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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的春天

2021-08-26 20:19杜景玉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老林強子小林

雨是從半夜里開始下的,先是稀稀落落,慢慢就密密麻麻,像紡花娘一樣,將夜織成一塊密實的大布,均勻,平實,有一種柔軟,透著一絲溫暖。

下雨的時候,老林還沒有睡。他有一個習(xí)慣,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整理廢品,對它們分門別類。

老林躺在床上,心里莫名地興奮。對他來說,聽雨是一種享受,仿佛聽到田地里麥子生長的聲音,像一群吃樹葉的蟲子,唰唰的。

一直到中午,老林才醒來。雨還在下,一陣緊似一陣,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雨腳很密實,打在那些廢銅爛鐵,那些廢舊紙箱,那些塑料紙上面,形成一片片霧氣,迷迷茫茫的。

老林愣愣地看著外邊,失意無限,絲絲憂愁像雨簾一樣澆灌著他,令他全身發(fā)冷。肚子咕咕叫起來,喚醒老林的食欲。老林炒了兩個小菜,一盤蒜苗雞蛋,一盤土豆絲。他沒忘記喝上兩杯。沒生意的時候,他總會喝兩杯。

老林一個人住在廢品收購站的。平時,他的兒子小林住到學(xué)校,只有星期六回來,星期天下午回學(xué)校。小林回來的時候,他也會給小林炒這兩樣菜。小林吃得津津有味,比在學(xué)校里多吃一個饃。

老林喜歡喝慢酒,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酒一到口,味便往身子里跑,他習(xí)慣性地齜一下牙。

雖然是一個人喝,老林總會找出一個對手,哪怕那人不出現(xiàn)。老林端起酒杯,朝對方舉了舉,再在桌面上磕磕,說先喝為敬。那人似乎也會出現(xiàn),一拱手,說謙讓謙讓,一抬手,也干了。老林說,吃菜,吃菜。那人說,吃,吃。雙方你來我往,很快打成平局。

滸城曲酒口味純正,入口綿柔,有一種曲香的醇厚。不久,老林便生出幾分醉意,眼睛紅紅的,直直地看著外邊。嘴里不住地念叨,沒見過下這么久的雨,沒完沒了。停一會兒,他又嘀咕道,喝,多喝點,不會有生意的,都他媽的窩在家里,哪來的生意?

兩點多的時候,院子里來了一輛路虎。老林見過這輛車,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開的。它曾經(jīng)來過一次,當(dāng)時小伙子沒有下車,只是探出頭,問了一下廢鐵的價格,就溜走了,車屁股上冒著一股藍煙。老林對它沒好感,它太趾高氣揚,翹著尾巴,有點看不起人似的。

路虎擋在屋門口,屋里面顯得特別黑暗。老林的房子矮小,是臨時搭建的,兩者比較起來,路虎更有氣勢,木屋顯得有點齷齪。老林看到路虎的身上濺滿泥巴,輪胎上邊正在滴著黃色的泥水,右側(cè)大燈的燈罩已經(jīng)爛掉,順車身有一道溝痕,露出斑斑的銹跡。路虎的后邊跟著一輛農(nóng)用六輪,里面坐著幾個人,車斗里拉著一臺紡織機械,油跡斑駁,沾滿白色的線子。

老林茫然地看著他們。

那個年輕人從路虎上走下來,問老林廢鐵多少錢一斤?年輕人的頭發(fā)散亂,像盤踞上邊的老鴰窩,很快被雨打濕。

老林說,一塊錢一斤。

年輕人說也他媽太少了,我這是好鐵,成套的機械設(shè)備。

老林看了看機械,說,是好貨,一口價,一塊一一斤。

年輕人說,一塊二。

老林說,不行。老林說得很干脆。

年輕人捋一下頭發(fā)說,他媽的太不值錢了,這套設(shè)備還不足兩年,花二十萬買來的。年輕人的聲音顫抖,像是要哭出來,臉上和眼睛里濕漉漉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老林說,覺得可惜就不要賣了。他不知道年輕人為什么要哭。

年輕人說,你個豬腦子,也不想想,老子有錢的話,誰會賣這么新的設(shè)備?

