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大街上遇到了景娜,她正在一個攤位上挑選翡翠,她還是那么另類時尚,連背影里都透著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她說她要選一塊翡翠做項鏈的墜。她對我不冷不熱的,我們倆曾是情敵,到最后,那個男人誰都沒要。之后我們各自走遠(yuǎn),不再爭斗,但彼此的嫉妒還在。那個人是個醫(yī)生,會診病,卻診不好我倆心靈的創(chuàng)痛。
她選了一塊看似粗糙又很另類的翡翠,她在胸前比量著,腦袋偏向我,似在征求我的意見。那塊翡翠很配她,配她的裝束配她的神情更配她那張少有血色的慘白的臉。我對她點頭,表示同意她的選擇。她的眼睛是細(xì)長的,臉也細(xì)長,連同她的長臂長腿,細(xì)長的她總給人一種不很踏實的飄搖感。鄭青普曾多次跟我說,像她這樣的女孩,是不會享福的。他是指她的細(xì)長,他認(rèn)為長相細(xì)長的人注定不會過上幸福的生活。那時我曾滿心歡喜,認(rèn)為只要鄭青普有這樣的想法,他就會最后選我。可是鄭青普最后選的是我倆以外的女孩,確切地說,那不是個女孩,而是個女人。
景娜要了我的手機(jī)號,用她那蒼白細(xì)長的手指在手機(jī)里面敏捷地加了我的微信。
我在攤位上挑選手鐲時景娜走了,我偷看她遠(yuǎn)去的背影,想起我們曾經(jīng)為了同一個男人爭風(fēng)吃醋時的瘋狂樣子,我試戴一對手鐲,將它們合在一起,感覺它們像手銬。我將手鐲扔回攤位,朝著跟景娜相反的方向走去。
晚上我給大勇做了魚,大勇回來時說在樓道里就聞到了魚的香味,大勇吃魚時我跟他說我今天看到景娜了,就是那個不要臉的女孩景娜。大勇知道我和鄭青普以及景娜之間那段錯綜復(fù)雜的三角關(guān)系,他曾經(jīng)是一個觀眾,饒有興趣地看了一個夏天的熱鬧,最后他把快要被失戀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我領(lǐng)走了。他收留了我,他給了我毫無波瀾的愛情和諾言。每當(dāng)我愁眉不展時他就懷疑我在想念鄭青普,他嫉妒鄭青普的存在。
事實上,鄭青普早已不在這個城市了,他在給一個人診病時不小心下錯了藥,致那人病重,留下了嚴(yán)重的后遺癥,到后來那人一直賴在醫(yī)院里不走,昂貴的醫(yī)藥費都要由鄭青普負(fù)擔(dān),并且鄭青普還要承擔(dān)醫(yī)療責(zé)任。于是鄭青普嚇跑了,連辭職書都沒來得及遞,便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據(jù)說公安局也已介入了此事。
鄭青普的逃跑,讓掐得你死我活的景娜和我一下安靜下來。那天我們在醫(yī)院長長的走廊里相遇,她不想理我,要掉頭走掉。我粗暴地拉住了她的衣領(lǐng),輕輕地說,是你嗎?把他藏了起來。
她驚駭?shù)乜次?,以為我又要撕她的臉,她說,不是我,真的。
我放了她,但并沒有完全相信她。景娜說我們一起去找那個女人吧,他可能藏在她那里。我知道她說的那個女人是誰,她叫方如君,是鄭青普的一個病人,據(jù)說肯大把地為他花錢,鄭青普被她俘虜后便疏遠(yuǎn)了我和景娜。他看我和景娜廝殺,并不出來制止。他置我和景娜的痛苦于不顧,偷偷地和方如君約會。有一次景娜看見鄭青普和方如君在無人的診室里行親密之事,景娜便跑來找我,告訴了我真相。
她央求我和她一起去找鄭青普,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和方如君那樣。我沒有同意。我想我還是自己去找鄭青普,我一直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鄭青普和我是站在一面的。于是我一個人去找了鄭青普,他當(dāng)時正在家里睡覺,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并示意我到他的床邊去。他哪里知道我是很討厭他不穿衣服的樣子的,他以為我追他,就是希望和他上床,事實上,我一直都沒有同意和他上床,他曾對我說過,這是他最感遺憾的事情。我的一個大姐曾對我說過,她說女人如果隨便和男人上了床,男人從此就會輕視你,甚至拋棄你。所以我一直不像景娜那么傻,景娜竟然為他打過孩子,這實在是一件太傻的事情。
那天他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只遮住了他的半個身體。我并沒有心情欣賞他的身體,我只是憤怒,為什么他從前對我那么鐘情,而現(xiàn)在又如此地冷落我?,F(xiàn)在又出來了一個方如君,我對這一切實在是無法釋懷。
他聽明白了我的來意,他說,這不是很好嗎,你不用再和景娜爭了。你們兩個人我誰都不選,你們還爭什么?他說昨天景娜也來找了我,當(dāng)時我正在醫(yī)院里值夜班,她執(zhí)意要我在你們?nèi)齻€人中選她。她太孩子氣了,我怎么能夠選她,我說方如君有的是錢,你有嗎?
