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子懿
晴朗的冬日午后,溫暖的陽光透過圖書館大片的玻璃墻,形成一道寬寬長長的光帶。王武呆坐在服務臺邊的木椅上,面前攤開著一本書。他的手無意識地撫著書頁,兩眼卻怔怔地看著光帶中緩緩下落的微塵。
這是他做圖書管理員的第三年。
五年前,“下崗”的浪潮洶涌而至,曾任藥廠營銷科科長的王武“下崗”了,成為成千上萬流離漂泊、無處著陸的“微塵”之一。為支撐家庭,他四處找尋工作機會,卻一再被告知:學歷太低、年齡太大,無法錄用。他用盡了家里全部積蓄,好不容易才醫(yī)好了妻子突發(fā)的重病,之后便只能攜家人寄宿在老丈人家里。就像眼前的微塵,落在書架上,暫時有了停靠的地方。
圖書館的門被人推開了,一陣風吹來,光帶中的微塵又再度飛舞起來。王武回過神來,起身看向來人,原來是館長。館長微笑著朝他點點頭,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王武坐回椅子上,又恢復了原來的姿勢。他依舊看著那些微塵,只是眼中稍稍有了點光亮。
若不是館長在三年前給了王武人生中的第二份工作,他可能早就失去活下去的信心了。
那時的王武正處于人生中的最低谷。因為他們夫妻倆都沒有工作和收入,早已退休的老丈人便扛起了家庭的重擔,接受了學校的返聘。過度勞累加上年事已高導致的身體機能衰退,最終使老丈人一病不起。
王武不自覺地用力撫了下書頁,微塵在光帶中奮力舞動著,不住地把他向記憶的深處拉扯。
“爸!我買到藥了!您快試試吧。”王武興奮地將外包裝上全是英文的藥遞給老丈人。
“爸,您快吃吧。吃了病就會好了!”見老丈人拿著藥并不入口,王武催促道,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您放心,我以前可是藥廠的……”
老丈人放心地吃了藥??蛇B續(xù)服用了三個月,病情卻絲毫未見起色,最后還是同那年蕭瑟的秋風一起走了。
后來,王武才知道他買到的藥是不對癥的。他對老丈人說謊了,他雖然之前是藥廠的,但是并不熟悉藥性,也看不懂外文。
“王武,你在想什么呢,這么入神?”館長的聲音將王武從痛苦與愧疚的回憶中驚醒。他抬起頭,發(fā)現館長的視線正停留在他面前翻開的那本書上。
此時太陽已經西移,陽光照在書頁上,明晃晃地顯出上面的一句話:“有尊嚴的生活是在認識到荒謬之后,依然可以有尊嚴地去生活。”
這就是為什么王武三年前要來圖書館求職——他迫切地渴求書本的慰藉。三年來,他在圖書館看了無數的書,學到了不少知識,懂得了不少道理。但他從沒有碰過一本外文書。
王武并沒有回答館長的問題,只默默地將服務臺上不知是哪位讀者忘記帶走的自學考試宣傳單遞給了館長。宣傳單上“醫(yī)藥筆譯員”幾個字被他用筆重重地畫上了一個圈。
館長知道王武心里有道坎。他點點頭,對王武說:“試試吧?!?/p>
“嗯。”聽到館長的鼓勵,王武惶惑的心安定下來。
陽光正好,即使有風,微塵也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之后,王武除了在圖書館完成自己的本職工作之外,還利用空余時間報了一個外語班。再之后,他抱著圖書館里的外文書艱難地“啃”了起來。
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一踏入圖書館,館長便看到王武拿著一張醫(yī)藥公司的入職通知書淚流滿面。館長走到王武身邊,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王武朝著館長的背影鞠了一躬,然后轉身,背起背包,大步走進門外的陽光中。館長仿佛感應到什么似的回過頭,看到王武打開門的一瞬,隨著陽光的傾瀉,無數微塵也隨之狂舞起來。
每一顆微小的塵埃都從未放棄過反射陽光的希望,人也一樣。
(指導老師:陳嘉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