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墨子:孔孟之間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2021-09-05 10:14陳衛(wèi)平
文史哲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墨子孟子孔子

陳衛(wèi)平

近些年關(guān)于儒墨關(guān)系的研究的深入,很重要的表現(xiàn)是不僅僅注意兩者的對立,還注意到兩者的會通,由此呈現(xiàn)了先秦諸子更為豐富復(fù)雜的思想圖景。論及儒墨會通,往往想到兩者的相類之處。其實,兩者的會通還有另外方面:孟子在拒墨學的同時,又吸取了墨學,化解了墨子對孔子的質(zhì)疑和挑戰(zhàn),從而深化發(fā)展了孔子開創(chuàng)的儒學,實現(xiàn)了“遵夫子之業(yè)而潤色之,以學顯于當世”(《史記·儒林列傳》)。自漢代以來,已有學者對此有所提及,但大多語焉不詳。先秦是社會大變革的時代,在政治思想領(lǐng)域首當其沖的是古今之辯即守舊與革新之爭,力主變法革新的法家稱其是“譽先王”和“與時轉(zhuǎn)”,“學古”和“師今”《韓非子》的《五蠹》曰:“儒墨皆譽先王”,《心度》曰:“法與時轉(zhuǎn)則治”;李斯批評儒生“不師今而學古”(《史記·秦始皇本紀》)。的對立。如此的古今之辯在孔子、墨子、孟子的思想脈絡(luò)中,主要圍繞禮與法、賢與能、王與霸、述與作而展開。本文試圖以此為背景,闡釋墨子是孔孟之間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一、禮與法:孔子——墨子——孟子

禮與法是關(guān)于守護舊的周禮和立法以變革社會的問題。晉國叔向反對子產(chǎn)“鑄刑書”,認為把法律條文鑄于鐵鼎是“棄禮而征于書”,子產(chǎn)回復(fù)道:“吾以救世也?!保ā蹲髠鳌ふ压辍罚闹锌梢姸Y法之爭的焦點在于是否應(yīng)以法治取代禮治,是古今之辯在治國方略上的體現(xiàn)。孔子主張“為國以禮”(《論語·先進》,以下出自《論語》的引文,只注篇名),以為晉國鑄刑鼎的立法改革是不足取的(見《左傳·昭公二十九年》)。墨子與之不同,認為“發(fā)憲布令”(《墨子·尚同下》,以下出自《墨子》的引文,只注篇名)“刑法之治”(《尚賢下》)是治國之所需,但“國家”也不能“淫僻無禮”(《魯問》),“無君臣上下長幼之節(jié),父子兄弟之禮”(《尚同中》)。這表明墨子認識到禮和法都是國家確立秩序和規(guī)范行為所需要的。孟子承繼了孔子的以禮治國,“見其禮而知其政”(《孟子·公孫丑上》,以下出自《孟子》的引文,只注篇名),并說:“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愛之?!保ā侗M心上》)認為用禮制教化的“善教”要好于用法制約束的“善政”。這與孔子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反對“道之以政,齊之以刑”(《為政》)一脈相承。但他吸取了墨子同時關(guān)注禮和法的思想,提出“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離婁上》)認為禮和法都是治國不可或缺的,而“見其禮而知其政”則表明禮更為根本。這是在禮的主導下將禮法相統(tǒng)一。它不僅完善了孔子單向度的“道之以德,齊之以禮”,也奠定了儒家關(guān)于禮法的思想主調(diào)。

