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學指南，可以說是每一個醫(yī)學專業(yè)領域內的指路燈塔。無數(shù)疾病的診療方式，在不斷探索、發(fā)展后最終形成了相關的指南。用于診療的指南浩如煙海，而如何保持健康、預防疾病卻鮮有《指南》來指導。其實，有一本指南應該被每一個中國人熟知——《中國居民膳食指南》，這是我們國家的“飲食寶典”，在不健康飲食成為大多數(shù)疾病危險因素、病因的今天，這本指南更應該成為預防疾病、控制疾病的寶典。我國自1989年發(fā)布第一版《中國居民膳食指南》以來，之后在1997年、2007年、2016年不斷進行了修訂和完善。目前，正在對現(xiàn)行的《中國居民膳食指南（2016）》進行修訂。今后，我國每5年修訂更新一次。

營養(yǎng)學每年都在更新和進展，國民的飲食方式、膳食結構也在逐年發(fā)生變化，所以2020年6月，2016年版《中國居民膳食指南》修訂工作正式啟動。工作組分析我國居民膳食與營養(yǎng)健康現(xiàn)況及問題，匯集近5年來國內外膳食與健康研究的新證據(jù)、有關膳食指南進展，形成了一份《中國居民膳食指南科學研究報告（2021）》并于2021年2月25日上午發(fā)布，為即將到來的《中國居民膳食指南（2021）》提供了依據(jù)。近5年來我國居民的膳食營養(yǎng)狀況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這份《研究報告》又提出了怎樣的問題和建議？筆者有幸采訪到解放軍總醫(yī)院第八醫(yī)學中心（原解放軍第309醫(yī)院）營養(yǎng)科左小霞主任。

總體向好，進步與不足并存

無論國內國外，飲食模式、飲食健康狀況都是動態(tài)變化的，一方面是受到經(jīng)濟條件、文化變遷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是對于健康的追求與關注。這種變化也是各國都不約而同以一定周期修訂膳食指南的初衷，希望能夠引導變化、為健康飲食指路。

值得肯定是，自2015年至今我國居民的膳食質量、健康程度都是在逐漸提高的。在今年2月的研究報告發(fā)布會上中國營養(yǎng)學會副理事長、中國疾控中心營養(yǎng)與健康所所長丁鋼強就指出“我國居民膳食與營養(yǎng)健康現(xiàn)狀特點之一，是居民營養(yǎng)狀況和體格得到明顯改善?！?/p>

“并不是現(xiàn)在吃的越來越不好了、越來越不健康了，這點一定要明確?！毖芯繄蟾娼y(tǒng)計了我國自1990年至2017年的全國、城市、鄉(xiāng)村三個維度的5歲以下兒童“生長遲緩率”“低體重率”變化，均有明顯的下降趨勢;同時，城鄉(xiāng)男性女性平均身高一直在逐年增長。

而在我國居民營養(yǎng)狀況改善的同時，飲食不均衡、不科學的問題也有發(fā)生。比如鹽攝入量仍較高、油脂攝入過多，甜食、添加糖攝入量逐年增加，這都為我國居民的營養(yǎng)健康安全帶來了嚴峻的威脅。

嚴峻的威脅——不合理膳食是國人疾病發(fā)生和死亡的主要因素

每種疾病的發(fā)生，背后一定有多種危險因素的作用，除去我們無法改變的年齡、遺傳因素外，“很難說有哪些疾病與飲食健康、生活方式完全不相關。”左主任告訴我們，對于幾乎所有的代謝性疾病來說，不合理膳食等不良生活方式在其發(fā)病中占據(jù)了主要地位。

在《研究報告》中，對于我國膳食健康現(xiàn)狀分析的第四點便是“不合理膳食是國人疾病發(fā)生和死亡的主要因素”。根據(jù)全球疾病負擔研究的相關成果，可以認為不合理的膳食是中國人疾病發(fā)生和死亡的最主要因素。

在2019年6月，國際權威醫(yī)學雜志《柳葉刀》發(fā)表了一篇重磅論文——《1990-2017年中國及其各省的死亡率、發(fā)病率和危險因素：2017年全球疾病負擔研究的一個系統(tǒng)分析》，由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與美國華盛頓大學健康測量及評價研究所（IHME）合作完成。該研究根據(jù)壽命損失年數(shù)（因某種疾病少活了多少年）的多少，從282類致死原因中找出了2017年中國人的十大死亡原因，分別是：中風、缺血性心臟病、呼吸系統(tǒng)（氣管、支氣管、肺）癌癥、慢性阻塞性肺病、肝癌、道路交通傷害、胃癌、阿爾茲海默癥及其他癡呆癥、新生兒疾病和高血壓性心臟病。三十年間，慢性非傳染性疾病取代傳染性疾病成為中國人的主要死因，研究人員形容這是一種“戲劇性轉變”，不合理膳食便是這種轉變背后的主要原因?？梢哉f，這十大死亡原因中除了道路交通傷害，幾乎都與飲食相關，都有不合理膳食作為獨立危險因素而存在。

