn)在在哪里,您跟她還有聯(lián)系嗎?”看到我迫不及待的樣子,安東尼奧和勞拉都笑了出來,讓我耐心些,慢慢聽下去。原來,瑪麗安的那二十四張照片都被順利沖洗了出來,效果非常震撼,美國《國家地理》雜志想花大價錢買走所有素材,但經(jīng)歷了這一切的瑪麗安決定不賣了,她說這是自己生命中最奇妙、最神圣的經(jīng)歷,不想為了金錢轉(zhuǎn)賣給任何人。而她離開古鎮(zhèn)之前,把其中一張無償送給了安東尼奧,它直到今天還掛在我去過的那座博物館里。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啊,她有沒有回來過?”我又問。
安東尼奧緩緩喝了一口咖啡,一邊回憶一邊說:“她來的時候也就三十多歲,大概是十年前,現(xiàn)在應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吧。她走之后我們一直有聯(lián)系,還曾經(jīng)約好一起去其他部落探訪古老的民族和文化。她說會帶更先進的器材來,我也為她查閱和準備了很多資料。不過后來到了約定的時間,我在這里準備好了一切,就等她到達然后一起出發(fā),卻沒想到她從此杳無音信。我在約定好的日子去車站沒等到她,打電話、發(fā)郵件永遠都沒有回復。我甚至出差時,還到她留給我的她母親在洛杉磯的住址去查看過,也是大門緊鎖,看起來多日沒人住了,我盡了一切努力用各種方式找她,但她還是消失了……”
安東尼奧說完這些,房子里出現(xiàn)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一種掩飾不住的悲傷在密閉的空間里蔓延開來。我趕忙說,也許她們只是搬走了,也許是電話和電腦丟了,也許她也在找你,也許不久后的一天,她就會在街上跟你打招呼了呢!
“對,也許吧。”安東尼奧幽幽地說,并沒有忘記微笑?!捌鋵嵞翘煸诳Х瑞^第一眼看見你,我真的以為自己看見的是她。你們的頭發(fā)、長裙、亞洲面孔,甚至笑起來的樣子都很像呢?!?/p>
安東尼奧又停頓了一會兒,起身坐到我的身邊,就那么直視著我的眼睛:“孩子,你得學會照顧自己,多看看自己,不要只顧著周圍的人和事。我們總是不自覺地把百分之百的精力都放在旁邊的東西上,你得學會從一百降到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五,九十,越來越低,直到你又能看到自己了?!倍?,竟然就在那一剎那毫無征兆地掉了淚,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不住地點頭。
安東尼奧和勞拉極其默契和淡然地談話,偶爾投給我一個微笑或是拍拍我的肩膀,似乎并沒太意識到我的情緒起伏?,F(xiàn)在試圖回憶后來我們都聊了些什么,印象已經(jīng)很模糊了,只記得我聽得多,說得少,窗外不知從何時起已是一片漆黑,具體的話題像云彩一般縹緲,但安東尼奧臉龐上的表情,直到此刻都還在我眼前。就這樣,那天晚上,我在這個遠在天邊的小鎮(zhèn),在古老的石頭房子里,聽著兩個認識不過幾天的人,用西班牙語天南海北地聊天,自己坐在一邊,哭得像個孩子……
隔天醒來,已經(jīng)是我旅途的最后一天了。離開小鎮(zhèn)的車是在下午發(fā)車,我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去前一晚安東尼奧說的圣山看看。問過勞拉,她說這個地方去的人不算多,用半天時間倒是絕對可以往返,但只有一種方式可以前往,就是騎馬。只要我會騎,她立刻可以找來熟悉的牛仔帶路。
騎馬上山的過程出奇順利,竟然一連超過幾支比我們早出發(fā)的馬隊,連勞拉找來的牛仔大叔都掩飾不住訝異,說我完全不像只在小時候騎過一次馬的樣子。他還說,維邱爾印第安人每年會固定上山一兩次,而他們和我們走的線路還不一樣,他們是從深谷中幾乎呈直線翻上懸崖的,據(jù)說往返要跋涉數(shù)十天。我們上山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沿途的風景如畫,壯闊優(yōu)美,我?guī)状螒岩勺约菏遣皇窃趬糁?。到達最后一個山頭之前,所有的人都要下馬,讓馬兒們在一片山坡上休息,自己徒步爬上最高處——并非這最后一座山特別險峻馬上不去,而是為了對邱維爾印第安人的圣地表示足夠的尊敬。山頂上自然沒有千里迢迢來祭祀的邱維爾印第安人,更沒有帶著八匹馬的瑪麗安,我卻在這里聽到了已然分辨不清是來自天地之間抑或是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聲音,深知這樣的經(jīng)歷在一生中也未必能有幾次,過多徘徊只能讓它化為泡影。因此,下山之后,我沒有在小鎮(zhèn)中多作停留,取了行李,跟勞拉與客棧的朋友們簡短告別,就直接去了車站等候。
