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勛
那天和朋友說到了身體,我的日漸腐朽的身體。
賈平凹說過,大意是,當你覺得哪個器官存在時,那里就病了。這話說得好。年輕的時候,你會覺得你的牙存在嗎?沒有。我比你幸運,我20歲的時候就覺得了,我拔掉了我的第一顆牙。
在此之前的一兩年,那顆病牙折磨得我寢食難安——我用手掰它,用鏡子照它,用針扎它。那顆牙就那么真實而堅硬地存在,和我對抗,斗爭,沒完沒了。而且,我不只是覺得了那顆病牙的存在,而是感覺滿口的牙都別扭;看它們,那么丑陋不堪。觸摸它們,那么堅硬。細細地感受它們的運動,跟食物的攪拌,感受攪拌過程中帶來的疼痛。拔掉了,留了一個空洞。剛開始是覺得那個空洞的存在,舌頭老往那里去。越知道那里不能咀嚼,但嘴里的食物偏偏擁塞而去。時間長了,那個空洞就不存在了——不疼了,牙也不存在了。飯菜扔進嘴里,咀嚼一陣,順暢進肚,根本就忘了是牙幫的忙。
20年后,我又覺得牙的存在了。我拔掉了第二顆牙。一上一下兩個空洞,弄成天圓地方的格局。兩顆牙以這樣的方式引起我的注意,這是它們與我的訣別。
一場場的病,就是某個器官與身體的訣別——至少是試圖訣別。事實上,從你得的第一場病開始,你的身體就開始腐朽了——向死而生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