在傳統(tǒng)認知中，與飲食關系最為密切的慢性疾病莫過于三高，高血壓病的主要膳食危險因素為鈉鹽攝入過多?！敖┠陙韲覃}攝入量一直在降低，但離安全范圍還有距離?！弊笾魅胃嬖V我們，1992年我國調查的人均烹調用鹽量為13.9克/天，而根據(jù)《研究報告》提供的數(shù)據(jù)，2015年時已經(jīng)降為9.3克/天，下降了4.6克/天，相當于每10年平均下降2克/天。這說明我國的全民健康生活方式行動、全民營養(yǎng)周、限鹽日的宣傳教育等活動有成效，但也必須正視離指南推薦的每天<6克鹽的攝入量仍有不小的距離。

2012年， 在中國成人所有膳食因素與估計的心血管代謝性死亡數(shù)量有關的歸因中，比例最高的是高鈉攝入占17.3%、水果攝入不足占11.5%、水產(chǎn)類Q-3脂肪酸攝入不足占9.7%?！耙部梢哉J為這是我國居民膳食比較典型的幾個不足方面?！?/p>

另一個較為嚴峻的問題則是“超重肥胖及膳食相關慢性病問題日趨嚴重”?！堆芯繄蟾妗凤@示，我國18歲及以上居民超重率和肥胖率分別為34. 3%和16.4%， 成年居民超重或肥胖已經(jīng)超過一半（50.7%）。肥胖已成為威脅我國居民健康的首要危險因素，成為多種慢性?。òò┌Y）的共同病理基礎。從2000—2018年成人超重和肥胖率的變化趨勢來看，肥胖率上升速度大于超重率的增長;農村人群超重和肥胖率的增幅高于城市人群?！斑@背后的主要原因一方面是熱量攝入過量，另一方面是營養(yǎng)攝入不均衡?！?h3>化繁為簡——健康飲食模式的推薦

《研究報告》除評估了近些年國民飲食的相關變化和收集分析多種膳食研究的證據(jù)，更重要的是探討如何健康飲食，并單列一點專門探討不同的膳食模式。膳食模式指一個地區(qū)居民長期形成的膳食結構、飲食習慣及消費頻率，包括食物的種類、數(shù)量、比例或不同食物、飲料等的組合。

“飲食絕對不是孤立存在的，我們每天攝入的是多種食物、營養(yǎng)素的搭配組合，所以關注膳食模式往往比聚焦某些單一食物、營養(yǎng)素要更加有效。”左主任告訴我們，在新版的美國膳食指南著重強調了這一點，在《美國居民膳食指南（2020—2025）》中，核心推薦的第一點便是“在生命的每一個階段都應遵循健康的膳食模式”。以往的膳食指南依賴于個別營養(yǎng)素、食物，以及食物種類與健康結局之間關系的證據(jù)，而大家在日常生活中不可能孤立地攝入這些食物，或是非常割裂地去調整每一種食物的攝入量?！耙环N飲食模式的膳食成分是會互相影響、促進的，所以飲食模式可能會比個別食物、營養(yǎng)素更能預測整體健康狀況和疾病風險，也更加容易在日常生活中實現(xiàn)和操作?！弊笾魅稳缡钦f。

今年《研究報告》也體現(xiàn)了這種關注膳食模式的趨勢?！堆芯繄蟾妗窂娬{，一種膳食模式的不同組成部分可能具有協(xié)同作用，能夠比單個食物或營養(yǎng)素更全面地影響人類整體健康狀況和疾病風險。“這是一種化繁為簡的變化，相比在未來2021版《中國居民膳食指南》中，也會具體對于飲食模式提供更多的建議?！?/p>

總體來說，除了《中國居民膳食指南》本身推薦的平衡膳食模式，《研究報告》還推薦了3種飲食模式：地中海飲食、得舒飲食膳食模式以及以江南地區(qū)飲食模式為代表的東方健康膳食模式。

地中海飲食

地中海式飲食主要是以意大利南部、希臘的大部分地區(qū)，尤其是克里特島的居民膳食結構為基礎形成的一種特點鮮明的飲食模式。該膳食模式的特點是食物多樣、清淡和加工簡單，營養(yǎng)素豐富、單不飽和脂肪酸（橄欖油）和膳食纖維（全谷物）的攝入量很高。左主任介紹道：“地中海飲食常年在國際飲食模式推薦、健康膳食模式評選中位居第一，是國際公認的健康飲食?！倍遥罅康难芯孔C明了地中海飲食模式在降低心腦血管疾病、糖尿病等發(fā)病風險上的優(yōu)勢，但由于飲食文化和常見食材的差異，地中海飲食并不符合國人的飲食習慣，長期遵循地中海飲食相對困難，成本也不低，也不太現(xiàn)實。