就這個價,愛賣不賣。老林十分惱火,花白的頭發(fā)豎起來,黝黑的皺紋里紋路深刻,像是被曝光的蚯蚓,急促地爬動。

年輕人真的哭起來,嘴里說著臟話,不知道他是罵價格,還是惋惜設(shè)備,或者是其他。年輕人哭得很傷心,老林的心軟下來,解釋說現(xiàn)在的行情很鬼,有可能今天這個價收了,明天就會掉價的。沒誰會做賠錢買賣的,你說是吧?他向年輕人解釋道。他們?yōu)閮r格膠著了一陣后,終于采取折中的辦法,一塊一毛五。年輕人吆喝著把農(nóng)用車開到地磅上。老林說,無論賠賺,老子認了。

過完磅,老林付了錢,年輕人付給農(nóng)用車司機二百元車費,又分別給那幾個人每人五十塊的卸車費。

年輕人坐到路虎上,連續(xù)打了幾次火,都沒有成功。路虎像一個得了哮喘的病人,渾身哆嗦幾下,就滅了火。年輕人狠狠捶了幾下方向盤,待在車上不下來。

老林變得有幾分不安,說,車上冷,到屋里暖和暖和吧。老林的心很軟,見不得別人有難,雖然他不喜歡這個年輕人。

年輕人來到屋里,里面很亂,被子胡亂攤在床上,還堆了好多臟衣服,墻角放著一個爐子,一張飯桌上放著案板,旁邊有幾條凳子,碗筷沒刷,泡在盆里。屋子里空氣污濁,飄蕩著一股混合著飯味、煤炭味、被窩里的陳腐味,還有臭腳的味道,酸溜溜的。

年輕人蹙著鼻子,一只腳踏進門檻,另一只腳說什么也不想進去,好像它們不是長在同一個人的身上,步調(diào)怎么也協(xié)調(diào)不到一塊。年輕人回到路虎上,接連打了幾個電話,說是讓人來接他,可是,左等右等,始終不見有人來。

雨勢變得更強,空氣變得更加陰冷。年輕人衣著單薄,凍得渾身打哆嗦,嘴唇有點發(fā)紫,只好下車,來到老林的屋里。

老林說,餓了吧?年輕人打了一個噴嚏,點頭說,早飯還沒吃呢。老林說,我去熱熱。屋子里飄滿菜香,空氣也隨之暖和起來。

老林怕不夠吃的,又加了一些菜,倒了兩杯白酒,一人一杯。老林說,天冷,喝點吧。年輕人也不客氣,和老林碰杯,喝了滿滿一口。老林已經(jīng)有幾分醉意,不再留量。年輕人也不留量,一邊喝酒,一邊狼吞虎咽,似乎要把盤子塞往嘴里。

老林從來沒見小林這么吃過,要是小林有這么個吃相就好了。小林吃飯總是像只小貓,吃得很細,伸出舌尖舔,挑三揀四的,脖子處像是給繩扎住了似的。老林看到年輕人的嚼肌不停地擺動,一收一縮,吃飯發(fā)出很大的動靜,“呱唧呱唧”地響。老林由此推測年輕人是一個很愛張揚的人。

小時候,老林吃飯也響,每響一下,奶奶就會拿筷子敲打他的頭。奶奶說,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吃要有個吃相。后來,老林吃飯就不響了。

一準是個沒有管教好的孩子。老林推測一定是他媽媽失職。年輕人喝完第二杯的時候,眼睛發(fā)紅,直直地看著老林,看得老林的心里發(fā)毛。年輕人說,大爺,你說這雨還得下多久?老林看著外邊,搖搖頭。

院子里已經(jīng)積了大片大片的水洼,雨水從屋檐上落下來,斷線的珠子一樣,成了流。年輕人也看著外邊,瞇起眼睛,蹙著眉頭。真他媽煩人。年輕人終于沒有耐心了。老林沒有聽出年輕人情緒的變化。

