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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營紀事

2021-09-16 13:24戴民
美文 2021年17期
關(guān)鍵詞:永平師傅

戴民

師傅

23歲那年,我依依惜別軍營,未曾想到,不久便轉(zhuǎn)而換上一身藍色戎裝,步入警營。躊躇滿志的我心里沒有一絲雜質(zhì),放眼望去,面前鋪就的已然是幻想中熟悉的景象。然而,分配工作的頭一天,內(nèi)心平靜的湖面就被一陣風吹得支離破碎。

那天,新警培訓(xùn)班宣布結(jié)束,一群生龍活虎的伙伴都等著師傅們領(lǐng)人。在我之前,陸續(xù)有人被師傅們帶走,剩下的人彼此小聲地指指點點,說某個人真幸運,師傅是警界聞名的先進模范,某個師傅是資深非凡的神探。我有些坐不住了,不時將目光探向屋外,內(nèi)心描摹著要帶我走的那個人。須臾間,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著洪鐘一般的嗓音:“我的徒弟在哪兒?”進而闖入一個滿腮胡須、五十多歲模樣的人。政治處主任老徐攔下此人,指著我對那人道:“給你留了一個我們這里最優(yōu)秀的,你得好好謝我!”下一刻,老徐牽著我的手,將我推到那個人面前,笑呵呵地說:“你就跟他啦!”我半晌沒回過神來,怔怔地望著這個被指定的師傅,那人卻鼓著銅鈴一樣的大眼,沖我笑道:“跟著我不要后悔?!鄙らT依舊洪亮。

我當時既郁悶又別扭,心想怎地攤上這么一個師傅?上培訓(xùn)班時,偵察兵出身的我,對局里大院的人早就摸了底。面前這個人,別人都不呼他的名字,上上下下都叫他“阿胡子”,乍一聽稱呼,這人在我心里就“矮”了三分。

“阿胡子”中等身材,不修邊幅,原本正氣凜然的警服卻耷拉在他身上,走路四下?lián)u擺,待人嘻嘻哈哈,氣色和形狀就像滑稽戲《七十二家房客》里的“三六九”。別人跟我說,周末回市區(qū)的班車里,兩個多小時無聊的路程,一車人拿他當眾調(diào)侃,一車人也是他當面開涮的話題,同他陌生的人都不會拿正眼瞧他,熟悉他的人都會拿他開心。我屬于前者,骨子里迂腐,見慣了營盤內(nèi)行色正道的人,全然不屑這樣的人。眼下,我得管他叫“師傅”,俗話講,“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時,我的心都要碎了。

師傅大名嚴成德,家住在黃浦區(qū)山東路上,單位卻在郊區(qū)閔行,工作日住在局里。我家在閔行,一家五口擠在十多平米逼仄的空間里,我只得蝸居在局里圖書室內(nèi),別人下班回家,師徒倆就成了局大院的守夜人。

師傅嗜酒,愛喝本地產(chǎn)的黃酒。夏夜的月光瀉滿大院,院里一棵百年老杏樹底下,師徒倆拼上兩張方凳,狹小的凳面上擠擠挨挨堆著晚間食堂賣剩的菜肴,一對老小坐而對飲。平素里,師傅來去風風火火,行事大大咧咧,然而一旦逢上喝酒,他驀然間就能氣定神閑,正襟危坐。師傅咂酒就像審閱案卷,目不轉(zhuǎn)睛,若有所思,似乎每一杯酒中都能品出一天的是非功過。酒酣深處,師傅的話匣子如同他的酒一樣也上了頭。他說搞治安就是跟“三桶”打交道:治安工作像“萬花筒”,社會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沾邊;又像“垃圾桶”,凡是最臟最苦最累的活都得干;最頭疼的是它還是“炸藥桶”,稍不留神就會惹出大亂子。治安無小事啊!許多年以后,我做了滬上治安總隊長,時常把師傅的這段話掛在嘴邊,不時地提醒自己和大家。

酒很渾濁,師傅卻總能喝得眸子清澈明亮,月色底下,滿臉的胡須四處張揚。我?guī)妆葡露牵X袋便昏昏沉沉,醉眼迷離間,望著對面那個叫師傅的人,霎時變得像傳說中鎮(zhèn)妖驅(qū)邪的鐘馗模樣,有幾分凜然,又有幾分正色。

治安科的活兒永遠忙不完。我跟著師傅忙里忙外,最讓人頭皮發(fā)麻的事情莫過于處理死尸。整個夏天,黃浦江里時常有人溺水而亡,尸體受水浸泡,烈日一旦烘烤,奇臭的味道直刺鼻囊。頭一回觸摸尸體,我不免膽戰(zhàn)心驚,師傅不慌不忙,拿著卷尺丈量尸身,搬弄死者巨人狀的頭,仔細端詳死者的頭部五官,察看身體的每一處。太陽底下,尸體嚴重腐爛,表皮裹不住發(fā)酵膨脹的軀體,驀地紛紛脫落,情景驚魂駭人,我見狀,恨不得抽身而逃。師傅早就洞悉我心,他吩咐我去買些蚊香來祛味道,我如獲至寶,飛身而去?;貋淼臅r候,尸體已經(jīng)裹進了尸袋,我才漸漸回過魂來。

師傅是照舊喝他的酒,可我什么也咽不下,腦瓜里匯映著驚嚇恐怖的畫面,人也比平常木訥了幾分。師傅拿他鼓鈴一樣的大眼睛瞪我,目光在我臉上游移,像在翻閱一本爛熟于心的書。半晌,忽然沖我嚷道:“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活人!”當時,我不明白這句話有什么意思。師傅一定是想到了什么陳年往事才脫口而出,如今想來,那是他人生整段閱歷沉淀后的金句,也是我跌跌撞撞走過與他相同的歲月后才恍然大悟的道理。

日常里,科里上檔次的活兒總輪不上師傅。我內(nèi)心替他憋屈,開始琢磨師傅在科里讓人“看低一眼”的原因,結(jié)論有三條:與人說話,師傅總愛帶些“標點符號”,配上他甕聲甕氣的大嗓門,讓人覺得粗俗不雅;與人相處,師傅總?cè)狈Α靶难邸保马樍?,彼此相安無事,事不順,別人就拿他雞零狗碎的生活小節(jié)說事,往領(lǐng)導(dǎo)那兒隨意點撥,生生把他撥得很遠;最主要還是師傅愛較真兒,連領(lǐng)導(dǎo)定的調(diào)子也不買賬。同事們隨聲附和、鐵板釘釘?shù)氖聝海沧屗麛嚨蔑L生水起??上攵?,科里“垃圾桶”的活兒總是由他拾掇。每逢此時,師傅總是一臉苦笑地對我講:“領(lǐng)導(dǎo)看得起阿拉!”