離預計的發(fā)車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已經(jīng)有不少人坐在樹蔭中等待了。我剛在一個身穿當?shù)胤b的大媽身旁坐下,竟然就看到了安東尼奧正在對面沖我招手。我穿過馬路去跟他打招呼,兩個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也不管旁人詫異的眼神。算起來這已經(jīng)是不到一周的時間里第五次見面了,其中四次都是不期而遇。我說打算在州首府轉(zhuǎn)車,天黑之前應該能到家;他說自己是要去墨西哥城的一個博物館參加研討會,所以我們會同路到首府。本以為在車上會聊些什么,沒想到我竟然靠著他的肩膀睡了一路,估計是前一夜睡得太晚。到達首府大巴站以后,安東尼奧陪我買好了下一程的車票。上車之前跟他擁抱道別,他說,歡迎你隨時回來,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孩子,你要快樂。
回去之后,我的生活按部就班,工作越來越順利,找到了新的愛情,也慢慢地有了不少朋友。我沒有再回過小鎮(zhèn),偶爾也會想起在那里度過的幾天時光,仿佛是在追憶一個美好卻不太真實的夢境。幾年來,我跟安東尼奧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聯(lián)系,他一直記得我喜歡文學和歷史,還在這個一切數(shù)字化的社會堅持給我寄過幾次書,都是關(guān)于墨西哥或小鎮(zhèn)當?shù)氐奈幕瘹v史和傳說故事的,有些還是他自己的作品。而每當我去了新的國家旅行,在網(wǎng)絡(luò)分享有趣的經(jīng)歷和好看的書,甚至是如愿以償出版了自己翻譯的拉美文學作品時,他總是最先點贊和恭喜我的人之一。我原本以為,這樣的遠程互動還能在我們之間繼續(xù)維持很多年,卻沒想到,命運讓我們比想象中更快地見面了。
這一次,是在我的城市。安東尼奧的心臟病突然發(fā)作,需要緊急手術(shù),而整個墨西哥只有我們這里的大型綜合醫(yī)院具備手術(shù)的條件和能力。我收到信息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住了三天。當時我非常擔心,第一時間就沖到了城市另一端的醫(yī)院看望他。但見面的一刻我又稍稍放下心來,眼前套著病號服的安東尼奧消瘦了不少,但雙眼中那種能輕易看透人心的光和嘴角的微笑一點都沒變。詢問了他的病情以后,我們又聊了許久。告別前,他安慰我說手術(shù)已經(jīng)被安排到了兩周之后,沒有什么風險,只是需要經(jīng)過一段較長的恢復期。我也跟照顧他的太太說,如果有任何需要,千萬不要遲疑,要找我?guī)兔?。還跟他們約好,下周再來看望安東尼奧。
那一年的雨季來得格外早,而我又被臨時派往哥倫比亞陪同中國詩人參加幾天后舉行的國際詩歌節(jié),臨行前的一段時間因準備工作變得格外忙碌,總想著去看安東尼奧,可不是因為雨太大出不了門,就是終于忙完卻發(fā)現(xiàn)醫(yī)院的探視時間已經(jīng)過了??傊瓦@樣忙忙叨叨一直到了出行的日子,我才赫然發(fā)現(xiàn)還沒來得及再去醫(yī)院看望他。我在機場給他發(fā)了信息說抱歉,祝他手術(shù)一切順利,等我從哥倫比亞回來后再見。
詩歌節(jié)幾天的日程緊張得讓人沒有機會考慮任何其他事。其間我收到過安東尼奧太太的幾條短信,說他的手術(shù)順利完成,但還在休養(yǎng)中。醫(yī)生不許他碰手機,所以他拜托太太跟我報平安,讓我放心。
所有的活動都無比成功,我們終于迎來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場朗誦——閉幕式朗誦會。就在陪同詩人準備上臺的幾分鐘里,我的臉書突然跳出了一條群發(fā)信息,是安東尼奧的太太發(fā)來的——他在幾分鐘前離開了,因為手術(shù)并發(fā)癥。他走得很安詳,請大家為他祈禱。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有一個瞬間甚至忘記了自己身處于何時何地。當主持人叫到我們的名字時,我依然風平浪靜地帶著詩人走上了舞臺。會場中座無虛席,卻鴉雀無聲。我開始用西班牙語翻譯詩人對現(xiàn)場觀眾的問候。其實,安東尼奧寄給我的書還沒有讀完,發(fā)來的圖片視頻有很多都沒來得及打開,答應他回去再見,也不得不失約了。但至少,天上多了一顆閃亮的星星。臺下很暗,所有熱愛詩歌的人都仰臉望向我們。我看不清他們的樣子,但我知道,安東尼奧就在人群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