這兩年,老林開始有點耳背。年輕人開始詛咒天氣,詛咒人,詛咒不公平的命,詛咒倒霉的生意。老林始終是盯著年輕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年輕人越說越激動,臉變成豬肝色,吐沫星子滿天飛,句子也從整句變成半語,從半語變成一個詞一個詞從嘴里往外蹦。

老林的思緒也脫離軌道。他想到小林,小林也不聽話,好上網(wǎng),老林總會說他幾句,小林不犟嘴,也不聽,往往是這個耳朵眼聽,那個耳朵眼冒,該咋辦還是咋辦。老林也沒有辦法,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兒大不由娘。這是老輩子說的話,千真萬確。和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比起來,老林還是覺得小林要好,小林沉默不語,他是不會惹是生非的。年輕人的嘮叨聲越來越響,發(fā)出來的哭聲越來越難聽,喉嚨里像有一頭驢,發(fā)出一聲聲的吼叫。

老林還看到年輕人的臉上有淚落下來,像外邊的雨,沖刷著那張稚嫩打皺的臉。年輕人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傷心,攥住老林的手說,爸,你是我爸。老林嚇了一跳,趕緊奪他手中的酒杯。年輕人哪里肯松手,一來二去,酒杯落到地上,“啪”的一聲摔碎了。

老林說,你喝醉了,去床上歇一會兒吧。年輕人哪里肯去?爭執(zhí)了幾回,老林硬是把他按到床上。年輕人躺在床上,很快吐出酒穢來,弄臟了老林的被子。老林嘆氣,這孩子,家長是怎么管的?一邊說,一邊幫他擦洗,還拿溫水喂他。

老林開始盤算今年的生意。今年應(yīng)該是個旺年,一定會鴻運當(dāng)頭。他找到一個瞎子算了一卦,瞎子也說他會發(fā)財。一個看不見的人都說他發(fā)財,還有什么理由不發(fā)財呢?老林有點心潮澎湃。

老林現(xiàn)在的廢品收購部在城鄉(xiāng)接合部,挨著個特大工地。工地上吊桿林立,機器轟鳴,工人們不論白天還是黑夜,緊張地忙碌著。滸城像是吃過激素一樣,一點點變胖,一點點肥大,外圍一天天變粗,里邊的老房子一片片被推掉。今天這兒開發(fā)一片,明天那兒開發(fā)一片,讓人應(yīng)接不暇。這片平房拆了,在不久的將來,會像地里長出莊稼一樣,長出一片片高樓,簡直像做夢一般。

平房拆得越多,那些拆下來的廢品舊品就越多。每天來賣廢品的絡(luò)繹不絕,不幾天,廢品就會堆得跟小山一樣高。老林會將它們分門別類,打成捆,拉到外地。老林覺得這是發(fā)財?shù)慕^佳機會,他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墒牵詮哪翘煲姷侥莻€年輕人,老林的心里時常空空的。

屋前有棵法桐,樹皮開始泛青,葉子蜷縮成一顆顆苞兒,像一個個蠶蛹,時刻準備破殼開放。春風(fēng)吹過,葉子就會張開,變大,變綠。小林剛出生的時候,也會像熟睡的葉子躲藏在骨朵里面。

老林第一次看見小林是在他剛剛出生時,媳婦打開棉被,露出一張粉嫩的小臉,紅蘋果一樣,還有黑頭發(fā)。老林的心里美滋滋的,可是,看著看著,總覺得哪兒不對勁,仔細一看,小林是個唇裂患兒。這是醫(yī)生的叫法,極其委婉。在老家,叫這種孩子豁子。

老林的心是慢慢涼下來,逐漸接受這個無情的現(xiàn)實。老林想,葉子長足,樹冠會像一把傘,擋住陽光。小林大了,也會逐漸變好的。

夏天的時候,老林喜歡在樹下吃飯,喝酒,睡覺。今年,它的葉苞特別多,像掛滿枝的葡萄,一嘟嚕,一嘟嚕的。它應(yīng)該是一棵招財樹,掛滿銀串子,掛滿運氣,掛滿好光景。