你猜她說什么,她竟然說她有,她一個歌廳賣唱的,能有多少錢,真能吹牛。我和鄭青普都不約而同地笑了,為景娜的吹牛。鄭青普說景娜總是穿著廉價的好看的衣服在歌廳里唱歌,她的歌聲總是憂傷的,帶著少許的嘶啞,那種很特別的憂傷的確讓他心動過??墒乾F(xiàn)在他厭倦了她,因為她太黏,黏得他不敢再有深的觸碰。
我也很黏嗎?我問他。我來到他的床邊,拿起他的手。你比她清高。他這樣評價我,讓我有點高興。他說你到床上來吧,你看,外面下著雨,多好的意境。他說著開始動手。
我躲開他,你愛方如君嗎?談不上愛。他說,我這么跟你說吧,跟她在一起我很輕松,我什么都不用管,她能幫我安排好一切。
我的確很羨慕方如君這樣的女人,她什么都有,擒住一個男人總是那么容易。我沒有見過方如君,聽說她的長相很一般,盡管這樣,她還是贏了,她很容易地打敗了我和景娜,讓鄭青普這樣一個花心的男人心甘情愿地為了她移情別戀。
那你們會結(jié)婚嗎?我問鄭青普。鄭青普將身下的被子抱成一團(tuán),也許吧,我想她應(yīng)該是一個合適的結(jié)婚對象。難道我不合適嗎,我們都是醫(yī)生,如果我們兩人結(jié)了婚,將來肯定能過上好的生活。況且我還是個婦科醫(yī)生,養(yǎng)孩子的事都不用你操心的。鄭青普一下從床上躍起,抱住了我,他說,我還沒跟你上過床,怎么能知道你會不會養(yǎng)孩子,來吧,我們還是先試試吧。他試圖解我的衣服,我制止了他,他對我衣服里的秘密充滿了向往,而我什么都不想給他,我要的是他能選我。那天他想厚顏無恥地對我實施強(qiáng)奸,我巧妙地逃走了。
大勇是在鄭青普失蹤后收留的我,他是鄭青普的朋友,經(jīng)常跟鄭青普在酒吧里喝得爛醉。他了解鄭青普的所有,包括他那些五彩繽紛的愛情。那天他在醫(yī)院長長的走廊里遇到了我和景娜,他也是為鄭青普失蹤的事特意趕來的。他拍了一下景娜的肩,跟她說別找鄭青普了,找不到的。
之后景娜走了。大勇回過頭來看我,他說,我知道你并不愛鄭青普,你只是想讓他選你,如果他真選了你,你未必能接受他。
我第一次認(rèn)真地打量大勇,還別說,他的分析還真有道理,就連我自己都還沒有想這么明白,而他想明白了。他過來拉我的手,說,我們一起去喝一杯。
之后大勇多次向我求婚,我并沒有答應(yīng)他。有一次,大勇喝多了,他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知道嗎,鄭青普跟我說過很多次,他說他其實最想選的人是你。只不過景娜跟他說了,如果他選了你,她就自殺,所以鄭青普遲遲不敢選你。
這倒是一個好消息,如果景娜知道這消息就好了。大勇說前幾天他在景娜唱歌的酒吧里遇到景娜時,一不小心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景娜,景娜聽完后立馬就哭了,歌再沒唱下去,先回家了。
幾天后,大勇再次向我求婚時,我同意了?,F(xiàn)在我們結(jié)婚了,很平淡很幸福,但總好像缺少點什么。
晚上我在微信里找到了景娜,她在,我問她為什么今晚沒去唱歌。她說她感冒了,這幾天都不打算去了。她說你幫我去找鄭青普吧。