“垃圾桶”里能“淘金”。師傅仿佛很在乎這份苦差事,并且陶醉其中,好像那里面有他一番可運籌的乾坤似的。終于有一回,他讓所有的人大跌眼鏡。

那天,市建工局閔行供應(yīng)站里死了一個人。站里電焊工李某血肉模糊地躺在一張鉗工操作臺下,局里刑偵隊察看現(xiàn)場后,定論死者凌晨偷偷摸摸干私活,從作業(yè)臺上不慎墜地而亡。完后,通知治安科按非正常死亡處理??评镱I(lǐng)導(dǎo)照例派師傅去打理。原本這事按部就班地打個電話,通知殯儀館來車接尸就可了結(jié),不知是不是師傅頂真兒攪局的“傻帽”勁頭又來了,他一反常態(tài)地去了供應(yīng)站。

師傅在車間現(xiàn)場轉(zhuǎn)了幾圈,然后直奔醫(yī)院太平間,獨個翻出尸體,仔細勘驗。死者的腦殼儼然血葫蘆一般,師傅戴上塑料手套,在死者頭上輕撫慢捋,還真看出了蹊蹺。他神情嚴肅地回科里,向科長匯報他的結(jié)論:死者系他殺!科長也沒多想,回話說:“吃飽了撐的?人家刑偵隊都有結(jié)論了,你搞什么名堂?”師傅卻很篤定,并與科長頂起了嘴,同事們在一旁輕慢打趣,總之,沒人信他。師傅被惹得性起,正色道:“我發(fā)現(xiàn)死者不是墜地而死——跌死的人頭上豈會有兩三處創(chuàng)口?再說,才一米多高的操作臺上不可能跌死個人,不信的話可以隨我到太平間里去看一看!”大家見他底氣十足,一時半會兒面面相覷??崎L此時想的是,這家伙要顛覆刑偵隊的結(jié)論,明擺著是要得罪人家,一旦弄巧成拙,治安科的顏面往哪兒擱?但師傅不容分辨的神色讓他也心存疑慮,于是便讓師傅請市局的大法醫(yī)張?zhí)┻\前來解剖。

大法醫(yī)張?zhí)┻\證實了師傅的判斷:死者頭顱系粉碎性骨折,伴有交叉裂傷,與僅從一米多高的作業(yè)臺上摔下而死不符,顯然,有人偽造了現(xiàn)場。局長發(fā)話,一眾偵查員魚貫而出,模樣有些“狼狽不堪”。果然,兇手很快就被“挖出來了”——竟是供應(yīng)站里的“大紅人”管某。

案情很簡單:管某的“風流韻事”有一回被死者李某撞個正著,李某不時向他敲敲竹杠,最終惹來殺身之禍。這天清晨,管某叫上李某,借口幫人干點私活,加工錘擊一件金屬物品。趁李某埋頭掌撫時,管某伺機從背后連續(xù)錘擊李某頭部,然后又偽造了李某干私活墜地而死的假象。

這事讓師傅在局里聲譽鵲起,院里的人見著他后,有些日子沒再叫他“阿胡子”,連科長也面露喜色地稱呼他“老嚴”,同事們也跟科長保持一致,“老嚴老嚴”親切地叫著,師傅那些天如拂春風,有些靦腆,還如同沒有酒的日子一樣不自在。

跟著師傅久了,洞悉他性格有“大漠孤煙直”一般的明朗,也有“長河落日圓”那樣的坦然,可是平日里,一臉邋遢胡須的外貌,略帶“匪氣”的嗓門,連著鮮有正經(jīng)的舉動,讓旁人怎么也不會知曉他還有“柔腸一寸愁千縷”的脈脈溫情。

還是那個烈日炎炎的夏天,上海電機廠一幢職工宿舍臭氣熏天,年輕貌美的女工周某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宿舍頂層的尖角夾層內(nèi),蛆蠅縈繞尸身,人都趨而避之。我同師傅出現(xiàn)場,師傅挪動微胖的身軀,只身爬進悶熱逼仄的夾層。我真后悔跟著這個人,整天跟在他后面與死人打交道。

那一刻,師傅爬進去了,我卻似掉入身不由己的陷阱,想著如何爬出這駭人驚魂的“魔窟”。師傅在上抱著尸身往下挪動,我不得不挺著戰(zhàn)栗的雙腿在下面接尸,那場景一輩子也抹不掉。學(xué)生時代偷看過手抄本《一只繡花鞋》,書里面鬼一樣的死尸白描,讓我腦海里有魂飛魄散的幻覺,眼下卻是真真切切、猙獰恐怖的尸軀。師傅跳將下來,吸了一支煙,坦然朝我聳了聳肩,全然未將我驚恐萬狀的表情放在眼里,返身又鉆進夾層搜索遺物。片刻,他取出一只藥瓶,還告訴我,他數(shù)了數(shù),夾層的地面上竟有十八只黃豆般大小的綠頭蒼蠅。

師徒臨時找了一家醫(yī)院的太平間,請來名法醫(yī)李延吉解剖尸體,定論是服了大量的安眠藥自殺。

年輕漂亮的女工令人費解地死在單位宿舍夾層里,給人無限想象的空間,一時半會兒,各種揣測與傳言沸沸揚揚。周某死因已明,為何自殺卻不明。死者家屬反復(fù)無奈地找?guī)煾涤憘€說法,師傅憐憫死者和家屬,那些天愁得連上好的黃酒也不戀了,滿腦子想的就是給死者家屬有個交代。

師傅冥思苦想,內(nèi)心終于有了譜。師傅依他的經(jīng)驗,感到死者可能有抑郁病史,但是死者家屬并沒有反映此種情況。那時候,沒有人口軌跡信息聯(lián)網(wǎng)共享一說,想查就得“大海撈針”。烈日當空,我跟著師傅跑遍了全市精神病防治院,在徐匯一家精神病醫(yī)院,果真發(fā)現(xiàn)了死者瞞著親人在這家醫(yī)院就診的記錄。主治醫(yī)生說,姑娘近期患有嚴重的抑郁癥,病理顯示,具有自殺傾向。醫(yī)生還說,這屬于病人的隱私,按病人的意愿沒有通知家屬和單位。師傅聞聽此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沉默無言?;鼐趾?,寫結(jié)案報告時,嘴里喃喃自語:“作孽啊,作孽啊!”

多年后,我當上了局里的刑偵隊長,三天兩頭跑殯儀館,成了家常便飯。有一天,我在局里遇上了退休的師傅,跟他講,如今,我遇見死人,都有些“興奮”了,因為死者身上有破案的秘密,死者才是核心現(xiàn)場。師傅拍拍我的肩膀,爽朗地笑道:“有職業(yè)警察的腔調(diào)啦。”

師傅是警察界一個很普通的人,常年辛苦,伴有高血壓,加上嗜酒如命,退休不久,便在一個冬日的黎明撒手西去。他走得很安詳,我送他的時候,師傅依然像那個夏夜里喝完酒一樣,微微泛著紅暈,只是滿臉的胡須已經(jīng)剃得精光,陡然生出一絲文靜和秀氣。我靜默地立在他的遺容前,遙想那些與他相伴的日子。也許他從未擁有撼天動地的業(yè)績,也難以贏得人們可歌可泣的贊美,他的平凡和庸常一如腳下石子,微不足道,但是,從他的內(nèi)心里,我早已捕捉到他忠誠擔當和善良淳樸的真實世界。如果說,治安工作就是在鋪就平安大道,那便斷然少不了一顆不起眼的石子。雖然石子是那么細小、瑣碎和不屑,但在我心里,師傅永遠厚樸平實,讓人敬重。