《淮南子·要略》曰:“墨子學儒者之業(yè),受孔子之術(shù),以為其禮煩擾而不悅,厚葬靡財而貧民,服傷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蹦诱J為治國不能完全否棄禮制,與曾受業(yè)儒學有關(guān),但他的“背周道”意味著對周禮,更多的是給予批評,——他反對儒家的“親疏尊卑”“繁飾禮樂”(《非儒下》)以及厚葬久喪等,即從不同方面反映了這一點。學界對此已有很多闡述,但似乎忽略了墨子因重視祭禮而批評儒家的思想內(nèi)涵。儒者“公孟子曰:‘無鬼神。又曰:‘君子必學祭禮。子墨子曰:‘執(zhí)無鬼而學祭禮,是猶無客而學客禮,是猶無魚而為魚罟耶?!保ā豆稀罚┕献颖硎龅氖强鬃拥乃枷??!墩撜Z》記載:“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八佾》);“敬鬼神而遠之,可謂知矣”(《雍也》);“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先進》)。墨子認為這是“執(zhí)無鬼而學祭禮”,荒唐可笑。禮的起源與祭祀鬼神有關(guān)許慎《說文解字·示部》:“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保抖Y記·表記》說:孔子認為“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禮”,而“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可見,孔子把“敬鬼神而遠之”作為智者的特征,是以理性主義的立場,繼承了周禮的價值取向,繼續(xù)淡化事神致福的宗教性,賦予其人文性的內(nèi)涵。因此,孔子以仁為禮的內(nèi)核,“人而不仁,如禮何?”(《八佾》)使禮成為體現(xiàn)仁者愛人的社會規(guī)范和社會體制。墨子主張“天志”“明鬼”,批評“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公孟》),因而“執(zhí)無鬼而學祭禮”,強調(diào)“必先鬼神而后人”(《明鬼下》),試圖逆轉(zhuǎn)周孔以來禮制的人文化。這影響到了子思的《中庸》《中庸》云:“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孟子受業(yè)于子思門人,但卻延續(xù)了周孔禮制的人文化:“夫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萬章下》)以門喻禮,意在強調(diào)禮的關(guān)注點是引導人們的行為選擇和行為展開,而非事神致福。他同時又深化了孔子的禮制人文化。首先,他指出了仁和禮相統(tǒng)一的內(nèi)在基礎(chǔ)。孟子說:“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離婁下》),“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于心”(《盡心上》)。這不僅否定了墨子把祭禮基于“天鬼”《墨子》常常把“天”和“鬼”合稱為“天鬼”。賞善罰惡的迷信,而且明確了孔子尚未明確的仁禮統(tǒng)一的基礎(chǔ),即兩者都源自內(nèi)在的道德理性(心)。其次,他指出要從禮的外在形式來認識其凝聚人們情感的意義。墨子以薄葬短喪詬病儒家厚葬久喪,被孟子概括為“墨之治喪也,以薄為其道也”(《滕文公上》),其實薄葬短喪和厚葬久喪只是形式不同,如棺槨的厚度古今不盡一致,關(guān)鍵在于是否“盡于人心”(《公孫丑下》)即表達了情感,為儒家的厚葬久喪的合理性作了辯護。再次,他指出禮具有節(jié)和文的雙重作用。孟子說:“禮之實,節(jié)文斯二者是也。”(《離婁上》)“節(jié)”是通過節(jié)制人們的欲望、情感等,達到社會和諧;“文”是把人際交往的形式予以文飾、美化,獲得文明的形態(tài)。前者不同于墨子通過“天鬼”來貫徹“兼愛”以達到“和調(diào)”,并回答了孔子的“禮之用,和為貴”(《學而》)何以可能,因為“辭讓之心,禮之端”(《公孫丑上》),通過相互辭讓可以使得人們的紛爭得到和解;后者看到了墨子非難禮樂的“蔽于用而不知文”(《荀子·解蔽》),展開了孔子贊美周禮“郁郁乎文哉”(《八佾》)之“文”的內(nèi)涵,即人際交往形式的文明化??梢姡献訉δ幽孓D(zhuǎn)周孔禮制人文化作了再逆轉(zhuǎn),由此推進了孔子的禮制人文化。

當時的社會大變動導致禮崩樂壞,如何對待樂無疑是禮法之爭的重要方面。孔子認為樂是以禮治國所必需的,顏回問如何治國,孔子說:“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衛(wèi)靈公》);商鞅的法治則把禮樂并列為“六虱”之一(《商君書·靳令》)。就“非樂”來說,墨子和法家有相通處,而與孔子相頡頏?!白幽訂栍谌逭咴唬骸喂蕿闃??曰:‘樂以為樂也。子墨子曰:‘子未我應(yīng)也。”(《公孟》)認為儒家把“樂”看作是純粹的娛樂,即“樂(yuè)以為樂(lè)也”,沒有回答“樂”的目的什么。他說:統(tǒng)治者喜好“樂”只是為了自身享樂而浪費民眾創(chuàng)造的財富,“為之撞巨鐘,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于威,民衣食之財安可得乎?”(《非樂上》)認為雖然“樂”有使人心情愉悅的審美價值,“非以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非樂上》),但對于治理國家而言,絕非正面因素,從成王、武王、成湯、堯、舜的為政效果來看,“其樂逾繁者,其治逾寡”(《三辯》),因而儒家以禮樂治國必定是適得其反。

孟子拒墨學,不可能對墨子對儒學提出的“何故為樂”的挑戰(zhàn)置之不理。他也認為“樂(yuè)以為樂(lè)”,沒有說出為“樂”到底為何。對孟子而言,要說明為樂的目的,首先要對何為樂有明確的認識。為此他提出了對樂的定義性的說法:“樂之實,樂斯二者(指仁和義——引者注),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保ā峨x婁上》)認為樂的本質(zhì)是對于仁、義的愛好,是從這種愛好中產(chǎn)生的??鬃淤潎@《韶》“盡美矣,又盡善矣”(《八佾》),以為樂必須達到“美”和“善”的統(tǒng)一,必須符合和包含道德要求才是完美的。與之相比,孟子不僅把這兩者的統(tǒng)一從某個樂舞提升為對于“樂”的普遍的審美原則,并以其本質(zhì)和起源予以論證。這顯然是由反對墨子“非樂”觸發(fā)的。在明確了“樂”之本質(zhì)的基礎(chǔ)上,孟子進一步否定墨子的“樂”于治國無補的觀點,指出“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心也”(《盡心上》),認為仁德的言說不如表現(xiàn)仁德的音樂深入人心,“仁聲”是“善教”贏得民心的重要途徑。這就回答了“何故為樂”,即為樂以實現(xiàn)“善教”為目的。墨子以為興“樂”將導致統(tǒng)治者只顧自己尋歡享樂而不問百姓疾苦,孟子特別針對這種看法,指出那是因為國君只是“獨樂樂”而沒能“與眾樂樂”,如果做到了后者,使“鐘鼓之聲、管龠之音”得以溝通國君和民眾的情感,那么,“今王與百姓同樂,則王矣!”(《梁惠王下》)即樂不僅可以治國,而且能夠讓天下人都歸附??鬃拥摹傲⒂诙Y,成于樂”(《泰伯》),著眼于“樂”對于成就個人人格的作用,而孟子將“樂”的作用與造就“與百姓同樂”的政治局面相聯(lián)系,發(fā)展了儒家以民為本的思想。這同樣是以回應(yīng)墨子的“何故為樂”為催化劑的。

