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頭

石頭不是石頭

腦子少了根筋的石頭

不諳水性

我們每次躲到河灣戲水時

石頭總站在岸上

像位哨兵

玩瘋玩累后，我們就會

自覺在河西岸上蹲下

石頭站在中間

清澈的河水倒映天空

也映著一群光屁股倒影

我們指著拉長的影子

安慰石頭，說他游得最遠

也游得最深

石頭非常得意

我們上學(xué)去了

亦會一個人跑到河邊

守著水中的倒影

安靜地坐上一會

直到一次山洪爆發(fā)

找不到影子的石頭

無聲無息栽進了混濁河灣

他不知道也不會知道

他和他的影子

會壓著我們

半生都喘不過氣來

獵 人

進城半年了，記不清

這是第幾次迷路

城里太多的高樓和十字路口

遠比后山的老林子

復(fù)雜，也要兇險

熟悉的星星月亮都不見了

想喊想哭，聲淚全梗在喉嚨

他揪著頭發(fā)慢慢蹲下

蹲在街燈的陰影里

像獵人

更像獵物

一個人的村莊

拎著鼓鼓囊囊蛇皮袋

彳亍在古樟灑下的斑駁里

一條瘸腿的黃狗嗅前嗅后

像他佝僂的影子，又像他身體里

隱匿的某一部分

今夜十五，中秋

他望了望天空圓月

低頭從蛇皮袋里掏出

一塊、兩塊……十七塊斷磚

每掏出一塊，身子就一陣顫抖

每掏出一塊，身邊仿佛又多了戶

十八戶村的親人

十八戶村早己沒入庫區(qū)水底

他在十七塊斷磚間走走停停

空癟的袋子掛在桂花樹上

撒落幾縷桂花的香味

讓他興奮又讓他窒息

他選了個家的位置蹲下

點燃一支皺巴巴的香煙

風(fēng)從遠方吹來

吹著忽明忽暗的煙火

吹著他，又吹向遠方

他再次看到十八戶村的炊煙

慢慢從水底升起

像朵吹不散的烏云

又泛著粼粼波光

陳偉平，生于1965年，江西修水人。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國際漢語詩歌協(xié)會理事。作品發(fā)表于國內(nèi)諸刊及《中國新詩排行榜》《中國詩歌年選》等年度選本。曾獲首屆中華客家文學(xué)獎及多項詩歌獎，多次出任國際微詩大賽、中國好詩榜等賽事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