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晗
小時候的我一直是身材輕盈的,萬萬沒想到,初中的最后一年開始發(fā)胖。那一年,我處在青春發(fā)育期,每天都餓且饞,吃得多而運(yùn)動少,飯后也能塞進(jìn)一個椰蓉面包或幾顆蜜三刀那種高油高糖的點心,個頭長得不夠高,寬度卻增加了。
我當(dāng)時還停留在馬斯洛底層的需要上,因為總餓,顧不得形象,遇到奶油蛋糕就大快朵頤。直到媽媽給我照相,洗出照片來,我才不寒而栗:那個胖子是誰啊?照了照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充了氣一般鼓起來了,粗胳膊粗腿大圓臉,親戚看見我都驚呼起來:怎么胖成這樣了?
于是,我不再喜歡拍照,而且開始默默自卑起來,尤其在喜歡某個男生的時候,心里暗暗想:他一定不會喜歡我,我看起來那么蠢笨。
我曾經(jīng)想通過跑步讓自己瘦一點。高中的學(xué)校每天5點半會組織集體跑操,走讀的我通常會5點多一點騎自行車出門。有一陣我決定放棄自行車,直接跑步去學(xué)校。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太有標(biāo)識性,有一天就偶然聽見一個晨練的中年男人大聲跟同伴說:這個小姑娘真有毅力。我沒有受到鼓勵,反而因為被人注意到而莫名羞赧,不再堅持了。下了晚自習(xí)回家,我依舊會吃很多東西,媽媽給我加餐的水果、甜點、蝦,所以并沒有瘦。
我媽總是覺得胖點無所謂,口頭禪是“健康就好”,她把對我的愛主要放在食物里。
有一次上體育課,自由活動時女同學(xué)們圍在體育老師周圍嘰嘰喳喳討論玩什么游戲,氣氛民主而美好,一貫沉默的我竟然也活躍起來,隨口提議說:我們玩球吧。敦實的中年體育老師散漫地瞄了我一眼:還玩球,我看你就像個球。
這調(diào)侃突如其來,寒意卻如五行山一般黑壓壓地過來,讓我心里一驚——我并沒有胖到那種程度吧。然而我并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yīng),只能訕訕地笑笑,沉默著走到一旁。
其他人不會知道我的感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無非是一句輕飄飄的調(diào)侃。那個體育老師矮而敦實,身材也稱不上苗條,而且我們并不太熟,還不到開玩笑的程度吧。他大約覺得一個有點胖的女生就應(yīng)該是玩笑的對象,必定不會受傷。
那一天,我默默地想了很多。除了反思自己的體形之外,我也想起了成長中遇到的其他胖女生。
高中學(xué)校里有一個塊頭很大的女生,據(jù)說是小時候生病服用的藥物里有激素的緣故,她的胖規(guī)模很大,真的像個球,走起路來腳步都有點沉重,晃晃悠悠的。
雖然沒有任何直接接觸,但人人知道她的名字,她是學(xué)校最出名的人——并不怎么正面的出名。我時常聽見班里的男生吵架時互相說:你娶了那誰誰吧,你喜歡那誰誰吧。他們彼此都覺得這是極大的羞辱。就因為她的胖,和她的名字聯(lián)系到一起都顯得無比羞恥。
高一班里有個很聰明的女同學(xué),數(shù)理化都學(xué)得很好,皮膚黑,身材是矮胖的,穿著有些土氣,為人因為聰明而有些強(qiáng)勢,請教她數(shù)學(xué)題時容易流露出驕傲感。我覺得這驕傲是應(yīng)當(dāng)?shù)?,但后座的兩個男生很反感她,原因是“長得黑胖丑還矯情”,給她起了外號叫“豬鼻子”,私下對她的外表極盡嘲諷。他們坐在我的身后,每一句嘲諷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個女同學(xué)有次跟我說起初中時媽媽給她縫了一套白色的短衣短褲,她作為一個胖子穿起來顯得體積更大了——白色有膨脹感,又很惹眼,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穿搭常識。
老師叫她到黑板上做題時,莫名其妙就引發(fā)了底下同學(xué)的哄堂大笑。她說,我媽縫的衣服也并不是太奇怪,款式簡單的圓領(lǐng)短袖衫,如果是瘦的人穿就還好。說這話的時候,她坦然地笑著,對自己的胖似乎很接受,也并沒有感知到那些男生對她的惡意——我希望她一直不要知道。
作為一個胖子,青春期太過艱難,從那時起,我知道了世界上是存在著無端的惡意的,有些事并沒有確切的為什么,它只是存在或發(fā)生了。那些沒有遇到的人,只不過是僥幸成為一個“普通人”罷了——他們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成績中等,沒有被孤立、被歧視,才是理想中的普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