二、賢與能:孔子——墨子——孟子

賢與能是關(guān)于治國理政主體(君、臣)的賢德與良能的品格問題。它是禮法之爭的一個側(cè)面:法家的法治是“上法不上賢”(《韓非子·忠孝》),而孔子的禮治則把“舉賢才”(《子路》)作為重要舉措。他以“舉賢才”來回應(yīng)“問政”,視“賢”為治國者的重要品格??鬃右矝]有忽視“能”,他將十大弟子分為四類,其中就有“政事:冉有、季路”(《先進》),表彰這兩人擅長政事的能力。《雍也》記載:孔子認為子路、子貢、冉有分別具有“果”(果斷)、“達”(通達)和“藝”(技藝)這樣的才干,因而他們“于從政乎何有”即管理國事哪會有困難呢?不過,在賢與能之間,孔子從“為政以德”(《為政》)出發(fā),更看重前者,他說:子路、冉有、公西華雖然分別在軍事管理、發(fā)展經(jīng)濟和掌握外交禮儀上有不錯的能力,但均“不知其仁也”(《公冶長》),以為就治國理政者的品格而言,仁德之“賢”更為緊要。這樣的賢能政治雖然對周代“內(nèi)姓選于親,外姓選于舊”(《左傳·宣公十二年》)的舉親故有所突破,但仍未將賢或能作為擔任治國理政者唯一的條件,而把“近不失親,遠不失舉”(《左傳·昭公二十八年》)視作最好的辦法。因而既“君子尊賢而容眾”(《子張》),同時又“君子篤于親”“故舊不遺”(《雍也》),對傳統(tǒng)的舉親力圖有所保留。

墨子明確提出“尚賢使能為政也”(《尚賢中》)。較之孔子的“舉賢才”,不僅旗幟更為鮮明,內(nèi)涵亦有所不同。首先,孔子之“賢”以德性為內(nèi)涵,而墨子之“賢”以良能為內(nèi)涵??鬃佑谩百t”來贊嘆顏回的安貧樂道:“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雍也》)與此相應(yīng),顏回被孔子列為十大弟子的“德行”之首(《先進》)。墨子的《尚賢上》雖然提到“賢良之士厚乎德行”,但將賢良之士比作“善射御之士”,表明其“賢”更多的是指向射御之類的良“能”;《尚賢中》《尚賢下》都以制衣要靠“良工”,屠殺牛羊要靠“良宰”,調(diào)理病馬要靠“良匠”,論述“王公大人皆知以尚賢使能為政也”??梢?,《尚賢》三篇均把“賢”視作“工”“宰”“匠”那樣的技能。就是說,孔子將賢與能作了區(qū)分,而墨子是以能為賢,由此將兩者相統(tǒng)一。其次,《論語》中關(guān)于“賢”的論述,都是將其作為個體的品格,稱顏回“賢哉”就反映了這一點,而墨子將其作為建設(shè)整個治國理政群體的普遍原則?!渡型稀分赋?,從天子到三公、諸侯、正長都是以“賢”為準加以“選擇”而產(chǎn)生的,天子是天下最賢者,其下的不同等級的治國理政者皆為不同層次的賢者,于是,“凡所使治國家、官府、邑里者,此皆國之賢者”(《尚賢中》)。墨子把尚賢使能作為普遍原則的重要方面,還在于強調(diào)其適用于任何人和任何層級的唯一性:“唯以審以尚賢使能為政?!币虼?,“不辯貧富貴賤,遠邇親疏,賢者舉而尚之”,并證之以堯舉薦從事農(nóng)漁業(yè)出身的舜為天子、湯舉薦曾為廚師的伊尹為相、武丁舉薦筑墻的傅說為三公等(《尚賢中》)。這顯然不同于孔子對于舉親故予以保留的態(tài)度。