我說還找他干嗎,我已對他毫無感覺。
她說我媽媽病了,沒錢治病,我想把送給鄭青普的錢要回來。
我早就聽鄭青普說過景娜送他錢的事,有一次鄭青普說景娜也不知道從哪兒弄到的錢,一次又一次地給他送來,讓他花。他也沒客氣,給他他就都收下了。
景娜說她送給鄭青普的錢其實是從她媽媽的儲蓄卡上偷來的,前幾天她媽媽病了,去取錢看病,一下發(fā)現(xiàn)錢沒了,總共有二十多萬,都讓她送給鄭青普花了。
我給景娜發(fā)了一個吃驚的表情后,便不再說什么了。良久,她說,必須得找到他,否則我媽媽怎么辦。我媽媽要做手術(shù)。
我是在一個醫(yī)生培訓(xùn)班上認(rèn)識的鄭青普,我們在食堂吃飯時經(jīng)常坐在同一張桌上,彼此點頭,簡單交談幾句。吃過飯,通常都會去外面散步,開始是一大群人一起散步,慢慢地,就變成三三兩兩的小集團(tuán)了。再后來,他總是叫我陪他散步,有時散步到傍晚,恰好又停留在黑暗的樹林里,他便不老實了,開始伸手侵犯我。但我多半都是拒絕的,越拒絕他越是努力,在那種推推搡搡中,我們的關(guān)系卻更近了。他說他愛我,是從看到我的第一眼時就開始的。
我喜歡他對我的追求,在異地他鄉(xiāng),我們在一起學(xué)習(xí)了兩個月,他變著花樣地追求我,讓我覺得那段時間特別快樂,對幸福愛情的憧憬在心里次第開放。學(xué)習(xí)結(jié)束后,我們回到了各自的醫(yī)院,仍然熱烈地聯(lián)絡(luò)著。有一次我給他打電話,他說他正在酒吧里喝酒,他說你過來嗎?
我去了,在酒吧的一個黑暗角落里找到了他,和他一起的還有大勇。當(dāng)時有一個蒼白細(xì)長的女孩正在臺上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唱一首憂傷的歌,鄭青普和大勇都在專注地看著那個女孩。鄭青普說那個女孩叫景娜,有時會去他那里看病,他說那女孩有過敏癥。他來這個酒吧,便是來給景娜捧場的。景娜唱歌時,時常將目光掃向這邊,鄭青普也努力去抓住她的目光,然后回以溫暖的一笑。
這場景讓我有點生氣,他憑什么要對那女孩溫暖地一笑,我還以為他只會對我那么溫情。景娜唱完歌,鄭青普和大勇都給遞上了小費,景娜之后端了酒杯過來敬酒。在昏暗的燈光下,我和景娜第一次四目相撞,我討厭她的蒼白冷傲,我跟她打招呼,她并沒有理我,只顧和鄭青普碰杯,全然沒有顧及我的存在。當(dāng)景娜在場時,鄭青普好似一點都不在意我了,唯一能給我安慰的是,他在向景娜介紹我時說,你看,這是我的女朋友。
是的,我是他的女朋友,我經(jīng)常去他的住處給他打掃衛(wèi)生,有一次,我在那里遇到了景娜,景娜當(dāng)時穿著很少的衣服,正從衛(wèi)生間里走出,我手里有鄭青普家的鑰匙,鄭青普不在,顯然已經(jīng)上班去了。景娜去陽臺上的晾衣架上取自己的胸罩,我立刻爆發(fā),我叫道:你算什么,和他住在一起,我才是他的女友。
景娜不動聲色地在我面前裸露著她那毫無性感的瘦削的身體,她穿她的胸罩,背過身去要我?guī)退齽e上,我對著她的后背嚷道:你怎么這么不要臉,馬上給我走!
