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
我家庭院有一個長約三米的花圃,常年荒廢著,野草趁虛而入,肆意撒野,我一直沒空打理,只好任由它去。
疫情肆虐,困居家中,對這丑態(tài)畢露的花圃無法再容忍了。喜歡養(yǎng)花蒔草的摯友策群建議我種朱槿花。她說,只要陽光豐沛,適當施肥,便能長得又快又好。朱槿花(Hibiscu-srosa-sinensis)原產于中國南部,由于早期花色以紅為主,中國嶺南一帶稱之為“大紅花”,后來,這便成了大家耳熟能詳的俗名。近年來,在先進嫁接技術下培植出來的朱槿花,顏色繽紛、花形各異,有者估計,品類超越百種。
我從善如流,養(yǎng)了六株色澤各異的。不久之后,一個個小巧玲瓏的花蕾便靜悄悄地轉化為明艷艷的花卉,溫柔的陽光下一片亮眼的絢爛?;ㄐ胖挥卸潭痰囊粌商?,當它飽滿地綻放時,那種不顧一切的狂烈,令人吃驚;而當它決絕地凋謝時,那種毫不眷念的灑脫,也同樣叫人咋舌。在小小的花圃里,它們就此起彼應地開開、落落,像是跌宕有致的音符。這無聲的喧囂,斑斕了我的生活。
嬌媚的朱槿花對我而言,有著另一層深重的意義——它是我誕生地的國花。
早在12世紀前,朱槿花便經由貿易往來而傳入馬來半島了。在1960年,五個單瓣而具有單支花蕊的大紅色朱槿花,正式成為馬來西亞的國花,在馬來文里,稱為“Bunga Raya”(意即“大紅花”)。那像火般燃燒的紅色,代表了國民勇于克服困難的頑強和國家茁壯成長的剛強。每回把令吉在掌心里攤開時,紙鈔上那燙燙地灼人眼目的大紅花,總讓我浮想聯(lián)翩。易于培植而又容易適應環(huán)境的大紅花,是一種“奉獻大而要求少”的花卉,我想,一個國家要長久興盛,需要的,正是這樣的國民情操吧!欣賞鑄印在硬幣上的大紅花,我又有了另一種發(fā)現——原本嬌柔萬狀的大紅花,竟然不可思議地展示出一種不屈不撓的雄奇美姿!啊,外柔內剛,或許就是大紅花可貴的特質和內涵吧!
其實,遠在唐朝,以悲天憫人之筆抒寫《憫農二首》而千古傳誦的詩人李紳,便曾經透過《朱槿花》一詩,把大紅花那種卓爾不群的內在美寫得活靈活現:
“瘴煙長暖無霜雪,槿艷繁花滿樹紅。繁嘆芳菲四時厭,不知開落有春風。”
在瘴氣彌漫而又長年溫暖無霜無雪的山林里,艷麗繁盛的朱槿花把樹燒得紅彤彤的。風姿卓越的朱槿常年花開不厭,它不因春風吹來而綻開,也不因春風離去而凋謝。
好個“不知開落有春風”!朱槿花,在山林中瀟灑自如地活出了自己獨特的個性。很奇妙的,在不同的年齡、不同的境遇中吟讀這首詩,居然能咀嚼出截然不同的滋味兒,朱槿花由此而呈現了繁復多變的內在面貌。
最近,有朋友告訴我,朱槿花有藥用價值,可以用以泡水當花茶品嘗,也可以將花瓣拌和白粥一起吃;或者,以糖和醋腌制豐滿的花卉,借以誘發(fā)食欲、解除暑氣。
啊,不。
不不不。
朱槿花,只能用眸子去品嘗,而且,只能細嚼慢咽。以任何食譜去烹煮它,對它那超塵絕俗的美,都是一種無可原諒的褻瀆。
選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