孟子對于墨子的尚賢使能作出了回應(yīng)。他說:“尊賢使能,俊杰在位,則天下之士皆悅而愿立于朝前?!保ā豆珜O丑上》)顯然,這里的“尊賢使能”由墨子的“尚賢使能”轉(zhuǎn)手而來。從此在儒家話語體系中,尚賢與使能連接并用,成為賢能政治的表達。孟子上述的話也表明他和墨子同樣認為,只有尚賢使能才能使天下之士都愿意輔佐君主。但他不同于墨子的納賢入能,把兩者混為一談,而是在孔子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明確了賢與能的區(qū)分:“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公孫丑上》)“賢”是道德品性,“能”是治國理政的才干;前者之“位”是指崇高的社會地位,后者之“職”是指實際從事治國理政的職位。孟子作這樣的區(qū)分,意在將被墨子歸并于“能”的“賢”分離出來,純化“賢”的內(nèi)涵。在孟子看來,不如此就會導致治國理政主體能否勝任,僅與“能”相關(guān)而與“賢”無涉。事實上,這在墨子那里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來了:“世之君子,使之為一犬一彘之宰,不能則辭之;使之為一國之相,不能而為之,豈不悖哉!”(《貴義》)在這里擔任國相與充當屠夫一樣,只看“能”否而與“賢”否無關(guān),于是,治國理政者的品格,就由賢能并重而納賢入能。法家商鞅劃分歷史為“上世”“中世”“下世”,“上世親親而愛私,中世上賢而悅?cè)剩率蕾F貴而尊官”(《商君書·開塞》)。認為以尚賢治世已為歷史淘汰了,當今之君主依仗威權(quán)而治世;君主使用臣民是根據(jù)他們做出的“功”(功績),與他們的個人品德無關(guān),“明君之使其民也,使必盡力以規(guī)其功,功立而富貴隨之,無私德也”(《商君書·錯法》)?!肮Α笔恰澳堋钡耐怙@,“考功”即“考能”。因此,墨子的納賢入能很容易與法家的廢賢考功合流。

孟子看到了這樣的危險,于是從建設(shè)儒家賢能政治出發(fā),在賢能相分的基礎(chǔ)上,比孔子更強調(diào)前者的至關(guān)重要:“不用賢則亡”(《告子下》)。因此,孟子從兩個方面確立了賢對能的主導。首先,他指出了“賢”是“能”的基礎(chǔ)。孟子說:對于禹、稷“當平世”時的經(jīng)世之能和顏回“當亂世”時的安貧之樂,孔子都贊以“賢之”,因而“禹、稷、顏回同道”,如果“禹、稷、顏子易地則皆然”(《離婁下》)。所謂“同道”是說他們都具有賢德,禹、稷的經(jīng)世才干是出自他們對天下人的苦難感同身受的仁德之心,而“易地則皆然”意味著顏子如果換到禹、稷的位置,也會展示同樣的才能,因為他有賢德。就是說,“能”是由“賢”決定的。其次,孟子賦予“能”以道德實踐能力的含義。他兩次區(qū)分了“能”與“不為”,其中《告子下》說:“徐行后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所不為也”;《梁惠王上》指出:齊宣王沒有恩及百姓,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挾泰山已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這里與“不為”相對的“能”,是實際行善的能力。在此之前,墨子有類似的話語。他說:“挈太山而越河濟”,是“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然而,兼愛則是大家有能力做到的,“吾今行兼矣”(《兼愛中》)。這里雖然區(qū)分了“挈太山而越河濟”和實行兼愛這兩種“能”,但把后者視為只是“能”的問題,是其納賢入能在兼愛問題上的表現(xiàn)。與之相比較,孟子上述的“能”與“不為”的辨析,則突出了“能”的道德實踐指向,即“能”本身包含了“賢”的因素。可以說,孟子通過對墨子的尚賢使能的轉(zhuǎn)化,確立了儒學賢能政治以“賢”主導“能”的原則。

孟子對墨子的回應(yīng),還表現(xiàn)在他既像墨子那樣,把“賢”展現(xiàn)于社會群體的政治領(lǐng)域,又延續(xù)了孔子對舉親故的保留。下面這段話充分反映了這一點:“國君進賢,如不得已,將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與?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后察之,見賢焉,然后用之?!保ā读夯萃跸隆罚皣私栽毁t”即賢德為社會所認可,這與墨子把賢德從個體引向整個主政者全體是相通的;孟子要求國君為賢君,“賢君必恭儉禮下,取民有制”(《滕文公上》),這與墨子以為天子必須是最賢之人也是類似的。這些相通和類似使得“賢”成為社會政治公共生活里的公德,于是賢能問題有了更充分的政治意蘊。孟子上述這段話的第一句,表明只有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才能打破尊卑親疏的界限,認為按照尊尊、親親應(yīng)該是“進賢”的常態(tài),“急親賢為務(wù)”(《盡心上》)即以親親置于尊賢之前為急務(wù),正反映了這一點。這無疑是對墨子唯賢是舉的反動。于是,孟子把“尊賢”與“貴貴”打通:“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萬章下》)這表現(xiàn)出援法入儒的動向。商鞅說“既立君,則上賢廢而貴貴立”,“貴貴而尊官”(《商君書·開塞》),建立君主集權(quán)制,就是摒棄尚賢,強調(diào)“貴貴”即君主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和“尊官”即社會等級不可逾越的威嚴。孟子認為貴貴和尊賢都合乎禮制(“其義一也”),開創(chuàng)了在儒家賢能政治中滲進了法家的君主集權(quán)等級制的先河。這是以排斥墨子打破親疏貴賤的尚賢為思想背景的。