智擒啞賊

初聞“啞賊”,是我剛提任到公交分局當副局長的時候?!皢≠\”,顧名思義就是聾啞人小偷。之前,我在地區(qū)公安分局干了近十年的刑偵隊長,同形形色色的罪犯打交道,偏偏沒有遇到過“聾啞人罪犯”,想象中,“聾啞人”是安分守己、孤獨善良的一類,該是受到社會關(guān)愛保護的群體。

局里的反扒能手老徐跟我講,不能憑印象來“出牌”,“啞賊”腦袋瓜子一根筋,逮住后只交代現(xiàn)行,其余一概死不認賬,尤其不會供出住址。他們愚頑兇殘的模樣會顛覆你的認知。多年來,在反扒一線被“啞賊”用刀捅傷的偵查員不下數(shù)人;審訊“啞賊”稍不留神,他們會冷不丁頭撞桌角,自傷自殘?!皢≠\”背后通常都有“老大”撐著,某個“啞賊”被公安“點”了,關(guān)押期間只要守口如瓶,吃牢飯有一日算一日,“老大”給他的報酬一分不少,若對公安服軟攤牌,后果往往很慘。

有段時間,“啞賊”們成幫結(jié)伙,像一陣邪風,刮到哪兒哪兒遭殃。每月,公交分局接到的報案數(shù)連連爆表,市民們怨聲載道,以至市里開“人代會”,代表們聯(lián)名呈遞專項提案,上上下下“壓力山大”。

正在地區(qū)分局擔任刑偵支隊長的楊澤強和我被“點將”,分別擔任公交分局正副局長。我倆都長期在一線搞刑偵破案,與扒竊犯罪打交道不多,派兩個“門外漢”來,上級的意圖很明顯:以改革的思路打開局面。

上任伊始,必須迅速熟悉“行情”。我隨局里的反扒能手老徐跟班作業(yè),現(xiàn)場調(diào)查反扒工作和扒竊犯罪的情況。

老徐帶我去的地點是豫園,上海人稱“老城隍廟”。

那天去得早,豫園游人不多,城隍廟內(nèi)紅墻泥瓦,殿宇清寂,財神殿里卻香火正旺,關(guān)公泥塑像前,俯身跪著一個戴金絲邊眼鏡、清癯儒雅的年輕小伙子。他跪拜叩首,態(tài)度十分虔誠。我正揣摩這年輕人燒香拜佛意為哪般時,老徐忽然扯我的衣袖,提醒我發(fā)現(xiàn)了“獵物”。

老徐是反扒這行的“老獵人”,人群中一眼就能識別出他的“獵物?!彼钢拷勤驈R正殿旁的兩個矮個子年輕人,對我擠了擠眼,彼此心有靈犀,便裝作游人散在周邊,耐心觀察。

那兩個年輕人“貓”上了一個挎著肩包前來拜土地神的婦女。兩人悄悄貼近婦女身旁,左邊那人雙手插在口袋里,須臾,那人右肩抵近婦女口袋,略微晃動,迅疾閃開身子,彼此對一對眼神,就此溜走。

老徐看得分明。他告訴我,小偷施的一手叫“隔山取火”。小偷的口袋本就沒縫底,既能掩飾又可伸手探物,旁人根本察覺不了,而“啞賊”習慣用此伎倆。

我和老徐盯住其中一個,想找一個僻靜處下手逮人。豈料才行走幾步遠,“獵物”從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機,瞄了一眼,轉(zhuǎn)身就朝人多的方向疾走,霎時隱沒于人群之中。

“不好,給他同伙報信啦!”老徐暗暗叫苦。我如墜云霧,不明就里。

老徐判斷沒錯,“啞賊”是職業(yè)扒手中的高手,一挨“開瓜”(扒竊作案),有監(jiān)工者銜縫接隙,分工搭檔。片刻,得手的兩個“啞賊”就溜得無影無蹤,分明有瞭望的搭檔發(fā)短信通知他們。

你怎么就斷定是同伙發(fā)短信報信?

老徐解釋說,老天爺給“啞賊”們關(guān)了一扇門,又替他們開了一扇窗,別看“啞賊”不能說話,可他們的眼睛和手特別靈巧。有一回,逮住的一個“啞賊”竟在老徐面前露了一手。那賊把手機插于褲袋,一邊與老徐對視,一邊將手伸進褲袋,觸摸米粒大小的鍵,不消一兩分鐘,就能打出一條完整的短信?!皢≠\”稱這一手叫“盲打”,是他們的“一口飯”。

老徐邊說邊朝身后望望,嘟囔道:“指不定早就被他們鉚牢(盯梢)了,跟他們斗了多年,這些家伙也熟悉我們幾張老面孔?!?/p>

我順著老徐的目光回頭四顧,看不出任何異常,倒是在如織游人中瞥見了早先在財神殿里遇到的那張戴著金絲邊眼鏡、清癯儒雅的臉。

出師未捷,但我并不沮喪?;氐骄掷镛哿宿鬯悸?,覺得此趟跟班作業(yè)挺有收獲。

俗話講,外來的和尚好念經(jīng)。好歹也干了十年刑偵工作,以我這員反扒新手的眼光,也隱約看出一些“門道”來。

公交分局照理說是個反扒偵查專業(yè)部門,雖只有幾百號人,卻弄得像個“生產(chǎn)大隊”。每天上班鈴聲一響,偵查員們就魚貫而出,四散作業(yè),分工包片,抓一個算一個。捉“扒手”憑的是偵查員的個人素質(zhì)和運氣,而扒竊犯罪已經(jīng)職業(yè)化、集團化、智能化,僅靠點對點地抓“扒手”,遠不能遏制日益猖獗的案發(fā)勢頭,即便增加警力也無濟于事。

就偵查員本身來說,抓不到“扒手”,士氣低迷,加上長期單打獨斗,總不免有意志頹廢者——有人就經(jīng)不住眼花繚亂的誘惑而退變成“蟲”,竟與“扒手”沆瀣一氣,為非作歹。像老徐這樣出類拔萃的“反扒”能手也總是少數(shù),依我看來,奢望人人都像老徐,還莫如期望有一個良好的工作制度,這樣既能提升反扒工作效率,又使人人都不會退變成“蟲”。

想了許久,再也坐不住,我便找“哥兒們”澤強局長。

澤強局長也正在琢磨這檔子事。

澤強局長身材高大,臉龐俊朗,兩只眼睛炯炯有神,說話天生嗓門就大,旁人總覺得他大大咧咧,可業(yè)界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做事精明,大智若愚,暗里都稱他“粗木細夾板”。

他這些天沒閑過,拿出調(diào)查的資料給我看。

他問我:“搞了這么多年的案子,知道什么案犯最好審?”

我一時想不過來:大凡犯罪嫌疑人都不是善茬,哪有輕而易舉能開口的?

