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的鴿子
一群句號在拖拉機手脫帽的高度,
默念一下臺詞,
豆子一樣灑落下來,
像是冬天的清脆,敲擊大地給他留下的救
生筏。
被風(fēng)吹痛的句號,
把痛遞給那雙歇在空椅子上的油膩手套,
像是親戚。
天空和支撐天空的雜亂的樹枝,以及鐘聲,
成了空洞的道具。
狗一樣突突地啃噬大地的拖拉機,
把莊稼的骨頭吐了出來,
與教堂成為彼此的風(fēng)景,
句號像是光。
一筐被教堂的鐘聲敲碎的鐵塊,
散落在空地上,
大地成為黑夜的句號。
水 母
那些消失的浪花,是大海蛻去的皮,
體溫日漸升高,
大海眩暈,嘔吐在沙灘上的油沫,橡膠,
有機物的殘骸,
以及半死不活的傳聞。
天空臉色蒼白,懷揣的大海
像是間歇性的心絞痛,
把時間鋸成一個個遺棄的
白色塑料袋。
我只是大海不經(jīng)意間說錯的一個句號,
與白色塑料袋,成為姊妹,
停在天空與大海玻璃碎片的沙灘上。
鱷 魚
事物的顏色和池塘的水一同被風(fēng)抓緊,
干癟的日子一個個銹在一起,貌似
鱷魚一次次死去的皮,
潛伏在日漸干旱的風(fēng)聲中,
嘶啞的鳥鳴像是天空摔向大地上的裂痕。
風(fēng)把風(fēng)逼進沙漠,風(fēng)死了。
風(fēng)的干尸簌簌地響,
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一串串日子,
對著感冒的大地,不停地假裝咳嗽。
鱷魚身上的錢幣,快速升值,正午熱浪的刀,
把潮濕的凌晨,
零售給天空中憋氣的悶雷,
燕子逃竄,人們是飛不走的影子。
砍斷歌聲的是在歌聲的樹蔭下唱歌的人。
雷聲作證,大樹在一個個烙腳的日子上
奔跑。
穿著鱷魚的鞋奔跑的人,
圍繞池塘樹冠越來越弱的信號,
翻撿天氣預(yù)報中的警惕。
鱷魚在謊言的泥濘中,只能翻一次身,
如同,自己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淚。
白 蟻
患病的空氣相互傳染,混凝土的巢
是對手給自己布置的棋局。
不用翅也可以擊敗風(fēng)
膨脹的臆想在搜索引擎的陰涼中
與人影為伍。
不銹鋼的長勢,與土壤的病狀
分道而馳
夕陽焊在各種版本的地圖上
掰斷的光,和鋼的腥味
一起在大地流竄,白蟻在靜聽
人們趨于各種欲望的色彩,在空氣的暗處
用鋼架說話。
不銹鋼的食物被網(wǎng)絡(luò)布滿大地
一種叫作公司的天敵
用廣告的翅,散布謊言和各種敵意。
在地下言語的白蟻,不停交媾
已經(jīng)把地球,說成瞎子。
書 蠹
線裝的圍欄里酬志,養(yǎng)靜心草
書生識過的字,用來制藥丸
將自己喝成渣。
我把那些噬得殘疾的字,祛毒,瘦身
晾曬在辭典中
讓后人用來飛。
在糨糊視力的混沌中開拓時間的疆土
殺蟲劑清晰的剪刀,把書生
狙擊在名詞破碎的井沿上。鳥用影子
飲水,后人在遠(yuǎn)處止渴。
塑料薄膜是最后的界限,一如生死之間
印刷體四面招搖
蠱惑人心,讀書人用斯文
把文字漂白,像是散落的遺體
三軍早已無帥。
紙張的糧食再生,輕型,銅版,冒充
毛邊,字釀的酒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云端大醉
我只能噬自己,喝自己,把自己活成
這個滅絕的蠹字。
蚯 蚓
在夜晚,雨滴黑色的子彈不停地?fù)舸?/p>
大地?zé)o路可走
蚯蚓是死在大地腹中的胚胎,樓盤的楔子
擠壓得大地越來越漆黑。
大街越來越大,鞋底墊高的投機者們
走在大地的尸體上。
人們用水池狀的城市,煎餅
包括銀杏,槐樹上的鳥鳴一圈圈攤大
甚至用鐵軌的筷子
拈起高鐵,在清晨點燃的火爐上
燒烤食品,膨脹的胃口如同雪野上龐大的風(fēng)。
人們不斷忽略,大地蠕動的
蚯蚓的耳朵
在吞噬的振動中,聽覺越漸虛弱
像是中了古書的毒
演義中的廝殺雙方,一個破綻
便是挖掘機的一刀
蚯蚓們防不勝防。
雨先洗霾,洗人,洗鞋底,洗雨自己
洗最低處的分界線。再把大地的書
黏成一坨,書中的字跡
紛紛在自己的身上筑巢
產(chǎn)卵,因為大地已經(jīng)死去,蚯蚓
需要給大地重新命名。
已經(jīng)無法作為魚餌,塑料的替身
在水池中模仿腥味
直到口味比蚯蚓還重,比神經(jīng)僵硬的
大地
還重。
【龔學(xué)敏,1965年5月生于九寨溝。1987年開始發(fā)表詩作。1995年春天,沿中央紅軍長征路線從江西瑞金到陜西延安進行實地考察并創(chuàng)作長詩《長征》。已出版詩集《九寨藍(lán)》《紫禁城》《紙葵》《四川在上》等,以及李商隱詩歌譯注《像李商隱一樣寫詩》?!缎切恰吩娍骶?,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