三、王與霸:孔子——墨子——孟子

王與霸是關(guān)于王道與霸道的問題,它既是以何種方式統(tǒng)一中國的問題,也是以何種類型的政治為理想治道的問題。王霸之爭首先由孟子所揭示:“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公孫丑上》)。這王霸之爭由禮法之爭發(fā)展而來,主要在儒法兩家展開??鬃印盀檎缘隆保ā稙檎罚┑亩Y治,是王道的源頭,孟子則將其確立為理想的治道予以展開;而法家進一步把“當今爭于氣力”(《韓非子·五蠹》)作為法治的宗旨,其“力”即暴力,表現(xiàn)為通過戰(zhàn)爭征服他國和以刑法強迫百姓服從。

與儒法兩家不同,以禹為代表的“夏政”是墨子的理想治道,他將此表述為“義政”:“且夫義者,政也”(《天志上》);“義者,善政也”(《天志中》);“今用義為政于國家,人民必眾,刑政必治,社稷必安”(《耕柱》)。孟子把孔子以仁為核心價值的“為政以德”,發(fā)展為“以德行仁者”“以德服人”的王道即仁政,既是對墨子“義政”的排拒,又是以其為中間環(huán)節(jié)的。墨子曾批評公孟子的“君子必言古”是“子法周而未法夏也,子之古非古也”(《公孟》)。這里以“背周道而用夏政”的立場,指出了儒家之法古主要局限于“周道”的問題。孟子深切地注意到了這一點,《孟子》中凡在整體上提到先王之道時,基本是堯、舜、禹并列的,“言必稱堯舜”實際上是“言必稱堯舜禹”;對于闡發(fā)核心理論的“道性善”,不僅以堯、舜,而且也以禹作為論據(jù)。對于禹之“夏政”的如上關(guān)切,意味著墨子的“義政”不能不對孟子的仁政產(chǎn)生影響。這里從以下三方面對此予以闡述。

首先,從理想治道的構(gòu)想進路來分析??鬃印百F仁”(《呂氏春秋·不二》),墨子“貴義”,“如果我們可以說,孔子的中心思想是一個‘仁字,那么,墨子的中心思想就可以說是一個‘義字”杜國庠:《先秦諸子思想概要》,《杜國庠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年,第14頁。何為墨子尚賢的核心,學術(shù)界有不同意見。唐君毅的《中國哲學原論·原道篇》上冊(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和崔清田的《顯學重光》(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7年)持與杜國庠同樣觀點,唐君毅論證最詳。。人們公認墨子思想主要有十方面內(nèi)容即“十論”(尚賢、尚同、節(jié)用、節(jié)葬、非樂、非命、事天、事鬼、非攻、兼愛)。墨子指出,“從事”是“為義”的“大務(wù)”之一(《耕柱》),而“從事”就是根據(jù)不同國家的情況,貫徹“十論”的某個方面,所謂“凡入國,必擇務(wù)而從事”(《魯問》)。就是說,“十論”是墨子成“義”行“義”要做的十方面事項,而“義”是貫穿“十論”的根本精神,所以,“萬事莫貴于義也”(《貴義》)。可見,墨子賦予“義”以統(tǒng)領(lǐng)其他“義”事的總德性質(zhì),具有首要價值的地位,其“義政”的構(gòu)想進路是把這樣的“義”貫徹于治道理想??鬃右浴叭省睘槿说雷罡咴恚思疵献诱f的“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盡心下》)。就是說,墨子賦予“義”以中心地位是受了孔子的啟發(fā),而孟子把孔子之“仁”展開為仁政,在理想治道的構(gòu)想進路上則是受到了墨子的啟發(fā)。

不過,孟子同時又否定了墨子“義政”之“義”的功利化進路。墨子說:“義可以利人,故曰:義,天下之良寶也?!保ā陡罚┮怨麨椤傲x”的內(nèi)涵,與孔子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里仁》)針鋒相對。值得注意的是,《孟子》首篇《梁惠王上》開頭說:“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边@里沒有延續(xù)孔子的義與利相對,而是將仁義與利相對。之所以如此,與孟子注意到了“義”在墨子中的首要性地位及其功利化有關(guān)。仁義與利相對,意味著孟子一方面將“義”從墨子賦予其“利”的意義中剝離出來,使其重回與仁同樣的道德規(guī)范、道德原則的屬性,另一方面將義歸附于仁的統(tǒng)攝之下,消解墨子之“義”的總德性質(zhì)和首要價值地位。由此顯示他為何以“仁”而不是以“義”為理想治道的標志。可以說,反對墨子“義政”之“義”的功利化進路,是仁義在孔子那里以分立為常態(tài)轉(zhuǎn)變?yōu)樵诿献幽抢镆赃B用為常態(tài)的思想背景之一。