她自己別好胸罩,冷淡地說,鄭青普要我來的,要不你就去問他。之后她走了,房間里卻留下了她的氣味。我給鄭青普打電話,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和景娜住在一起。他低聲說,我正在給病人看病,晚上我們見面。
晚上,我們在咖啡館里見面,他說我是一個有欲望的男人,而你,一直都不肯給我。景娜來了,她主動給我,我哪有不要之理。
他很不要臉地說著他的理由。他又說,要不,你給我。
我當(dāng)時很想把咖啡潑在他的臉上,但考慮到他身上那件雪白的襯衣,我制止了自己。這時景娜來了,她面無表情地坐在了鄭青普的身邊,鄭青普也對她的突然出現(xiàn)感到了意外。景娜說她看見了鄭青普的車停在外面,所以她就進(jìn)來了。
鄭青普問她為什么沒去唱歌。景娜撒嬌說,我到處找你,找不到你,我無法去唱歌。當(dāng)景娜依在鄭青普的肩頭撒嬌時,我無法忍受了,我拿起咖啡潑在了景娜的臉上。景娜驚叫著站起身來,她抖落著滿身的褐色液體,抬手便打了我。我伸出手去抓她的臉,我們很快便扭打在一起。鄭青普用紙巾擦著雪白襯衣上的咖啡汁,躲出了很遠(yuǎn)。看熱鬧的人一下圍了過來,有人將我們拉開了,然后景娜跑走了。而鄭青普早已沒了蹤影。
從那以后,我經(jīng)常在鄭青普的家里遇到景娜,每次我們都會發(fā)生爭吵或廝打。那段時間我的心情總是無端地呈現(xiàn)出極度的悲傷狀態(tài),我承認(rèn),在愛情上,我也只不過是個膚淺的潑婦,我逼問鄭青普是選我還是選她,鄭青普卻總是不想表態(tài)。有一次鄭青普信誓旦旦地對我說,你別急,我一定會在近期讓景娜走人。
誰想就在第二天下午,鄭青普領(lǐng)著景娜來到了我所在的醫(yī)院,他把景娜推到我的面前,冷冷地說,你把她的孩子給做了。說完他就走了。
景娜細(xì)長地立在我的面前,手里拿著一張化驗單。我奪過她手里的單子,看見上面寫著她的化驗結(jié)果,她懷了孩子。
她出現(xiàn)了這樣的狀況,我不好再去撕扯她。我叫來一個護(hù)士,叫她安排景娜的手術(shù)。一會兒那護(hù)士過來告訴我說,那個叫景娜的女孩走了,她說要去別的醫(yī)院做。我想她可能是怕我借手術(shù)之機(jī)害她吧,她不做也好,省得我總有要殺了她的念頭。
我和景娜在微信上聊天時,大勇一直在旁邊看著我。他指點我怎樣和景娜對話,他不贊同我?guī)途澳热フ亦嵡嗥?。我回頭譴責(zé)他不要摻和我的事情,他只好自討沒趣地睡覺去了。景娜說她給鄭青普寫了一首歌,她讓我明天去酒吧聽。
第二天我邀大勇和我一起去酒吧,酒吧里正在跳鋼管舞,我沒有看到景娜。我和大勇要了酒,大勇說你不應(yīng)該再喝酒了,我們得計劃要個孩子了。大勇是一個凡事都要計劃的男人,現(xiàn)在,他已將生孩子納入了計劃。生孩子,我感覺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但我不想掃大勇的興,假裝點頭同意了。我說這是最后一次喝酒,以后你監(jiān)督我。
景娜上來時已是午夜,她穿了一襲黑裙,顯得臉色更加蒼白,我在遠(yuǎn)處向她舉杯,表示我在。
音樂起始,她講了一段話,她說這首歌叫《在這之前》,她說她寫這首歌是為了紀(jì)念一場失敗的愛情。
這是一首曲調(diào)凄涼的歌曲,她唱道:在這之前,我歡愉,因為你的存在,你可否記得,那夜的寒冷,你用冰涼的語言詆毀我,你用蔑視的目光鞭打我,可在這之前,我愛……
她唱時,我看見她的臉上有淚光閃動。我有點心疼她的樣子,我第一次有點心疼她了,拋開以前的恨,純粹地對她產(chǎn)生了憐憫。我感覺她歌里的有些話是替我說的。