得舒（DASH）飲食

1997年在美國開展的一項大型高血壓防治計劃，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美國心臟、肺和血液研究所制訂并提出了DASH降血壓飲食方案。DASH飲食強調攝食足夠的蔬菜、水果、低脂（或脫脂）奶，以維持足夠的鉀、鎂、鈣等DASH飲食作為預防及控制高血壓的飲食模式。大量證據(jù)表明除了高血壓，DASH膳食還可以預防骨質疏松、癌癥、心臟病、腦卒中和糖尿病等。DASH飲食也連續(xù)多年被評為年度最佳綜合飲食方式。

以江南地區(qū)飲食模式為代表的東方健康膳食模式

我國地域差異很大，膳食模式非常豐富?！堆芯繄蟾妗分赋?，從以往2002年、 2012年、2015年中國居民營養(yǎng)與健康狀況監(jiān)測分析，我國以浙江、上海、江蘇等為代表的江南地區(qū)膳食可以作為東方健康膳食模式的代表。該區(qū)域膳食以米類為主食，新鮮蔬菜水果攝入量充足;動物性食物以豬肉和魚蝦類為主，魚蝦類攝入相對較高，豬肉攝入量低;烹飪清淡少油少鹽，比較接近理想膳食模式。流行病學和慢性病監(jiān)測發(fā)現(xiàn)，具有這一模式特點的人群，不僅預期壽命比較高，而且發(fā)生超重肥胖、2型糖尿病、代謝綜合征和腦卒中等疾病的風險均較低。

“這種江南飲食為代表的東方健康膳食模式的提出，是《研究報告》的一個亮點。這是在我們中國人自己的飲食習慣、文化中進行的健康膳食模式探索?！弊笾魅胃嬖V我們，2020年，國家代謝性疾病臨床醫(yī)學研究中心（上海）基于瑞金醫(yī)院牽頭開展多項覆蓋全國的隊列研究——中國代謝解析計劃（ChinaMAP），瑞金醫(yī)院院長寧光院士團隊也利用研究中的大量樣本數(shù)據(jù)分析了全國2.1億人口的飲食偏好，首次繪制了中國人的飲食偏好地理分布圖，歸納了國人的飲食偏好在年齡、性別、地域、氣候、經(jīng)濟水平之間的不同分布特點。中國的南北分界線是“秦嶺—淮河”連線，而中國肥胖及代謝性疾病的患病率也由此一分為二，呈現(xiàn)“南低北高”的特征?；诹餍胁W證據(jù)，可以認為，長江中下游居民長期形成的飲食結構有利于心血管代謝性疾病的防控，類比西方的“地中海飲食”。

研究中對比了地中海飲食模式、傳統(tǒng)上海濃油赤醬的飲食方式，以及綜合上海飲食、浙江飲食等長江中下游地區(qū)飲食模式的江南飲食模式。與地中海飲食相比，江南飲食模式以菜籽油代替了橄欖油，用豆制品代替了堅果，保留了魚蝦等水產(chǎn)品以及豐富的白肉，研究團隊發(fā)現(xiàn)江南飲食在營養(yǎng)體系上和地中海飲食相似，而江南飲食從降壓和降糖兩個角度則優(yōu)于地中海飲食。

當然，并不是屬于江南地區(qū)的飲食方式就一定健康，“部分江南地區(qū)飲食口味偏甜，甜食攝入較多，主食中粗糧攝入量不充足，或是用油較多，這都是不提倡的。這種江南飲食模式是一種取江浙飲食模式長處的健康飲食模式，不能等同于傳統(tǒng)江南飲食?！?/p>

“2021版膳食指南的修訂工作已經(jīng)開始，而《研究報告》的形成也為指南的修訂提供了重要的數(shù)據(jù)、臨床證據(jù)，新的《膳食指南》非常值得我們國人期待?！痹谘芯繄蟾嬷校碌臇|方健康膳食模式、關注外賣飲食增多和烹飪變化、對于食物浪費等營養(yǎng)素養(yǎng)問題的關注，都是非常亮眼的部分。國務院發(fā)布的《健康中國行動（2019-2030年）》也將“合理膳食行動”列為重大行動之一。正如《研究報告》在末尾所述，今后10～15年是我國改善國民營養(yǎng)健康、降低疾病負擔的關鍵戰(zhàn)略期，抓住機遇、及時采取措施將會事半功倍，與時俱進的《中國居民膳食指南》，以及圍繞《膳食指南》構建的合理膳食，將是實現(xiàn)全面、均衡營養(yǎng)，切實提高國民營養(yǎng)健康狀況的基礎和保障，踐行健康中國！

（編輯? ? 董玲、車翀、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