老林是在小林一歲的時候來到滸城的。小林娘一看小林是個豁子,就泄氣了。不久,她跟一個收破爛的跑了。這下可苦了老林,帶著小林四處求醫(yī),北京,上海,濟南,錢花光了,做了幾次手術(shù),還是能夠看出嘴唇上邊有一條線,說話也不清楚。小林三歲的時候,看到別人有媽媽,就跟老林鬧。去哪兒找?老林只好一次次編瞎話,一會兒外出打工了,一會兒在姥姥家,明天就回來,等等。

問題是,小林是聰明的,他聽小伙伴說媽媽跟人跑了,還說有人在滸城見過她。小林說,媽媽去了滸城。老林只好去了滸城,干起破爛生意。

一開始,他也是去收去撿,拉到收購點上賣。他的心思沒主要放到收破爛上,而是尋找小林媽媽。找了幾年,也沒有找到,老林很失望,就不想再四處跑了,再加上小林也大了,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老林就開了這家收購站。好在小林懂事,不再提媽媽的事情。越是不提,老林的心里越是不安,總覺得對不起小林。

小林是個敏感的孩子,也是一個憂郁的孩子,眼睛里常常蒙上一層霧膜,看得老林心里酸溜溜的。后來,生意好了,老林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用錢來彌補。小林要一塊,他給兩塊,仿佛只有錢才能夠彌補他的愧疚。這種辦法屢試不爽,得到錢的小林會變得無比乖巧。隨著年齡的增長,小林的胃口越來越大,一百,二百,都不在話下。老林覺察出不對勁,干脆不給,小林就偷。有一次偷了他五百,在網(wǎng)吧里待了一個星期,沒有回家。

老林還有一個夢想,就是掙很多錢。有了錢,他也給小林買一輛和那個年輕人一樣的汽車,白色的,跑起來安安穩(wěn)穩(wěn),像劃船一樣沒有聲音,可是,他又不希望小林像那個年輕人一樣放縱。他還會給小林買房,給小林娶個媳婦。老林算了一筆賬,如果娶媳婦,那是很大一筆賬。這筆賬讓老林倒吸一口氣。

不過,數(shù)目雖然大了,老林還是有信心的。一方面,生意好做;另一方面,老林的身體還好。等小林結(jié)了婚,老林也就老了,回到鄉(xiāng)下老家,忙時種種地,閑時養(yǎng)幾只羊。老林從小就喜歡養(yǎng)羊,對羊有著無比深厚的感情。鄉(xiāng)下生活也是相當(dāng)有樂趣的,不像滸城死氣沉沉,沒有人情味。

這樣想著,他開始埋怨起小林。小林是個不爭氣的孩子。自從上初中,小林住校,由原來的每天回家,變成一星期回來一次。對于住校,老林很放心,他相信學(xué)校,相信老師,就是不相信小林。

有一次,老師打電話說小林逃學(xué),同時逃學(xué)的還有小強。小強的家也住在附近,父母開了一個小面館,專門給附近工地上的民工做面點。強子的母親是個胖女人,一臉橫肉,說話粗聲大氣的。她除了罵強子外,卻不去管他。強子喜歡上網(wǎng),有時一待就是一個星期,她也不去找他。小林第一次去網(wǎng)吧就是跟強子去的。老林擰著小林的耳朵出來的。強子在一旁笑著說,叔叔,吃雞是很好玩的。老林不知道吃雞是一款游戲,罵道,誰他媽的不知道雞好吃?強子的笑聲變得更大了,整個網(wǎng)吧里都是嘲笑聲。

那天,老林非常生氣,還狠狠地打了小林一個巴掌。小林有兩個月沒有去網(wǎng)吧。后來一天,小林消失了,老林關(guān)掉生意,挨個網(wǎng)吧去找。小林在一家偏遠的網(wǎng)吧里待了三天三夜。老林十分惱火。