其次,從理想治道的設(shè)計內(nèi)容來分析。錢穆指出,“孟子辟墨,而其罪戰(zhàn)、民貴諸說亦淵源墨氏”錢穆:《國學概論》,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7年,第56頁。。孟子對“仁政”的設(shè)計,可以歸為兩大部分:一是批判現(xiàn)實的否定性內(nèi)容,如錢穆所說的罪戰(zhàn)之類;一是竭力倡導的肯定性內(nèi)容,如錢穆所說的民貴之類。這兩大部分與墨子的“義政”確有淵源關(guān)系。墨子把“力政”作為“義政”的對立面:“然義政將奈何哉?子墨子言:處大國不攻小國,處大家不篡小家,強者不劫弱,貴者不傲賤,多詐者不欺愚。”而“力政者則與此異?!保ā短熘旧稀罚╋@然,依仗武力征服人、強使他人從己的“力政”,就是后來孟子所譴責的霸道。因此,墨子以“義政”反對“力政”是孟子反對霸道的前驅(qū)。從孔子委婉地用“軍旅之事,未之學也”(《衛(wèi)靈公》)表示不贊成戰(zhàn)爭,到孟子明確指出“春秋無義戰(zhàn)”(《盡心下》)“善戰(zhàn)者服上刑”(《離婁上》),不能不說墨子反對“力政”而“非攻”是這中間的思想環(huán)節(jié)。

“民貴”是孟子仁政設(shè)計的正面內(nèi)容的根本精神,其基礎(chǔ)是滿足民眾的基本生活需求,即“明君制民之產(chǎn)”(《梁惠王上》)。這與墨子的“義政”以“利人”釋“義”有相當?shù)年P(guān)系。墨子之“義政”的“利人”具體所指是解決百姓“饑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養(yǎng)之,死喪葬埋之”(《兼愛下》)的民生問題。孟子的仁政吸取了這樣的思想,“制民之產(chǎn)”就是以民眾的安居樂業(yè)為追求,很多表述與墨子十分相似,如“黎民不饑不寒”,“使民養(yǎng)生喪死無憾也”(《梁惠王上》),但他強調(diào)“養(yǎng)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梁惠王上》),還須“設(shè)為庠序?qū)W校以教之”,用以“明人倫”(《滕文公上》),然后方為王道的完成。就是說,仁政除了注意解決民生問題,還看重對民眾進行道德教化。這后一方面是墨子的“義政”所忽略的。因此,孟子的仁政既把墨子之注重民生納入其中,又豐富了孔子“既富矣”則“教之”(《子路》)的思想。

再次,從理想治道的論說方法來分析。晉初魯勝的《墨辯注序》說:“孟子非墨子,其辯言正辭則與墨同”《晉書》卷九四《隱逸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433-2434頁。,這在理想治道的論說方法上有所體現(xiàn)。墨子認為,孔子回答葉公子高問政的話“善為政者,遠者近之,而舊者新之”,并未觸及問題的實質(zhì),重要的是要講明“所以為之者何?”(《耕柱》),即指出怎么做才能達到這樣的善政。在墨子看來,對于理想的治道(善政)的論說,在邏輯思維上不但要指出所期望的目標,還要說出如何去做可以達到這樣的目標。孟子的仁政論說采納了墨子的意見。他不僅說明了仁政的目標——要使民眾安居樂業(yè),最終能夠“定于一”(《梁惠王上》)即中國統(tǒng)一安定,更具體地闡述了要實現(xiàn)這樣的目標,應(yīng)該做些什么。孟子認為首先要做的是給予農(nóng)民土地,“夫仁政,必自經(jīng)界始”(《滕文公上》),即實行井田制,給每個農(nóng)戶“五畝之宅,樹之以桑”“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梁惠王上》)。此外,他提出了五條具體措施:尊敬有德之人,使用有能之人,讓俊杰任職,“則天下之士皆悅”;在市場場地上存放貨物不收稅,滯銷的貨物由公家征購,“則天下之商皆悅”;關(guān)卡只稽查不征稅,“則天下之旅皆悅”;耕田者只需助耕公田,私田不用納稅,“則天下之農(nóng)皆悅”;居民沒有額外的賦稅和徭役,“則天下之民皆悅”;這樣做了,“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公孫丑上》)。顯然,這是對于墨子講明“所以為之者何”的論說方法的運用,是孟子的“我知言”(《公孫丑上》)的重要表現(xiàn),拓展了孔子以“知人”為主要內(nèi)涵的“知言”《論語·堯曰》:“不知言,無以知人也?!?,意味著墨子的思維邏輯融進了儒家的“知言”。