鄭青普失蹤的前一天我曾去他家找過他,他移情方如君這件事一直讓我無法平靜,我還沒有打敗景娜,方如君又出現(xiàn)了。最近他時常不接我的電話,即便是接了,也總是三言兩語便結(jié)束通話。他曾讓我把他家的鑰匙還給他,我不肯,他便沒再堅持。那天下班后我去他家,指望著他能在家里,可是他不在。我給他打電話,發(fā)現(xiàn)他關(guān)機(jī)了。
我決定等他,他肯定會回來的。我去廚房煮了掛面,邊吃邊分析著我們兩人的愛情。我想也許我并不愛鄭青普,要不然我不會對他的身體一點興趣都沒有。他經(jīng)常為了挑逗我而在我的面前光著身子,而我總是移開目光,不去看他。我感到,他的身體讓我尷尬。我們兩人都是醫(yī)生,對身體早已司空見慣,特別是他的身體,對我毫無秘密可言。鄭青普認(rèn)為我是一名性冷淡患者,他說這性冷淡與我的職業(yè)有關(guān)。他建議我不要再做婦科醫(yī)生了,申請換個別的。
我在大學(xué)里曾經(jīng)有過一個男友,他很知道保護(hù)我,特別是我們做解剖時,他總是陪在我的身邊,以免我害怕。我們曾經(jīng)一起去游泳,并發(fā)生了關(guān)系,那時我對他是有想念的,即便是天天在一起時都在想念。后來畢業(yè)時,他回了家鄉(xiāng),我們便分開了?,F(xiàn)在他偶爾還會給我電話,說想念我。而我已不再想念。那么我想念鄭青普嗎?我自己都說不清楚。
我吃完掛面正洗碗時,聽見門鈴響了,我一下雀躍到門口,我想一定是他回來了??墒谴蜷_門一看,竟然是景娜。景娜探進(jìn)身體往屋里看,我推了她一把,將她推了出去。之后我咣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
我得意地想,景娜一定以為鄭青普在家,和我在一起。我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感覺她下樓去了。我來到陽臺上向外張望,她果然正在樓下,她正仰起臉來向我這邊看著,我慌忙收回了自己的臉。
我準(zhǔn)備住在這里,直到他回來。這時我發(fā)現(xiàn)他床上的被子不見了,我打開他的衣柜,發(fā)現(xiàn)里面的衣服也都不見了,我并沒有想到他逃跑了,我生氣地想,他將所有的東西都拿到方如君那里去了。他徹底地拋棄了我和景娜。
第二天便傳來了鄭青普逃跑的消息,我趕到了鄭青普的醫(yī)院,在那里遇到了景娜和大勇。之后公安局找到了我們,向我們了解了一些鄭青普的情況。公安局似乎一直將大勇景娜和我當(dāng)成鄭青普的同謀,他們用嚴(yán)厲的話語質(zhì)問我們,讓我們感到非常惱火。我交出了鄭青普房門的鑰匙,他們立刻將我列為重點調(diào)查對象。后來是大勇找人救了我,才使我擺脫了那些無聊的質(zhì)詢。
那天我休息,宅在家里上網(wǎng),看到了景娜給我的留言,她說她昨晚在酒吧里看到了一個戴墨鏡的男人,那人真的很像鄭青普。
這消息讓我一震,我立刻打了景娜的電話,景娜說昨晚那個男人就坐在角落里一個人喝酒,她感覺他墨鏡后的眼睛一直都在看她,她唱了兩曲去后臺換衣服,回來后,發(fā)現(xiàn)那個男人不見了,她追出酒吧,只看見了空蕩蕩的無人的大街。景娜要我晚上和大勇一起在酒吧等候,以便我們一同將鄭青普抓住。
晚上我們?nèi)チ?,可等到酒吧關(guān)門,也沒等來鄭青普的蹤影。第二天我還要去,大勇立刻對我發(fā)了脾氣,他說請你不要再摻和景娜的事了,以后我要你好好地跟我過日子,我們要生個孩子。
雖然平日里大勇事事都讓著我,但他發(fā)脾氣時我還是很害怕的。我不敢再說什么,依他的意思,晚上早早地就睡了。第二天我剛一下車,就在醫(yī)院的大門口看到了景娜,她躲在一棵樹的后面,看見我后,一下竄了出來。她穿著一條吊帶的短裙,抬起胳臂時能看到她剃得光滑的腋窩。她拉住了我的衣角,她說她媽媽病重了,必須盡快做手術(shù),可是她找不到鄭青普,沒有錢給媽媽治病。