澤強局長故弄玄虛地說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不知道,如今抓進來的‘扒手個個都像‘蟋蟀,捉進‘盆里,須草一引就‘開牙(開口交代)?!?/p>

我不解,澤強局長不無擔憂地說道:“‘扒手老吃老做,口口相傳,都曉得幾番抓進來就送勞教,一關(guān)就三年,與其不開口被送三年勞教,莫如老老實實坦白當場逮住的那件事,反而定罪量刑時占‘便宜,通常偷一個手機才判幾個月拘役。尤其那些‘啞賊,仗著殘疾人不會送勞教,樂得吃幾天‘格子飯,才不在乎關(guān)押一時半會呢。你看,如此抓不勝抓,打不勝打,豈不惡性循環(huán)?”

“一旦國家改革勞教政策,那我們手里對付扒手的‘牌則更少!”澤強局長深邃的目光望著遠處,不無擔憂地對我說。

那些天,我同澤強局長都如芒在背,周遭好像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我倆。欲劈山鑿路,開拓前景,總得尋思新的法子。

這些年,哥兒倆吃刑偵這碗飯,心眼最擅長的莫過于“逆向思維”——偏偏去想別人不去想也不敢想的事。

抓現(xiàn)行,捉扒手是公交分局慣常的套路,澤強局長和我思來想去,提出“情報導(dǎo)偵,經(jīng)營打擊”的顛覆性思路。

大道至簡。澤強局長對我說,如今扒手都不像從前單吊獨行,我們面對的是成幫結(jié)伙的團伙作案。敵變我變,打團伙犯罪是我們的主攻方向,反扒路徑也得制度性變革。

《刑法》有懲罰集團性犯罪的法條,而我們卻局促于零打碎敲,不擅長運用《刑法》賦予我們打擊集團性犯罪的責能。面對現(xiàn)實,不思變革,不吃虧才見鬼呢!澤強局長內(nèi)心有了譜。

我意會澤強局長的想法,腦子里縈回著豫園現(xiàn)場捉“啞賊”的那個場景,附和道:“你的意思是改變現(xiàn)在的一對一抓現(xiàn)行法子,用心經(jīng)營情報,將捉‘扒手改為斬‘賊腳?潛心掏‘啞賊的老窩,結(jié)結(jié)實實把扒竊個案換向集團犯罪方向做,斬草除根,以打擊集團犯罪的思路遏制扒竊犯罪猖獗的勢頭?”

澤強局長接著我的話道:“與其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腿。抓手不如斬腳!”

是晚,由我執(zhí)筆寫改革構(gòu)想。沒幾天,一整套經(jīng)營打擊扒竊犯罪的方案順利提交局長辦公會通過。

方案很快得到市局的支持,特批公交分局組建一支情報大隊,籌建專門數(shù)據(jù)庫,將全市有前科劣跡的扒手和每日案發(fā)情況悉數(shù)收集,匯成全市分布圖,每日研判,布局攻略,各大隊按指揮中心任務(wù)單,協(xié)同出擊,情報開路,穩(wěn)準狠地打擊扒竊犯罪。

我想拿“啞賊”開刀,也給經(jīng)營打擊的變革構(gòu)想做個范例。澤強局長不由分說,同意我抽調(diào)人馬,搭建專班 ,期望一舉旗開得勝。

足有半月,情報平臺顯示,楊浦國定路復(fù)旦大學(xué)一帶是案發(fā)高危區(qū)域,“啞賊”覬覦學(xué)子們手中的手機,蹲在沿途公交站點,伺機瘋狂作案。

這回,反扒大隊換成了情報大隊一撥人,且不急于抓現(xiàn)行。我給他們的任務(wù)就是死死盯牢“啞賊”,設(shè)法跟蹤,找到這伙人的窩點。

這伙“啞賊”三五成群,時聚時散,行跡飄忽不定。

幾天過后,情報大隊永平大隊長觀察到這地方“黑摩的”、私家黑車云集,黑車主都打?qū)W生的主意,“啞賊”也是黑車的???。

永平大隊長計上心來。他鳴金收兵,回局里做了一番布置。

翌日,接近黃昏,我讓老徐一隊人馬突然出現(xiàn)在復(fù)旦校園大門口,目的就是打草驚蛇,四周的“啞賊”一哄而散,紛紛尋找黑車逃遁。

有兩個“啞賊”在慌亂之中上了永平大隊長化裝的桑塔納“黑車”。

永平大隊長是澤強局長特意從“803”物色來的老刑偵,組建情報大隊,讓他當隊長,就是看重永平身上那股“靈性”。他前額微禿,腮長,典型的“目”字面龐,雙眉平直,皺眉的時候,幾乎是像豎插的兩把利刃。眼睛大而圓,只要看到他的眼睛在轉(zhuǎn)動,那一定是他在想什么點子了。

兩個“啞賊”上車后,一人急忙拿出手機,湊到永平面前,只見機屏上顯出一行字:青浦徐涇鎮(zhèn)小王村。永平故意拿話開價,那人用手比劃一番,也不討價還價,示意快走。

永平駕車一路飛駛,夕陽躲到西邊的云里時,車子來到徐涇鎮(zhèn)野外一條小徑旁,后排一人拍拍永平的肩頭,示意停車,扔下兩百元,轉(zhuǎn)身就走。永平目視兩人朝一條沿河的小道而去,漸漸隱沒于村莊中。

永平開車來到屬地派出所,找來轄區(qū)管段民警,翻查那個村里外來人員的住宿登記,詢問附近有無聾啞人借宿。民警稱,小王村里確實有一群聾啞人借宿多日。永平心中暗喜,立即讓民警找治保主任來所了解情況。

治保主任尋了村里一位靠得住的出租業(yè)主,永平也不繞圈子,直奔話題,打聽那些聾啞人借宿的日常起居。

那位出租業(yè)主五十多歲年紀,模樣挺敦厚,他的一番話讓永平喜不自勝。

“我家院子比別人家寬敞,住了十幾個聾啞人,都很年輕,這些人早出晚歸。當中有一個斯斯文文、戴眼鏡的年輕人,像是他們的老板,晚間常召集村里所有的聾啞人到我家宅院來聚會,通常每人手捧一本小冊子,圍在一處翻看。我不通啞語,老板在他們面前總是認真比劃,那架勢咄咄逼人,就像在給這些人傳銷洗腦?!?/p>

“有一回,我偶然窺見房間正中擺著一只方凳,上面放著一個洗臉盆,盆里有七八個彩色玻璃彈子,有人往盆里灌入煮得滾燙的開水,老板立于盆前,神色冷峻,眉目兇煞,挨個點人,輪流上前用手指迅疾夾起盆中的彩彈子。我不明就里,心里納悶,這些人在搞什么名堂?”

永平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啞賊”們在訓(xùn)練扒竊技能,顯然是一幫職業(yè)“啞賊”團伙的據(jù)點,竟然還有專門的培訓(xùn),真叫人意想不到。

總算尋到“啞賊”的窩點了!想到平日里,老徐那班反扒隊員風里雨里、片鱗只爪捕捉那些“啞賊”,永平心頭不由唏噓:有這樣的賊窩存在,蝗蟲一般的“啞賊”何時才能抓干凈?

