館主
女性的人生由什么決定?起初,我認為是原生家庭。原生家庭匱乏愛、愛畸形,未來很難擺脫為愛癡狂的命運。如陳寶蓮,如鄧麗君,擁有了驚世美貌、絕世才華,依舊無法擺脫,因愛而死的結局。
后來,我發(fā)現我錯了。父母有愛、懂愛,卻還是過得糟的女性,大有人在。如,西多妮·加布里埃爾·科萊特。她是女權先驅者,在以男人為主的上世紀60年代,她剪下長發(fā)、穿起西裝,與男人平等對話。但在34歲前,她活得比任何一位女性,都要窩囊。
她接受丈夫的不忠,甚至甘愿淪為他的賺錢工具。回憶這段16年的婚姻,她只有痛。也是這份痛,讓她意識到,女性立足于世界的真正核心力量。
“販賣”自己
19歲前,柯萊特一直過著平靜的生活。她的父親是一名老軍官,因在戰(zhàn)役中受傷,缺了條腿。后來,在法國勃艮的圣索沃-皮伊賽里,組建了家庭。
柯萊特是獨生女,父母對她寵愛有加,家庭氛圍很好。她是村里著名的小美人,追求者甚多。
和很多鄉(xiāng)村姑娘一樣,柯萊特也對繁華都市充滿著好奇。她第一次看見巴黎鐵塔,是在一個水晶球里。帶來這個水晶球的,是她父親戰(zhàn)友的兒子,叫亨利·戈蒂埃·維拉爾,比她大14歲,來自巴黎的作家兼出版商。
柯萊特很喜歡這個男人。他成熟,很有涵養(yǎng),也很會說甜言蜜語。
1892年,維拉爾從城里下來村里,拜訪了她家4次。也是這一年,柯萊特深深愛上了維拉爾。她喚他“維里”,與他沉溺在馬房里。維里總是輕輕說著情話,緊緊摟她,深深吻她。
第二年,維里向柯萊特父母提出了結婚??氯R特全家都很高興,因為,這個男人知根知底。更因為,這個男人花了一年時間,讓他們看到他的誠意。
美人配才子,應是非常完美的結合,更何況,當時維里和柯萊特都深愛著對方。這就是完美愛情。
然而,20歲的柯萊特不會理解,愛情與婚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關系。愛情是見色起意,婚姻是求同存異。與維里結婚,柯萊特見到了水晶球里的真實世界。
曾經遙遠的巴黎,美麗,奢華,卻也假惺惺??氯R特很不習慣這種生活。從小自由的她,第一次知道“束縛”的含義。但因為愛,她忍耐、適應,努力活成自己不喜歡的模樣。此時,柯萊特還不知道,為了愛,她將會犧牲多少??氯R特很快就發(fā)現,維里有很多秘密。
他并非真才子。他所有的書,都是槍手代寫。維里很狡猾,他找了一些有才的貧窮作家,以分成的模式,讓他們把作品“賣”給他。維里的名氣,全都由這些無名作者撐起。這些作者,往往只能得到很微薄的稿費。維里會把大部分稿費,據為己有。但因為窮,他們別無選擇。
維里還“販賣”自己的故事,他與其他女人的愛情,與柯萊特的愛情,都是他的靈感資源。
在以柯萊特為原型的小說,維里是這樣講述他們的故事的:他是天才作家??氯R特是美麗的流浪女。他們的相遇,是柯萊特精心策劃的。她將他引誘到簡陋的房子里,用性捆綁住他的身體與靈魂。
狂妄、輕蔑與瞧不起。而這,才是他對柯萊特的真實態(tài)度。
畸形婚姻
槍手給維里帶來名利。但要一直保持高質量輸出,是很難的。
婚后不久,柯萊特就見證了,維里從暢銷書作家,變成無人問津的可憐蟲。
那段時間,兩人關系也惡劣起來。在一次爭吵中,維里對著柯萊特吼道:“你就不能為家里做點什么嗎?哪怕寫作也行呀!”