老林喜歡春天,卻不喜歡春天的風(fēng),太大,吹得沙土滿天飛,灌滿鼻子和耳朵,還吹得紙片滿天飛。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賣廢品的人像趕集一樣絡(luò)繹不絕。無論多忙,老林總會沉得住氣。

錢不是一天掙的,太容易了,會毀掉一個人的。老林認這個理。十幾年里,老林見識了很多,也悟出很多道理。有的拆遷戶補償幾百萬,會在一夜之間將它們輸?shù)?,變成窮光蛋,靠賣廢品為生。也有的家產(chǎn)千萬,連廢品都不舍得丟棄的。還有好多種情況。無論何種情況,對待何種人,他都秉持一個原則,君子不發(fā)不義之財。

在這個隊伍里,上至七八十歲的老人,下至十幾歲的孩子,形形色色,都是為索求而來。無論什么人,他都會講公平,不缺斤,不少兩。這也是他做人的原則。

有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穿件舊皮衣,像是從垃圾里淘來的,騎了輛電車,幾乎每天都來。他每次來,老林都會去門口迎接。門口有個坡,生怕摔倒老人。過磅的時候,高高的秤,價錢也比別人的高點。

老林不是不想掙他的錢,而是覺得他可憐。每個人都會有這一天的。等自己跑不動了,不知道會是什么下場呢。

他還記得強子第一次來賣書,背著個包,里面有一些書本。老林看見逃學(xué)的孩子就來氣,過磅的時候,老林覺得沉,倒出來一看,書本里夾著一塊磚頭。老林飛起一腳,將強子踢倒在地。小小年紀,怎么不學(xué)好?強子護住肚子,齜著牙。老林拉起他,非要告他父母。強子跪在地上,求他千萬不要告訴他母親。她會打死我的,強子哭得很痛。老林的心軟下來。強子說他沒錢上網(wǎng),才走了這條路,今后一定改正。老林說,小小年紀,要學(xué)好,走正道。他把書還給強子,還給強子十塊錢。

那天是星期天,小林也在家。平常的時候,小林幾乎沒有朋友,整天悶在家里不出去。老師也說小林在學(xué)校里也沒有朋友,基本上是一個人玩。同學(xué)們嘲笑他是個豁子,為此,小林還打過人。自從和強子一塊玩,小林開始笑了,話也變得多了。

老林很開心,他覺得生活出現(xiàn)亮光,渾身充滿干勁。精神一好,他覺得自己很年輕,還能再活三十年。三十年,對他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那個年輕人后來又來過兩次。一次是賣織布機,另一次什么也沒干,連話也沒說。

那天剛剛吃過早飯,太陽從云層里走出來,光線有一搭無一搭地射下來,軟軟的,沒有力量。年輕人是徒步來的。他穿的不再華麗,衣服散亂地裹住身子,顯得有些單薄,臉色變黃,十分疲憊。

不巧的是,生意開始繁忙,老林只給他打過一個招呼。年輕人的眼神十分復(fù)雜,陰沉沉地看著老林。老林沒見過這么陰郁的目光,心里一顫,可是,他實在太忙了,想等過了這陣再招呼年輕人。他還會像那天一樣留年輕人吃飯喝酒,還會勸年輕人要好好的。

一個老太太纏住老林,問他昨天的廢紙在哪兒?老太太護住胸口,一副焦急的樣子。老林說,你別急,慢慢說,怎么回事?老太太說,她老頭昨天來賣廢書本,在一個書本里夾了三千塊錢。

老林想起來,是昨天有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頭,來賣一摞書本,捆得好好的。老頭穿得整潔,戴著眼鏡,一看就是個知識分子。老林不識幾個字,可是,他尊重知識分子。老太太護住胸口,喘著粗氣說,那是給兒子準備買電視機的錢。老林一邊安慰老太太,一邊犯愁,昨天收的廢紙?zhí)?,堆成了小山,如果再晚來一步,下午就可能被打成包裝運走。不管怎么說,老林還是放下手中的業(yè)務(wù),幫老太太找了好長時間。

等他找到那捆書,回過頭來尋年輕人,哪兒還有他的影子?