四、述與作:孔子——墨子——孟子

述與作是關(guān)于尊崇傳統(tǒng)和立足創(chuàng)新的問題。它是古今之辯在如何對待傳統(tǒng)文明上的表現(xiàn)。儒者公孟子對墨子說“君子不作,術(shù)而已”(《耕柱》),此話無疑源自孔子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述而》);墨子答曰:“吾以為古之善者則述之,今之善者則作之,欲善之益多也?!保ā陡罚┻@可以概括為“述而重作”,即只有既繼承優(yōu)秀傳統(tǒng),更注重創(chuàng)新發(fā)展,才能造就更加美好的文明。墨子不同于法家否棄傳統(tǒng)的“廢先王之教”(《韓非子·問田》),視傳承先王圣人之遺教為重要使命,“古之圣王,欲傳其道于后世,是故書之竹帛,鏤之金石,傳遺后世子孫,欲后世子孫法之也。今聞先王之遺而不為,是廢先王之傳也”(《貴義》)。即使是對于思想上的主要對手孔子的儒學,墨子也認為不能予以全盤否定,兼治儒墨的學者程子問:“非儒,何故稱于孔子?”墨子曰:“是其當而不可易者。”(《公孟》)“當而不可易”就是如何判斷古之“善”否的標準。這表明墨子的“述”和孔子的“述”在珍視傳統(tǒng)典籍和文化積累的方面有一致之處,但前者強調(diào)對傳統(tǒng)之“述”要以是否“當而不可易”來加以選擇,而后者把周代的禮樂視為最完美的文明狀態(tài),“雖百世”亦無須有什么“損益”(《為政》),因而所謂“述”就是“吾從周”(《八佾》)??鬃印笆龆蛔鳌钡倪@種“信而好古”的價值取向,為墨子所不取,墨子特別強調(diào)了立足現(xiàn)實的創(chuàng)新之“作”?!陡酚涊d:“公孟子曰:‘先天有則,三而已。子墨子曰:‘欲先人而曰有則而已矣?子未智人之先有后生?!惫献诱J為后人對于先人已有的法則只需參照奉行,墨子則認為這是不明白先人較之其更先者則為后生,意謂凡事總有其創(chuàng)始者。他還說:“謀而不得,以往知來,以見知隱。謀若此,得而知矣”(《非攻中》),認為謀慮(思維)要根據(jù)過去的經(jīng)驗來推知未來,從表面現(xiàn)象深入到隱藏的本質(zhì)《墨子·非攻中》亦云:“君子不鏡于水而鏡于人,鏡于水,見面之容,鏡于人,則知吉與兇?!边@里的以人為鏡包含了類似的意思,即以史為鑒,把握當今發(fā)展方向。;他的“述而重作”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其所“述”以把握現(xiàn)在、創(chuàng)造未來為目的,“欲善之益多也”正宣示了這樣的價值追求,而不同于緬懷過去的“從周”。馮友蘭指出,孔子的述而不作實際上是“以述為作”,即“開始將原有的制度,加以理論化,與以理論的根據(jù)”,“此種精神、此種傾向,傳之于后來儒家,孟子、荀子及所謂七十子后學,大家努力于以述為作,方構(gòu)成儒家思想之整個系統(tǒng)”馮友蘭:《中國哲學史》上冊,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55、56、57頁。。這意味著孟子以其致力于以述為作回應(yīng)了墨子對孔子“述而不作”的批評。這樣的回應(yīng)表現(xiàn)在以下三方面:

首先,孟子維護孔子以述為作的“信而好古”,他“言必稱堯舜”(《滕文公上》),引用《詩經(jīng)》強調(diào)因循堯舜先王的絕對正確性:“《詩》云:‘不愆不忘,率由舊章。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保ā峨x婁上》)針對墨子的某些批評,提出了反批評。墨子指出,主張“厚葬久喪”者認為如果這不是“圣王之道”,那么,為何中原的君子沿用至今?其實這只是固守當?shù)氐牧曀琢T了,“便其習而義其俗者也”(《節(jié)葬下》)。孟子對此再三辨明“久喪”確為先王之道,指出從堯、舜、禹的君位傳承中可以看到“三年之喪”在那個時期已經(jīng)成型,并引《尚書·堯典》作為證明;還強調(diào)“三年之喪,齊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達于庶人,三代共之”(《滕文公上》)。久喪是通行于夏、商、周三代,廣泛運用于從天子到庶民的社會各階層的文化積淀。這里的辯駁不只是為了說明久喪出自先王之道,更是凸顯和展開了以述為作是為了延續(xù)已經(jīng)成為社會普遍價值的文化傳統(tǒng)的意義。

其次,孟子對墨子的相關(guān)批評也有不少借鑒。墨子說儒家崇信《詩》《書》的言說,不過是“數(shù)人之齒,而以為富”(《公孟》);孟子提出“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盡心下》),認為對于傳統(tǒng)典籍的記載要有選擇辨別,這與墨子選擇古之善者而述之頗為一致;墨子對儒者的“君子循而不作”反駁道:難道“羿作弓,伃作甲,奚仲作車,巧垂作舟”(《非儒下》)是小人不是君子嗎?孟子稱述堯、舜、禹是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滕文公下》對此描述道:從“堯之時”經(jīng)舜、禹的驅(qū)趕禽獸、治平洪水,到“后稷教民稼穡”,再到圣人“教以人倫”,這就把墨子視創(chuàng)造為君子的品格提升為堯、舜、禹等圣人的品格。孟子同時還肯定民間創(chuàng)造的“今之樂”,齊宣王說自己“非能好先王之樂也,直好世俗之樂耳”,孟子認為“今之樂由古之樂也”(《梁惠王下》),即民間創(chuàng)作的當代世俗音樂與先王創(chuàng)作的古代典雅音樂,同樣是有價值的,這與孔子“惡鄭聲而亂雅樂”(《陽貨》)即贊美先王之雅樂而否定民間創(chuàng)作之“新聲”頗為不同,表明以述為作并不是以對先王之述而否定當今之作,是對墨子“今之善者則作之”的某種認同。墨子對儒者巫馬子強調(diào),“譽先王”并非頌揚亡靈之“槁骨”,而是“譽天下之所以生也”(《耕柱》),即先王的教導有益于人們的現(xiàn)實生存孫詒讓《墨子間詁·墨子佚文》載墨子對于“多言有益乎”回答道:“多言何益?唯其言之時也?!保▽O詒讓撰,孫啟治校點:《墨子間詁》,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660頁)表達了類似意思。;孟子闡揚“先圣之道”同樣著眼于“佑啟我后人”(《滕文公下》)的現(xiàn)實意義,把周公塑造成與時俱進的以述為作的典范:“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繼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保ā峨x婁下》)周公“思兼三王”之“述”是為了將其轉(zhuǎn)化為適合當下之“作”,孟子認為孔子也是如此,因而是“圣之時者也”“集大成者”(《萬章下》)。顯然,孟子這些對于墨子批評的吸取,加強了孔子以述為作之“作”的色彩。