就是這句話,讓柯萊特拿起了筆,開始了寫作。令維里驚喜的是,柯萊特很有天賦。她的故事真實有趣,文風更是有別于市面上所有作家。
維里看到了商機,他決定出版柯萊特的故事。他假惺惺對柯萊特說:“你的故事+我的名氣,一定會創(chuàng)造出文壇奇跡?!?/p>
是的,維里希望,小說署他的名。那是柯萊特的第一部作品,著名的《克羅蒂娜在學校》。
這本書震蕩了法國文學界,當時,幾乎人手一本,每個人都為這本書著迷。但沒人知道,那是出自柯萊特之筆。
對維里的行為,柯萊特并不介意。她寫作不是為了名利,而是,為了讓維里開心。在她看來,《克羅蒂娜在學?!饭谏暇S里之名,更像是他們的孩子。
但這本書卻將他們的關系,推向畸形。
維里嫉妒柯萊特的才華,他害怕別人知道,柯萊特才是《克羅蒂娜在學?!返淖髡?。他在郊區(qū)買了一棟小別墅,表面是慰藉柯萊特思鄉(xiāng)之苦,實際是將她軟禁于此,遠離巴黎。維里甚至一再利用柯萊特,他將柯萊特囚禁起來,每天寫作4個小時,不然,就不能走出房門。
柯萊特憤怒至極,但最后,她還是接受了。她在巴黎無依無靠,她的精神、靈魂、生活,全都圍繞著維里。為了維里,她一再妥協。
柯萊特的故事,一本比一本暢銷。維里成了法國最紅的作家。趁著熱度,他對外宣稱:“《克羅蒂娜在學校》的原型,是柯萊特?!?/p>
他們成了明星夫妻,為了增加熱度,維里決定讓柯萊特變成克羅蒂娜。他讓柯萊特剪去長發(fā),換上黑色校服長裙,和他一起,參加各種采訪。柯萊特仿佛真的變成了克羅蒂娜。
她的形象,出現在各種雜志、廣告、產品封面,甚至被一眾年輕女性模仿。在1900年-1903年,柯萊特以一年一本書的速度,將維里推向神壇,柯萊特讓維里名利雙收。她不介意當影子,也從沒后悔過當維里的槍手。
這段婚姻讓她痛的部分,是維里的風流。
婚后第一夜,柯萊特就見識到,維里的不檢點。他帶著柯萊特去了聚會,公然和別的女人打情罵俏?;丶視r,柯萊特非常生氣。維里卻輕巧說道:“這只是逢場作戲?!笔巧缃患记?,是工作需要。
柯萊特心有不悅,卻又被懟得啞口無言。后來,柯萊特才知道,維里在巴黎是人人皆知的浪子?;橐鰶]有讓維里收斂,柯萊特經常收到維里情婦們的來信。甚至,去過妓女家里,圍堵維里。
面對柯萊特的盛怒,維里應對自如。他露出無辜的表情,說出了渣男經典臺詞:“男人都是這樣的,我們是弱者,沒有你們強勢,我們是欲望的奴隸。”
改變維里已是不可能,如今,擺在柯萊特面前,只有2個選擇:1.離婚;2.接受。
因為愛情,柯萊特選了后者。從此,在維里的引導下,她走進了畸形的開放性婚姻。
國葬
為了維持婚姻,柯萊特將要求一降再降。最后,只剩一條:忠誠。她允許維里在外面亂搞,但必須要對她坦誠。得到通行證后,維里徹底解放了,他再也不遮掩,回到過去的風流生活。
此時,一個23歲的女書迷,出現在他面前。她剪了柯萊特同款短發(fā),穿了同款黑色連衣裙,她對維里說:“我才是真正的克羅蒂娜?!本S里沉淪了。年輕的肉體,于他就是致命誘惑。女粉絲隨即上位,成了維里和柯萊特之間的第三者。
為了綁住柯萊特,維里甚至慫恿她也找情人。但在16年里,維里只接受柯萊特的同性情人。有一次,他們在聚會上,認識了一位伯爵夫人。伯爵夫人對柯萊特很感興趣,故意搭訕他們。她邀請柯萊特去她家,這是一個性暗示。
柯萊特沒有馬上答應,而是詢問維里的意見。維里大力鼓勵,甚至說:“我會回到家,躺在床上,以最美妙的方式想著你們倆?!?/p>
柯萊特真的去了。
那時,她和維里關系很糟糕。接受夫人的邀請,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填補內心對維里風流的不滿。
四人行,讓這對畸形的夫妻,似乎達到了平衡。維里和柯萊特又可以談笑風生,甚至恢復了床上的熱情。
