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華

領取手術刀

三十二年前

我學完臨床醫(yī)生的

全部課程

其程序如下

先是接觸白色床單下剛死的病人

接著琢磨

浸泡在藥水里

性別不明的干枯細腿

其上方有一顆心臟

裝在大瓶子里

似乎仍在跳動

生殖器在玻璃柜最底層的陰暗處

布滿了灰塵

在我動刀之前

導師不慌不忙地宣講

什么是革命的人道主義

他令我洗凈手，接過手術刀

用刀鋒試著

劃向教案上的人皮

被割開的皮膚形同裝有秘笈的

古籍封面

隨后我將刀鄭重地收進插手口袋

從此，我手持手術刀

印下指紋

不舍晝夜

骨科醫(yī)生

骨科醫(yī)生的工作就是工匠

工匠之手不僅使石膏塑形

也會用上鋸子、錘子、鑿子

在這些行動實施之時

總是令其骨骼不準動

就像一棵成長中的果樹在靜候著園林工

矯正看上去正直的脊柱

接血管也接神經

整修失靈的關節(jié)

也常常使用咬骨鉗

咬除多余的骨贅

如園林工使用不同技藝為果樹修枝剪椏

我以數(shù)十年的臨床經驗

誠實地宣布

在手術中我從未找到過媚骨

媚骨可能并不生長在骨頭上

或許它就秘藏于血肉豐盈處

而不遠處的果園里

幾撮梨樹葉在開滿蘋果花的果樹上婆娑

擦拭手術刀

臨床上普遍使用電刀之后

我無奈地卸下

那把常用的手術刀片

刀鋒細如游絲

我時常莫名地撫摸它

后來這刀片

徑直從口袋走到書頁中

功能如同書簽一般

指向魯迅與醫(yī)學的親緣

因我能確認

他的話總與醫(yī)者的刀術相關

我也確定我需要刀片

陪我讀書思考

一次創(chuàng)新手術的前夜

我翻開《魯迅全集》

手術刀哐當有聲落下

腳背上汩汩鮮血直直蹦向刀刃

我以吾血擦吾刀

直至它鋒芒再現(xiàn)

而手術刀上的銹斑

已點點烙印在“人血饅頭”

這個流傳甚廣的藥方上

責任編輯 陳少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