我拉住她的手,用醫(yī)生的口吻了解了一下她媽媽的病情,然后我告訴她馬上把她媽媽送到我工作的醫(yī)院來,我會讓她花盡可能少的錢把手術(shù)做完。景娜的臉上立刻現(xiàn)出了喜悅,她馬上做出就要跑走的姿勢說,好的,我這就去接媽媽。
為了景娜,我厚著臉皮去找了院長,求他允許先給景娜的媽媽做手術(shù),費用暫緩支付。院長可能念及我是醫(yī)院里的業(yè)務(wù)骨干,勉強(qiáng)答應(yīng)了。那幾日景娜天天都守在醫(yī)院里,有時過來看我,我忙著應(yīng)付各種各樣的病人,不太有時間理她,她也只是悄沒聲地坐在遠(yuǎn)處看我。有一天,她曾跟我說,她一點都不恨我了,她甚至說,如果現(xiàn)在鄭青普出現(xiàn)了,她會把鄭青普讓給我。因為她覺得她和鄭青普是不配的,只有我才和他般配。她說當(dāng)我穿了白大褂以醫(yī)生的面目示人時,和她平日里看到的我截然不同,讓她總是心生敬慕。她說鄭青普診病時的樣子也總是那么酷,要不然她不會那么瘋狂地愛上他。
景娜媽媽的手術(shù)很成功,不久他們便出院了。當(dāng)院長差人向我提起景娜媽媽的住院費時,我很尷尬。但我許諾了一個時限,并說了保證。景娜約我去找方如君,她說這是找到鄭青普的唯一辦法。在去找方如君的路上,景娜顯然是輕車熟路的,可能她已經(jīng)找過她了,我沒有問。方如君的公司在開發(fā)區(qū),辦公樓很氣派,門口有謙卑的保安,景娜很老到地對我說,要對保安說我們是來給老板送支票的,他才肯放行。然而這次卻沒奏效,那保安警惕地看了景娜一眼,你怎么又來了,快走吧,我不能讓你們進(jìn)去。
我們被轟了出來。在辦公大樓的旁邊有一個賣雪糕的,我和景娜蹲在那里吃雪糕,景娜說我們就在這兒等她,聽說她中午總要從這里經(jīng)過。賣雪糕的老頭接茬說,方總的確天天中午都從這里經(jīng)過,因為她要去旁邊的會館健身。
景娜湊過去想再多打聽一些情況,她問那老頭方如君是否經(jīng)常和一個高個子男人在一起?那老頭說以前看見過,最近沒看見。景娜對我擠了擠眼睛,悄聲說,鄭青普肯定讓方如君給藏起來了,她藏得很隱秘,連公安局都找不到。聽說鄭青普已被那個病人起訴,無論他跑到哪里都有被抓回來的可能。這個中午,方如君沒有出現(xiàn),賣雪糕的老頭推測說,方總可能今天沒來上班。
景娜見我已現(xiàn)出了厭倦之色,她說那你先回去吧,我守在這里,直到她出現(xiàn)為止。我的確想一走了之,但考慮到景娜媽媽的住院費,我只好決定咬牙再等等。我問景娜方如君長什么樣子。景娜想了一下,她說中人之姿,很普通的那種。景娜又說,我一想到鄭青普放棄了我,去鐘情方如君,我就醋意難消。她說完對我會意地笑了一下,好像在說,我們一樣,那滋味你應(yīng)該也懂。
傍晚的時候,方如君終于出現(xiàn)了。景娜慌忙地指給我看。的確如景娜所說,她中人之姿,扔人堆里不會引起誰的注意。但此時我們并無法靠近方如君,因為和她在一起的有好幾個人,他們談笑風(fēng)生,然后鉆進(jìn)了各自的車?yán)?,迅速離開。我和景娜傻在了那里,等了一天,白等了。暮色蒼茫的開發(fā)區(qū)很冷清,少有行人,景娜緩緩地蹲在地上,抱住了頭。我將頹廢的她揪起來,打了一輛車,將她塞進(jìn)了車?yán)?。在車?yán)?,景娜問我對方如君的印象如何。我一時無法回答,既然方如君打敗了我倆,想必她肯定有她的魅力所在。景娜撇了一下嘴,什么魅力,不就有兩個臭錢嗎。她如果是個窮人,我敢保證鄭青普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我說你不也給了鄭青普二十多萬嗎,他不還是拋棄了你。
景娜聽我這樣說,馬上低下頭不說話了。
