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然

看著花甲之年的父親遠去的背影，我第一次有了想流淚的沖動——

一個灰色的童年

我是遼寧鞍山人，1986年出生。我的父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做事卻不踏實，常遭爺爺訓(xùn)斥。不知從何時起，父親迷上了賭博。隨著要債的越來越多，父親欠下巨額賭債的事情盡人皆知，他不敢見爺爺?shù)拿?，整天東躲西藏。母親失望至極，與父親離婚后獨自回了娘家。一個曾經(jīng)溫馨的家被父親親手毀掉了。

為了躲避一撥又一撥的債主，父親去了廣州，而我則被扔到爺爺家。后來，嬸嬸生了兒子，爺爺很喜歡叔叔家的小弟弟，我成了多余的人。我考上初中后，父親給母親打電話，懇求她照顧我繼續(xù)讀書。母親賭氣說，讓她帶女兒也行，但得把那套房子過戶給她，父親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就這樣，我住進了父親留下的那套小房子。

父親說是在廣州做生意，其實是到處打零工，掙的錢僅夠糊口。有一年春節(jié)前，他“潛”回鞍山，到小房子看到我，抱著我大哭，連聲說對不起，罵自己不配做父親，并把身上的一百多塊錢都塞給了我。有這樣的父親，我心里說不出是愛，是恨，還是憐。

遠離家鄉(xiāng)早自立

2002年春節(jié)過后，父親沒再去廣州。多年的漂泊讓他看上去蒼老、憔悴。雖然他不停打工，卻依然還不上賭債。

2003年5月的一天下午，我放學(xué)后剛走出校門，就看到父親向我招手，我不情愿地走過去，他面容憔悴、聲音嘶啞地說：“女兒，爸爸沒找到工作，幾天沒吃飯了，能不能給我兩塊錢，讓我買個饅頭吃？”父親的話讓我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兒，覺得他又可憐，又可悲。我掏出僅有的兩元錢，說：“我得留一塊錢坐公交，給你一塊吧！”父親接過來那一塊錢，羞愧得不敢看我：“女兒，你要好好的，我會找到工作的！”看到父親遠走的背影，我難受得想哭，卻不敢哭出來。

為了避開父親，高中畢業(yè)后，我去韓國留學(xué)兩年。我極力不去想父親，可眼前又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他那落魄的樣子，心里總會很壓抑。別人的父親像一座可以依賴的大山，我的父親卻給了我大山一般的壓力。2007年7月，我從韓國留學(xué)歸來，選擇到杭州工作。

2008年5月9日，我的手機響了，電話里傳出父親蒼老的聲音：“女兒，你還好嗎？爸爸可想你了！”父親的話沒讓我有多少觸動，我淡淡地問，有事嗎？父親說話變得吞吞吐吐：“女兒，爸爸前幾天工作丟了，這幾天連吃飯的錢都沒有，能不能給我打點錢？”

果然又是要錢，想到20年來因為他不爭氣我遭遇的種種經(jīng)歷，我生氣了：“我從小到大，你盡過爸爸的責任嗎？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又在哪里？我剛上班，哪來的錢給你？從今往后，我沒你這個爸爸，我們各走各的路！”說完，我不由分說掛了電話。

難的時候有父親陪伴

對父親說了那次絕情話之后，他沒再打我的電話。在杭州工作的第三年，我邂逅了自己的愛情，男友是沈陽人，高大帥氣，我們兩情相悅。

2010年6月，男友想回沈陽發(fā)展，為了愛情，我隨他回了沈陽。一天，我去飯店用餐，車剛停好，突然看到父親在不遠處向我招手。幾年不見，父親頭發(fā)白了，腰駝了，眼神也變得渾濁起來。我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把父親拉到附近的巷子里，從包里掏出1000塊錢塞到他手里，不耐煩地說：“我還有事兒，你走吧！”說完，轉(zhuǎn)身離去。

3小時后，我從飯店出來，突然發(fā)現(xiàn)父親仍站在那里。我慍怒地問：“是不是嫌給的錢少？”父親從兜里掏出一沓錢塞到我手里，低聲說：“爸干了幾份工作，債也還完了，我就是想來看看你！”說著，父親轉(zhuǎn)身離開了。父親的背駝得很厲害，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第一次有了想流淚的沖動。

父親知道我談戀愛后，曾想見見我男友，我沒有答應(yīng)。2011年春節(jié)，我回鞍山老家給爺爺拜年，父親也在，他悄悄對我說：“女兒，爸爸這輩子沒盡到父親的責任，希望你能找一個對你好的人！”

在與男友的相處中，我發(fā)現(xiàn)彼此“三觀不合”，距離越拉越大。我從小沒享受到父母的關(guān)愛，嘗盡了世態(tài)涼薄。我崇尚奮斗，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男友家境不錯，卻喜歡隨遇而安，沒有年輕人該有的上進心和斗志。終于有一天，我們分手了。

畢竟相處了幾年，這份戀情對我打擊很大，終日郁郁寡歡。有一天，父親打來電話，沒聊幾句，他就覺察出了我情緒不對勁兒，問我出啥事了？父親這句話，讓我壓抑多天的情緒繃不住了，在電話里放聲痛哭。父親說，你回鞍山吧，父親陪陪你！

當晚我買了回鞍山的火車票，出火車站時，已是凌晨時分，父親坐在火車站出站口的石墩上等我。見我出來，趕緊上來把我的箱子接過去，問寒問暖，還帶我去小攤上吃了碗餛飩。吃飯時，父親的眼睛始終沒離開過我，滿眼都是慈愛。父親陪了我兩天，他話語不多，喝點酒便會流淚。我清楚，父親因賭博耽誤了一生，內(nèi)心里的那份父愛其實一直都在。

2020年，我投資的健身會所虧損了30多萬元。那段時間，我壓力很大。國慶節(jié)后，我接到父親的電話，說他來到沈陽。吃飯時，父親從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說：“女兒，這是你平時寄給我的錢，本想攢著給你結(jié)婚時買嫁妝的，現(xiàn)在你做生意虧了，提前給你，用得上！”

現(xiàn)在，父親在我的健身會館做不拿工資的保潔工。我本不想用他，可父親說，他能頂一個人，我就少開一個人的工資。半生落魄的老父親，成了這個世界上我最貼心的人。已過而立之年的我，每天都在享受著遲來的父愛。感謝你，我的父親，有你的感覺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