同“啞賊”斗,永平隊長和他的伙伴也掐準了對手的軟肋,這得感謝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到來。

“啞賊”們平常外出聯(lián)絡(luò)的工具就憑手機短信,摸到一條“啞賊”的信息,一串十,十串百,可提溜起整個“啞賊”團伙成員。坐在車站路的大本營里,“啞賊”的行蹤時時都在永平大隊長的手掌中?,F(xiàn)在,就等澤強局長一聲令下,“啞賊”的末日指日可待。

情報導(dǎo)偵,經(jīng)營打擊成效初顯。

各個大隊精準出擊,不抓則已,一抓就是“一窩”。

那日,老徐所在的一大隊旗開得勝,在浦東甕中捉鱉,端掉一個窩點,抓了十幾個“啞賊”。

偵查員現(xiàn)場抓賊,按規(guī)定都得給犯罪嫌疑人上黑色的頭套,嫌疑人帶到車站路臨時收押房,只等開審供述。

然而十分蹊蹺的是,這幫“啞賊”與現(xiàn)場抓捕來的嫌疑人全然不同,個個堅不吐實?!绑啊弊ミM盆里,此一時,彼一時,他們中間肯定有個掌門的“老大”,誰“開牙”誰將來就沒好果子吃。

我也上陣,帶了一個手語翻譯老師,挑了一個“啞賊”過堂詢問。

手語翻譯是公交分局常年聘請來的退休女老師,姓莫,慈目面善,看起來讓人信任。莫老師將我一番苦口婆心的開導(dǎo)傳遞過去,那“啞賊”只是緊鎖眉頭,并無觸動。兩個時辰過去了,審訊陷入僵局。

往日,窮兇極惡的犯罪嫌疑人見多了,再硬的“骨頭”也啃過,沒想到竟在區(qū)區(qū)一個“啞賊”面前敗下陣來。我搜腸刮肚,在收押房里來回走動,有些焦躁不安。

突然,我發(fā)現(xiàn)在羈押室旮旯里有個“啞賊”滿地打滾,嗷嗷直叫。也是偵查員的疏忽,進來時沒卸掉那人的頭套,幾近夜半,怕是痛苦難捱。

我喚莫老師過來,詢問那個“啞賊”有何不適。豈料,莫老師驚喜地告訴我那“啞賊”折騰半天是要坦白交代罪行。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事情沒我想的那么復(fù)雜?!皢≠\”事后坦言,聾啞人失聰而不能言語,與外界的唯一信息通道是眼睛,除非睡覺,否則不讓他看外界,只消半日便不知所措,情景比死都難受?!皢≠\”若在行里犯了規(guī)矩大忌,“老大”二話不說,吩咐手下綁人,蒙住雙眼,不給吃喝,拳腳伺候,他們都怕這招“家法”。

這回審訊意外的收獲,讓我摸到“啞賊”們的“命穴”。后來,一挨審訊,“啞賊”若是“裝聾作啞”,給他按上頭套,半日就可坐等“開牙”。

不過,最讓我心沉的還是這些聾啞人為何自甘墮落,輕易走上扒竊犯罪的歧路?

同這個叫小胡的“啞賊”一番交談,令我扼腕不已。聾啞人生理殘缺伴生心理陰影,難以像常人一般融入社會,使他們更容易被社會孤立;市場經(jīng)濟和商業(yè)社會崇尚“叢林法則”,他們更容易成為弱勢群體;承受外界和自卑的雙重壓力,他們又是一個抱團取暖的“特殊群體”。如若社會鄙夷抑或嫌棄了他們,他們就有可能成為社會秩序的對抗者。

小胡自小不受父母待見,與一幫聾啞伙伴流落街頭,人生只圖得個吃飽穿暖。受啞賊“老大”引誘,他落草為賊,內(nèi)心的自卑屈辱化作一股深深的荒莽,墜入一潭自暴自棄的犯罪深淵。

我在想,打擊“啞賊”是為了維護社會治安,而長治久安則需要社會來呵護諸如聾啞人那樣的“弱勢群體”,讓他們足以同常人一樣,安享做人的尊嚴與自由。

在這幫“啞賊”身上,我們做足了文章。分析“啞賊”們的供述,我們發(fā)現(xiàn)這伙犯罪嫌疑人只是“冰山一角”,是一伙浮在水面上的外圍團伙,后面還有一個龐大的“啞賊”集團,活似牛群和馮鞏相聲里說的“小偷公司”。

永平隊長某日收到“啞賊”一條短信,得知“小偷公司”幾個骨干欲在北站匯聚外逃,他便在火車站附近伏擊守候,伺機收網(wǎng)。哪知,一整天下來不見蹤影。永平隊長心里納悶,不知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驚動了狡詐多疑的“啞賊”。

永平隊長是個有事不過夜的“夜貓子”。夜闌人靜,案牘勞形,獨自梳理“啞賊”幾個骨干的往來信息,終于在雜亂無章的信息中,甄別出一個可疑電話。

永平隊長將他的判斷報告給我,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翌日,永平派員蹲在啞語翻譯莫老師的家門口。黃昏時分,莫老師出門,同一個聾啞人進了一處茶館碰面,臨走時,莫老師收了聾啞人的一疊鈔票,兩人欣然而散。

內(nèi)賊竟然是莫老師!大家目瞪口呆,個個脊背生涼。想不到目慈面善的莫老師居然讓“啞賊”拖下水去。按說“家丑不可外揚”,但莫老師的退變也證實了傳統(tǒng)反扒工作的軟肋——將信任建立在個人的品性之上,無疑是基業(yè)構(gòu)筑于沙灘之上,遲早有轟然倒塌的一日,遠沒有科學(xué)制度牢靠。

莫老師給“啞賊”通風報信,貪財自虐,獲刑三年,也是罪有應(yīng)得。

捕捉“啞賊”骨干意外受挫,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澤強局長勉勵永平隊長重整旗鼓,一場圍剿“啞賊集團”的好戲即將開場。

十月伊始,最后一場臺風橫掃申城積郁已久的酷暑悶熱,天高云淡,氣清人爽。

“魔都”上海在這個季節(jié)像個多情的少女,向世人炫耀她繽紛多姿的魅力。旅游節(jié)、藝術(shù)節(jié)、各色大型展覽會應(yīng)接不暇,四方游人紛至沓來,人們沉醉在喜悅中,“啞賊”們也蠢蠢欲動。

永平隊長和他的伙伴們摩拳擦掌,全身心地關(guān)注“啞賊”行蹤,終于發(fā)現(xiàn)“小偷公司”的幾個骨干成員潛入黃浦一家賓館內(nèi),預(yù)訂了三天后的“宴席”。

永平判斷,“啞賊”視這個季節(jié)為“開瓜收割”的旺季,“宴席”多半會是“小偷公司”醞釀策劃罪惡的聚會。

澤強局長和我想到一處,并立馬召集各大隊長開會,布局排陣。這回欲傾其全力,圍剿滬上這伙窮兇極惡的“啞賊”。

澤強局長為行動起了一個頗有意蘊的代號,叫“蒲公英”?!捌压ⅰ笔巧瓿莿傔^去的一場風力達8級的臺風,澤強局長以“蒲公英”行動隱喻圍剿“啞賊”的行動當雷霆萬鈞,力爭掃除這些害群之馬。