回到家,大勇正坐在沙發(fā)上生氣,我想起早晨他走時我曾承諾要給他做好吃的。他知道我休息,卻沒有履行承諾,甚至沒有待在家里,這惹他生氣了。我走過去,討好地抱住了他的頭,哄他。男人們就是這樣,好哄,稍微地施展,就能讓他們冰釋前嫌。之后我去廚房給大勇做好吃的,大勇一直站在我的身后,他說既然我嫁給了他,我們就該好好地過日子,什么亂七八糟的景娜鄭青普他們,都見鬼去吧。本來我想把今天去找方如君的事告訴他的,可聽他這樣一說,我便什么都不想告訴他了。
有一次景娜約我去她家,她來樓下接我,然后我跟她走進(jìn)了一棟又老又舊的樓里。景娜著一襲白裙走在前面,樓梯骯臟而窄小,與穿著時髦的景娜很不協(xié)調(diào)。當(dāng)姣美高傲的景娜在酒吧里唱歌時,誰會想到她會住在這樣的地方。她的房間很亂很亂,最醒目的便是鄭青普的照片,她將鄭青普的照片放大了掛在墻上,床頭柜上也擺放著許多照片。他們竟然還有合影,這是我不曾知道的秘密。
我的目光停在了他們的合影上,他們在海邊,鄭青普從后面抱住她,他們瘋狂地笑著。我和鄭青普都沒有這樣照過相,我感到很嫉妒。景娜說鄭青普曾多次帶她去海邊玩過,鄭青普曾在海邊的賓館里對她說過希望時間能停下來,讓他們永遠(yuǎn)都這樣在一起。那時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我看見景娜的臥室里竟然有鄭青普的睡衣,我認(rèn)識那睡衣,因為那是我給他買的。后來那睡衣不見了,我曾經(jīng)問過他,他搪塞說放在了醫(yī)院里。顯然鄭青普經(jīng)常會來這里和景娜偷歡,景娜留下了他的睡衣,掛在醒目之處,時時地想念。之后景娜在擁擠的小廚房里給我做朝鮮冷面,我真的不敢恭維她的手藝,味道太差了,我勉強(qiáng)吃了一半。我想景娜和她母親完全可以用那二十多萬過上好一點的生活,可是她卻將錢送給了鄭青普,看來她是真的愛他。我跟景娜講到這些時,她哭了,眼淚星星點點地掉在了冷面上。
幾天后,景娜給我打電話。她說她找到了方如君,方如君說她也不知道鄭青普在哪兒。她說公安局和法院都找過她,她說她可不想替鄭青普承擔(dān)那筆醫(yī)療事故賠償,她只不過跟鄭青普戀愛過,沒有義務(wù)替他賠償什么。至于鄭青普欠景娜的錢,她更沒有理由替鄭青普還了。方如君又說,鄭青普也花了她很多錢,如果鄭青普被抓到了,她也想將鄭青普欠她的錢討要回來。景娜說她雖然不太相信方如君的話,但她感覺方如君也是個受害者。
醫(yī)院再次向我催要景娜媽媽的住院費時,我讓他們在我的工資里扣,會計算了一下,要扣一年才能扣完。這事我沒敢告訴大勇,我只是騙他說我正在給我們未來的孩子存錢,所以以后不再往家里拿錢了。大勇相信了我。景娜也將她的工資送來了,她說決不能讓我一個人去還,這錢全是她欠我的。白天,景娜又打了一份工,在步行街上給人看攤。我去看她時,她正在向人推銷一款玩具車,當(dāng)那電動車在光滑的地面上瘋跑時,景娜也跟著歡快地大聲笑著,那時我感覺她像一個孩子。是的,如果不是遇到了鄭青普,她可能一直都是快樂的。愛情就是這樣,讓人早熟,讓人受傷。
景娜選了一個最好的玩具車硬塞給我,她說你馬上給大勇哥生個小寶寶,這電動車是送給小寶寶玩的。我問景娜是否還在找鄭青普,她堅定地?fù)u了搖頭。她說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把我寶貴的感情浪費在鄭青普的身上,真的很不值得。
現(xiàn)在,景娜二十二歲,花一樣的年齡,她還會有更美好的未來的。
責(zé)任編輯/文媛
作者簡介:
趙宇,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協(xié)副主席,秘書長?!吨袊鹑谖膶W(xué)》副主編。出版有長篇小說《馬可的憧憬》《春暖花未開》等。在《青年文學(xué)》《中篇小說選刊》《長江文藝》《鴨綠江》《山東文學(xué)》等發(fā)表各種文體作品200多萬字。就職于工商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