然而,維里怎么可能愿意處于下風,他答應柯萊特和夫人在一起,是因為,他很早就知道,這個夫人很風流。
他主動勾搭了夫人,讓夫人也沉醉在他的情話和床技里。他要做主宰,所以柯萊特與任何女人建立關系,他都要摻和進去。
柯萊特徹底絕望了,她以為獲得了自由。但實際,還是被維里緊緊綁住,維里不僅侵占了她的情人,還違背了她最后一個卑微的底線。
醒悟是另一個人給的,那是在1906年,一個身穿西服的女人,沖著她點了點頭,笑了笑,她禮貌回應了。這個無意之舉,成了另一段驚世愛情的開始。
這個女人叫瑪蒂爾德·德·莫爾尼,一位離異的侯爵夫人。她是上流社會圈的怪咖,自從離婚后,就剪了男人的發(fā)型,穿起男人的服裝,混在男人堆里。
侯爵夫人對柯萊特非常喜歡,這份喜歡毫不遮掩。她總是約柯萊特出去游玩,給予她簡單的快樂,她讓柯萊特喚她的乳名,叫她米茜。
她看穿了,《克羅蒂娜在學?!烦鲎钥氯R特之手,她戳穿了柯萊特的幸福假象。維里把她裝扮成克羅蒂娜,讓她停留在學生時代的天真無邪。但這個“她”不是真實的她,無血無肉,只是維里取悅自己的工具。
米茜引領她思考,到了必須決定時,柯萊特會選擇做克羅蒂娜,還是柯萊特?米茜點醒了柯萊特,她一直逃避,一直妥協,已經退避到,連真實的自己都不敢面對。
但米茜給了她愛,讓她鼓足了勇氣,重新站在鏡子前,看到真實的自己。
柯萊特決定爭取回自己的東西,她穿上西裝,像個男人一樣,和維里談判。她要求維里,在《克羅蒂娜在學校》新系列里,要署上她的名字。維里當然不同意,他甚至以為,柯萊特瘋了。
被拒絕后,柯萊特放棄寫作,轉而投向戲劇懷抱,希望成為一名舞蹈演員。
維里威逼利誘,甚至連“家暴”、“囚禁”都掛到嘴邊了,柯萊特依舊不為所動。
為了阻止柯萊特,維里假裝好意,主動幫她找到表演的劇院。但實際,他暗中安排好觀眾,讓全巴黎上流人士,看到柯萊特和米茜的丑聞。
表演當天,當柯萊特和米茜表演到高潮,兩人跳完最后一支舞,緊緊擁抱,深深吻上對方,臺下的人瘋狂了,他們砸來無數的花生殼、酒瓶子,甚至還有凳子。
但柯萊特沒有屈服,她像一頭猛獸,迎接風暴,直面世界的質疑。因為,她終于找到人生的價值所在,她終于可以對著維里,喊出內心一直不敢面對的真相——維里只拿她當商品,16年來,反復地、精準地,傷害她。
1910年,她終于離婚,結束了這個漫長而煎熬的噩夢。再次面對愛情,柯萊特不再依賴,在她與米茜的愛情中,獨立是主旋律。
米茜深愛她,希望為她安排一切。只要她點頭,榮華富貴,應有盡有,但柯萊特拒絕了。她終于知道,獨立的價值——能讓她立足世界,更能讓她擁有純粹的愛情。
米茜是真愛柯萊特,她總是支持柯萊特,不管她去哪里,做什么,她一直陪伴在左右。
1912年,米茜病逝。短暫的6年,卻是柯萊特一生最美好的回憶。米茜教會柯萊特獨立,也教會柯萊特,愛與自由的珍貴。后來,柯萊特又結了兩次婚,但她沒有再將就。每一次,只要婚姻走不下去,她都坦然面對,和平分手。
她的一生,和很多人戀愛過、同居過,但始終沒有停下自我成長的腳步。
她的作品,曾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甚至被多次翻拍,還獲獎了奧斯卡最佳影片。
1954年,柯萊特離世,法國為她舉行了國葬。葬禮上,柯萊特母親說:“沒人可以把真正的你帶走,你一直很強大?!?/p>
是呀。為愛迷了路,失去了自由,并不是世界末日。末日是,你明知是錯,卻依舊裝聾作啞。
每個人都可能犯錯,但面對錯誤,能絕地反擊的人,是可以撿回被碾壓的尊嚴的。
這一點,柯萊特花了16年才明白。
而每個困在失敗關系中的女性,也都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