是晚,黃浦那家賓館的三樓宴會廳燈火輝煌,化裝的門童笑容可掬,將陸續(xù)前來赴宴的“啞賊”引入坐席?!皢≠\”的裝束打扮還挺時髦,相互用手語親熱招呼,差不多人都聚齊了,現(xiàn)場出奇地安靜,“啞賊”們默默地等待“老大”臨場。

突然,大廳四周響起一陣騷動,只見一個西裝革履、戴金絲邊眼鏡、清癯斯文、年約三十多歲的人姍姍來遲,屁股一落座,現(xiàn)場便鴉雀無聲。

“老大”環(huán)顧四周,片刻,慢慢挺起身板,臉上掩不住自得意滿的神情,手在半空中好一陣比劃飛舞,在座的“啞賊”旋即齊刷刷伸出大拇指?!袄洗蟆钡拈_場白不長,結(jié)束前,雙手朝胸前一合,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全場的“啞賊”紛紛挪動身子,起立舉杯,乒乒乓乓一陣碰杯聲過后,“啞賊”們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啞賊”們的吃相似一群老鼠饕餮,現(xiàn)場充斥著“窸窸窣窣”的細音,讓化裝成服務(wù)員的永平等人厭惡不堪。

大廳陡然陷入一片漆黑。那是“蒲公英”行動開始的信號?!皢≠\”懵然亂作一團,偵查員風馳電掣般沖入宴會大廳,將四周圍得水泄不通,頃刻間,“啞賊”們紛紛束手就擒。

在“老大”的賓館客房里,偵查員搜查到一個賬本和一疊“培訓(xùn)手冊”,上面有每個“啞賊”日常扒竊作案的業(yè)績,最讓人氣憤的是,“培訓(xùn)手冊”上竟然印著相關(guān)法律條文,每條都注明如何應(yīng)對。

這群“啞賊”押解至公交分局的臨時收押房,永平讓我見他們的“老大”,我一愣,腦中立刻映出那日城隍廟財神殿里跪拜求佛的年輕人,一時恍然大悟。

這個“老大”祈盼“關(guān)公老爺”施法保佑,全然未留意神殿之上,“關(guān)公老爺”手中還時時緊拽著那把匡扶正義的“青龍偃月刀”。

“蒲公英”行動一網(wǎng)打掉了作惡多端的“啞賊小偷公司”,“老大”被判刑13年,其成員大都被追究刑責,連給“小偷公司”做飯清掃的“勤雜人員”,法院也按照共同犯罪定罪量刑,突顯了打擊集團犯罪的效力。

思路帶來出路,變革孕育變化,從“點對點”抓扒手,到“背靠背”掏窩點,反扒成效日益顯著。

公交分局在全局公安系統(tǒng)考核中首次獲得A檔。

禍福由心

除夕之夜,手機不停地叮咚鳴響,忙不迭地閱覽:或制作精美的視頻,或圖文并茂的帖子,寥寥數(shù)語,悉是來自親朋好友預(yù)祝新年的祈福。圍坐于除夕豐盛的家宴,心卻一一遙寄至今還惦念你的人。我一直玩不來手機,只能隨手編寫同樣祈福的字眼,忙于作禮節(jié)性回復(fù)。此刻,內(nèi)心別有一番感慨,唯有當下過年,才能纏綿于親情,與好朋友互訴衷腸,祈福祝愿……

想想還真有趣,生活多半坎坷不平,大凡過年就圖個吉利,討個口彩,希冀將來年愿景托付于別人的一聲祝福中。其實,別人的祈福即便填滿了你的夢,而你的人生境遇未必圓得了萬般美好的祈福??扇司褪菆?zhí)拗不化,借跨年良辰而與互聯(lián)網(wǎng)“機”不可失,迷眼手翻,樂此不疲,互道吉祥。驀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個除夕,為了一個“倒霉”的新年祝愿,竟熬了一個晦氣沖天的大年夜,不禁啞然苦笑。

那個除夕日,我將過不惑之年,在一個分局任刑偵支隊支隊長。早晨,支隊辦公樓人聲鼎沸,大家辛苦勞累了一年,難得聚在一塊兒說趣逗笑。我照例巡視各個辦公室,一來做單位節(jié)日安全檢查,二來慰藉相濡以沫的麾下。午飯后,我索性將弟兄們“趕”回家,讓他們早點回家與親人團聚,只留下幾個值班的弟兄。我望著空蕩蕩的樓道,伴著樓宇外零星的鞭炮聲響,內(nèi)心更顯清寂與孤獨。已然慣于這樣的年味,天命難違,總得有一行人以他們的方式守望新年。

公安機關(guān)素來是個“清水衙門”,不像那些大企業(yè),大過年的,單位多多少少都備些年貨,犒勞員工。看著員工們大包小包、歡歡喜喜地把年貨抱回家中,也是過年的一種風氣。刑偵人員忙碌一年,能夠在除夕夜回家與親人吃個團圓飯,就算是老天的“恩賜”了。支隊領(lǐng)導(dǎo)們想著過年了,總得有個儀式感,別人家發(fā)“干貨”,我們就來個“精神撫慰”。趕上興起數(shù)字信息機,上級機關(guān)為破案需要,特許給刑偵支隊偵查員配備了文字信息機。支隊領(lǐng)導(dǎo)醞釀好了,除夕一早特意打電話給信息服務(wù)站,請服務(wù)員萬家團圓之時發(fā)一條祈福的信息,預(yù)祝大家新年快樂。

幾近黃昏,別于腰際的信息機陡然發(fā)出一陣鳴叫,在寂靜的大樓里分外清晰。本以為接警中心傳來出現(xiàn)場指令,趕緊掌機翻看,指寬的屏幕上赫然跳出一行字,令我駭然失色——“除夕即將到來之際,提前祝您及家人新年不快樂!”我驚訝,繼而憤懣,肚里一頓怒罵。搗什么鬼?這還了得?下意識朝前揮拳,渾身不由震顫,偏偏這時,桌上電話鈴聲驟然響起,電話那頭傳來分局指揮中心指令,轄區(qū)浦東杜行某村有人報命案。仿佛劈頭讓人澆了一盆冷水,霎時蓋過之前的惱怒。命案警情如山倒,不由分說,急忙帶著一幫留守的弟兄,飛車趕赴現(xiàn)場。

驅(qū)車接警路上,回想那條“無厘頭”的祝愿信息,內(nèi)心不禁自嘲?!懊诡^”還真讓人觸到“南天門”,咒你“不快樂”還真的就來“不快樂”,大過年的,居然出命案,難道天命有數(shù)而鬼使神差?世間福禍莫辨,神鬼至幽,好端端的心緒被攪成亂麻。唉,這是過年么?豈不是過坎嘛?一番胡思亂想,轉(zhuǎn)眼就到了現(xiàn)場。