天氣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昨天還下著小雨,天氣陰冷,今天卻熱起來,熱得脫掉所有的棉衣。法桐的葉子完全張開,像一張張小手,在風(fēng)中拍打。新的絨球變得和青棗一樣大,陳年絨球藏在葉子里,只有到了夏天,暴雨狂風(fēng),才能將它們吹散掉。

天氣一熱,老林開始頭昏腦漲,左眼皮一直跳個不停。他用了好多辦法,包括用熱毛巾敷,用冷水洗,都不管用。春天鬼得很,讓人難以適應(yīng)。

一天過午,老林正在打盹兒,一個包著花頭巾的女人來到收購站。她穿著藍花衣服,騎一輛三輪車,里面是滿滿的紙箱子。她來到磅秤前,招呼老林。老林覺得她的聲音熟悉,一時想不起來,懵懂中走過去。女人摘下頭巾,四目相對,老林愣住了。她居然是小林的娘。

老林的心里亂亂的,像有一窩螞蟻,亂糟糟的。沉默一刻,女人倒是清醒過來,她問小林呢?老林原來設(shè)計過無數(shù)次見面的預(yù)案,包括把她的一條腿打斷,罵她個狗血噴頭,等等,都不見了。

他愣著,搓著手,好一會兒才說,小林上學(xué)去了。

女人說,小林好嗎?

老林說,小林好著呢,每次考一百分,年年三好學(xué)生,獎狀粘貼了一面墻。

女人說,那就好那就好。說完,眼淚嘩嘩地流下來。老林的心里卻有些寬敞。

星期天,小林娘又來過一次,她說看看小林。老林想拒絕,卻說不出口,便答應(yīng)下來。女人給小林買了一件紅色的運動衣,顏色特別鮮亮。

小林正在玩手機。老林說,小林,看看她是誰?

小林玩得正酣,只是嗯啊著,搪塞著。老林有點著急,大聲喊,小林,不想你娘?難道你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小林愣愣地看著她,看著她手里的運動衣,沒有一點反應(yīng)。也許,小林早把她給忘了。女人看著小林。小林的個子矮矮的,皮膚黝黑,頭發(fā)有點鬈曲,上唇上覆蓋著一層絨毛,還有那道顯眼的痕跡。她對小林特別失望。

后來,老林聽一個賣破爛的人說,那個年輕人跳樓自殺了。老林不信,好好的,怎么會自殺呢?那人說,千真萬確,他親眼看到的,年輕人摔成鍋餅,眼睛瞪得大大的,舌頭伸了出來。

老林的心里很自責(zé),要是那天自己不幫老女人找錢,要是那天和那年輕人好好談?wù)劊d許他不會自殺的。賣破爛的人又說,年輕人的家境富裕,父母是開紗廠的,可惜,紗廠破產(chǎn)了,他受不了打擊。老林仿佛什么也沒有聽到,他覺得這一切和自己有關(guān)。

暮春的一個下午,老林接到班主任的電話,說小林一個星期沒有去學(xué)校了,和小林一同消失的還有強子。

老林決定離開滸城,這兒不是他和小林生存的地方。他變賣了收購站,帶著小林回到鄉(xiāng)下。小林不怎么高興,老林想這回由不得你了。他覺得錢能夠毀掉一切,包括小林。

正是小麥灌漿的時期,空氣澄明,飄蕩著濃濃的麥香。聞到麥香,老林變得踏實起來。小林的臉也舒展開來。

責(zé)任編輯/何為

作者簡介:

杜景玉,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山東省二十三屆青年作家高研班學(xué)員,小說發(fā)表在《山東文學(xué)》《當(dāng)代小說》《短篇小說》《東京文學(xué)》《遼河》《牡丹》《寶安文學(xué)》《北極光》等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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