再次,孟子在以述為作上的努力,對構(gòu)成儒家思想整個之系統(tǒng)具有兩大作用:第一,開啟道統(tǒng)論的端緒?!峨墓隆氛f:“堯舜即沒,圣人之道衰”,“孔子之道不著”,作為“圣人之徒”必須“承三圣”(禹、周公、孔子——引者注),“息邪說”“放淫辭”以“閑先王之道”。孟子把以述為作與傳承堯、舜、周公、孔子的先王之道以及排拒其他學說相聯(lián)系,使其具有了衛(wèi)道的意味,是構(gòu)建道統(tǒng)論的開端。韓愈以后視孟子為道統(tǒng)的承上啟下者,實是有見于此。第二,確立解說經(jīng)典的方法?!爸倌嶙媸鰣蛩础保ā吨杏埂罚?,堯、舜也是墨子稱述的古之善者的主要代表,《韓非子·顯學》說:“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彼麄儗蛩吹馁澴u,都以記載兩者言行的《詩》《書》等典籍為依據(jù),而“取舍不同”意味著對典籍的解說不同羅根澤《諸子系年》指出,《墨子》所引《詩》《書》與儒家修飾潤色并傳至后世的《詩》《書》懸殊不?。骸赌印芬稌?9則,其中文字或篇名不見于今傳《尚書》的計26則,有異者3則,《墨子》引《詩》10則,其中不見于今本《詩經(jīng)》者4則,文字、次序有異者5則,全同者僅1則(羅根澤編著:《古史辨》第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278-299頁)。造成如此取舍的原因,顯然與當初有著不同解讀有關(guān)。,從《耕柱》篇可見墨家專門有解說典籍的“說書者”《墨子·節(jié)葬下》說:當時有二人均稱“祖述堯舜禹湯文武之道”,但“言即相非,行即相反”,于是,人們“皆疑惑乎二子者言也”。由此可以想見“說書者”的重要職責,是通過解說典籍來消除這類疑惑。。因此,孟子拒楊墨,就需要解決在以述為作中如何解讀經(jīng)典的問題。孟子在論及《詩》的解讀時,提出了兩個原則:“以意逆志”(《萬章上》)和“知人”“論世”(《萬章下》),前者要求善于用自己的思想推知作者的宗旨,不要拘泥于表面文字《孟子·告子下》認為對于《詩》的理解不能“固”,即固執(zhí)死板。,后者要求對作者的具體境遇進行歷史還原,呈現(xiàn)作者的真實本義。儒家的以述為作在后來表現(xiàn)為經(jīng)學的注疏,“六經(jīng)注我”和“我注六經(jīng)”則是交織于其中的兩種方法,而它們在孟子的“以意逆志”和“知人論世”里已初見端倪。顯然,上述兩個方面是對孔子以述為作的發(fā)展,對構(gòu)成儒家整個之系統(tǒng)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

這里以先秦古今之辯為中心,論證作為孔孟之間思想環(huán)節(jié)的墨子。龐樸曾由儒家本身的內(nèi)部衍化勾勒從孔子到孟子的思想環(huán)節(jié)龐樸:《孔孟之間——郭店楚簡中的儒家心性說》,《中國社會科學》1998年第5期。,本文則試圖從孟子通過回應(yīng)來自外部的墨子對孔子的批評,揭示孔孟之間的思想環(huán)節(jié),把這內(nèi)外兩方面結(jié)合起來,似乎可以更好地闡釋孔孟之間的儒學嬗變。在先秦的天人之辯、名實之辯、君子小人之辯中,亦可梳理出墨子是孔孟之間思想環(huán)節(jié)的線索,這將在日后另行撰文。

猜你喜歡
墨子孟子孔子
孔子的一生
孔子的一生
墨子破云梯
磨刀不誤砍柴工
墨子訓徒
墨子教誨青年
墨子兵法(一)墨子其人
如果孔子也能發(fā)微博
漫畫《孟子》(一)
漫畫《孟子》(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