一到現(xiàn)場,我找來了報警人。那是個中年模樣的男人,臉瘦面靜,神色端莊,穿著一身嗶嘰絨中山裝,操一口京腔,估摸有點身份,我便注意問話的語氣。“是誰遇害?現(xiàn)場在哪里?”那人也不急不躁,聲色平穩(wěn)地回話:“事情是這樣的:我的外甥女失蹤一天了,我懷疑遇害了,便報警了。”聞聽此話,我不免來氣:“既然是人失蹤,怎么就報警說兇殺了?大過年的,開什么玩笑?”誰知那人并不愧疚,語氣反而生硬:“是的,恐怕你們掃興,馬上除夕了,擔憂你們會心不在焉,索性把事情往重里說!”我正欲發(fā)作,站在一旁的村干部忙在我耳旁提醒,說這位是失蹤少女的叔叔,在北京公安部消防局任事,剛回上海老家過年,他懷疑孩子是遭人謀害,擔心不重視,所以就直接報了兇殺案。這時,失蹤少女的父母和一群村里的鄰居圍上來,嗚嗚咽咽,呼天搶地,仿佛當真發(fā)生過不測之兇,我的心頓時軟了下來。除夕將臨,做父母的突然不見了愛女,誰不心急如焚?親人的心情可以理解,我也不便再去指責。既來之,則安之,不妨弄清情由,搞明白再走不遲。

現(xiàn)場位于浦東杜行公路南側(cè)一座百十戶人家的村莊。杜行公路不過幾公里長,西靠黃浦江,東邊直通濟陽路,平日人煙稀少,唯有黃浦江杜行輪渡站人來客往,方使這條僻靜公路生些人氣。舉目四顧,田野茫茫,這里民風淳樸,大都族姓聚居,鮮有案件發(fā)生。農(nóng)家人注重除夕祭祖,家家戶戶正忙著操持一年中最重要的居家祭禮。這村里人家多半沾親帶故,村里忽傳衛(wèi)家豆蔻少女瑩瑩下落不明,老老少少聞訊都神情恍惚,沒有心情再料理年夜飯,紛紛幫著探尋失蹤的瑩瑩,但始終不見瑩瑩身影。

暮色四合,暗淡的夕陽漸漸隱沒于西邊清朗的蒼穹,空曠無際的田野阡陌上,影影綽綽地晃動著心有不甘而匆忙尋找失蹤者的身影,呼喊瑩瑩的聲音此起彼伏,悲戚和不詳籠罩于經(jīng)年平靜的村落之上。

置身其中的我忽然心頭沉重起來。此刻,恍若忽見自家寶貝女兒,正用一雙嗔怪憂傷的眼望著我。常年不著家的我,很少對女兒用心牽掛,多年刑偵生涯,一家人聚少離多,家如同一座驛站,至多歇歇腳,鮮有父女之間的親情交流,好像職業(yè)特性渾然讓我不屑兒女情長。須臾間,女兒那雙眼睛又溢出溫潤憐憫的淚花,仿佛哀聲于我。雖然女兒對我的缺席從無怨言,但身為人父,理當明白,人世間的親情正是所有除暴安良、行善天下一類人的共性,而這不正是人類所有快樂的源泉么?別人家丟失了女兒,作為一個為民請命的刑警,豈能坐視怠慢?我腦海便急速翻卷起思維的浪花,沉浸于現(xiàn)場勘查和探尋中。

衛(wèi)家村坐落于杜行公路南側(cè),夾在杜行公路與一條人工開挖的河渠之間,遐邇數(shù)百米,呈矩形狀而一字排開。一條兩丈寬的水泥路與河渠并肩,連接家家戶戶。瑩瑩家在村的西頭。村莊周圍沒有商家和娛樂場所,農(nóng)家孩子除了上學(xué)念書,深居簡出,對一個生長于此而文靜靦腆的女孩子來說,村子里的大人們誰也想不出她為何會平白無故地悄然無蹤。

萬事總有源頭,我決心將尋找失蹤少女的事當一樁命案來辦。調(diào)查從人們最后見到瑩瑩的那一刻開始。

同瑩瑩最后見面是同村的三個小伙伴,時間在小年夜午夜十一時。是夜,瑩瑩應(yīng)邀去村東頭姨家,約好與三個伙伴玩麻將。散局時,瑩瑩最后離開,小主人送走瑩瑩,插上門栓。少頃,聞得屋外“喔吆”一聲驚叫,小主人膽怯,足有半晌才悄悄打開堂屋大門,朝夜幕中探頭張望。只見一彎明月懸掛夜空,微弱的月光瀉在自家菜園里,小主人不敢孤身往外,依著門輕聲呼喊:“瑩瑩姐!瑩瑩姐!”并未聽到有人應(yīng)答,未作深想,小主人以為瑩瑩早已沿著門前水泥路回西邊家去,也未驚動家人,徑自回屋入睡。

瑩瑩的叔叔據(jù)此懷疑,瑩瑩不定遭到早已潛伏此處歹徒的襲擊,那聲慘叫便是明證。報警之前,他就對此處屋前屋后細致踏勘,并在屋前菜園垅溝旁覓得一枚紐扣,據(jù)瑩瑩母親辨識,這是過年為瑩瑩新制花襖而親自縫上的一枚紐扣。

瑩瑩年方十五,面容姣好又聰慧端莊,在同類女孩中早熟老成?,摤撌迨灏堰@粒紐扣交我手上,口口聲聲對我說,村里人都知道小姑娘長得漂亮,小姑娘不是讓壞人半路劫色,深更半夜還能去哪兒?你們可得當回事,怎么也得給一個交代呵!

一個行止端莊的農(nóng)家少女迷戀“雀牌”,居然還玩至深夜,我正猶疑,瑩瑩叔叔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忙一旁解釋:平素,農(nóng)家人夜晚鮮有娛樂,就愛聚在一處搓個麻將,小孩們靈性好奇,一看就會,時而湊個熱鬧,但平時上不了桌面,大人們都管束著,生怕他們玩物喪志。只是過年了,大人們想讓孩子散散心,昨夜小年夜,是大人準孩子們湊個局,玩了一晚上。

我把另外三個孩子喚到現(xiàn)場屋內(nèi),詳細詢問昨夜玩牌的情景。

四個孩子玩的是“跌倒胡”,當?shù)厝怂追Q“垃圾胡”,一對子,四組合,每個組合三張牌須連接,十三張牌啟張,不管是筒、梭、萬、字,契合完整十四張即為贏家。當夜,孩子們桌旁還放著分、角錢幣,村里人管這叫“小彩頭”,吊吊玩牌者趣味,孩子好勝心尤強,遂玩得興致勃勃。

我環(huán)視孩子們玩牌的那間堂屋,中間擺著一張八仙桌,桌子四周置有四張長條凳,房頂懸著一盞無燈罩的“赤膊”燈泡,那燈泡幾近桌面,足有八十瓦光,四個孩子伏在這張八仙桌上,神情專注,整整鏖戰(zhàn)了五個小時。

我隨即跨出堂屋來到庭院,旁邊整齊堆放著一人高的水泥預(yù)制板,顯然,那是主人為自家翻造新房所備。庭院的小路正對著村里那條水泥路和并行的河渠,水泥路旁栽有一排榆樹,繁密的枝干遮蓋于水泥路上方,這條東西向的水泥路是村里人的唯一通道,是瑩瑩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

回過頭來,我細細端詳撿拾到可疑紐扣的那片菜園。菜田和垅溝覺察不到雜亂無章的腳印和廝打掙扎的痕跡,但在靠近堂屋那頭預(yù)制板角上,我卻發(fā)現(xiàn)幾根不起眼的毛發(fā)和微量的血跡。我腦海飛速盤桓起來,陡然,一個不祥的假設(shè)占據(jù)了我的思維。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揣測,經(jīng)驗卻不由自主地將我導(dǎo)向那個古怪而可怕的念頭。

我將信將疑地回頭,將眼光朝向屋前那條河渠。雖值寒冬,但恰逢這兩天天朗氣清,夕陽下的河面宛如一面鏡子,靜謐安寧,那河渠寬約十米,系人工開挖,連通西邊的黃浦江,河面離岸約三米高,因人工開挖,坡度既陡且斜,河岸與水泥路也不足三米遠,竟然沒設(shè)防護欄。我沿著堂屋小徑,來到河渠岸邊,蹲下身子,俯身查勘,心卻砰砰直跳,那一刻,我不希望自己的假設(shè)是真的,但眼前的情景不得不令我唏噓不已。我果真發(fā)現(xiàn)此處河渠斜坡上明顯有一道擦滑痕跡,連同一片倒伏的青草,在黃昏下依然可辨。

回到庭院,眾人都將目光望向我,我體味到瑩瑩親友們此刻的心情,在這萬家團圓、普天同慶的除夕佳節(jié),多么希望能再見到那文靜可愛的農(nóng)家少女啊!

那一刻,我內(nèi)心極度難受,便委婉說道:“如果我判斷沒錯的話,我想告訴你們,我已知道失蹤者的下落!”眾人皆以驚訝且狐疑的目光看著我,群情急切。我隨即請求分局指揮中心調(diào)度一艘水上警務(wù)巡邏艇前來支援,沒半個時辰,巡邏艇便駛進現(xiàn)場河渠。潛水員按我的指點,緩緩下水摸索,才一支煙的工夫,就打撈起一具少女的尸體。我急忙趨近察驗,女尸衣著完整,雙目微閉,兩拳緊攥,鼻腔四周、嘴角邊附著不少硅藻和淤泥;右上額有一處不顯眼的擦痕,此外,裸露的體膚并無外傷。初步判斷,死者符合生前落水而亡的特征。我讓家屬前來辨認,確認失蹤者是瑩瑩無疑。

親人們圍著瑩瑩遺體嚎啕大哭,他們怎么也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纏著我討要死因。為慎重起見,我通知法醫(yī)來到現(xiàn)場,將尸體移到附近的杜行殯儀館。

使命使然,大年夜,萬家燈火之時,一頭是親人歡聚,推杯換盞,一頭卻幽靈相伴,形同槁木,我同幾個弟兄不得不待在殯儀館尸庫內(nèi),陪同法醫(yī)對瑩瑩做尸檢,進一步佐證我之前的判斷。

離開殯儀館,已然傍晚。我重回現(xiàn)場,安撫死者親屬傷痛的情緒。話由瑩瑩的死因談起。

我娓娓道出之前的推斷:小年夜的傍晚,孩子們早早圍桌玩牌,一盞晃眼刺目的燈泡懸在四人面前,個個全神貫注,緊張酣戰(zhàn)。事前家長一再叮囑,不可玩得過晚,直至夜深人靜,孩子們才依依不舍,罷手散去?,摤撟詈罂绯鲩T檻,屋外,明月當空,萬籟俱寂,乍從溫暖屋內(nèi)走進冰冷的戶外,瑩瑩身子不禁寒顫起來,加之打牌久坐,倉促起身,不免頭重腳輕,不出幾步就一個踉蹌,右前額磕碰于庭院碼放的預(yù)制板角上,頓時,一陣昏眩襲來。那一刻,她神志突然模糊,但撐著身子仍往前走,努力辨識眼前那條回家的水泥路。是夜,夜空晴朗,庭院前水泥路旁一排榆樹在月色下斜影斑斕,遮掩了原本清晰可見的水泥路,而那條河渠卻宛如一面明鏡,在月光下格外扎眼,意識迷幻的瑩瑩誤將河渠當成水泥路,徑直向前跨步,沒走幾步便跌落在河渠斜坡下,整個人不由地滑向河里。那時,她“喔吆”一聲,拼命呼喊,但為時已晚。一個鮮活的生命就此離開這個世界。

聽完我對瑩瑩死因的推理,死者的親人仰天長嘆:“哎,小姑娘是讓閻王爺勾了魂,死的作孽呀!”我做了一番科普解說:“是啊,姑娘生前那一刻確實已魂不守舍。要知道,一個小姑娘,長久坐在硬邦邦的條凳上,渾身血氣下沉,雙腳浮腫,而雙眸長時間受高瓦度燈泡強光刺激,霎時起身,腦瓜勢必暈眩,而戶外氣候寒冷,反差加劇,女孩體質(zhì)天生羸弱,加之踉蹌磕碰,導(dǎo)致瞬間意識空白。人有‘魂魄,‘魂是意識層面的,主導(dǎo)人的精神,‘魄是體質(zhì)層面的,支撐人的意識,所謂‘魂兮魄所依,魄兮魂所伏,想必女孩當時已精力不濟。她不幸的遭遇就是玩牌太累所致,這是血的教訓(xùn)啊!”

安撫好死者家屬的情緒,我如釋重負,正欲收隊,突然,腰際上的信息機驟然響起。我趕忙閱讀信息,上面顯示一段道歉的文字:由于服務(wù)員的粗心,誤發(fā)了信息,我們深表歉意,再次祝你們新年快樂!已是大年夜了,緊張忙碌至此,早已將那條“不快樂”的“咒語”丟在腦后。

是的,干刑警這行,回回遇到血淋淋的現(xiàn)場,每每悉是疑案重重,大年夜居然還是在陰氣重重的火葬場度過,那條誤發(fā)的信息倒是說出了真情:常年累月,干我們這行,確實直面“不快樂”,我們可不就在“不快樂”中尋找“快樂”,又在“快樂”之后投奔“不快樂”?又何必在乎別人“祝你不快樂”呢?安之若素可能比重重禮儀更接近內(nèi)心,這是因為,風霜雪雨、刀光劍影的刑警生涯看似“不快樂”,卻袒示著鐫刻于心的使命。這種使命直通廣泛的生命,蒼生安平、世道潔凈、生機盎然、天下無賊,這便是刑警引以為豪的最大快樂。

哀嘆純潔美麗少女的不幸遭遇,聯(lián)想來來回回那些祈福祝愿,陡然頓悟,人生的一切福禍,都源自自己的魂魄貫通,一如春暖花開,云卷云舒,為什么還要費那么多口舌,熬那么多言辭?人世間風過水靜,雨后天晴,福禍由心,你信不信?

(責任編輯:孫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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