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騎
我已無從知曉這場戰(zhàn)爭是從何時開始,關(guān)于野豬和人類。
人類將戰(zhàn)爭的起因歸為兩點:一、野豬對人類生存空間的侵犯;二、野豬糟蹋人類作物。
然而,人類卻忘了,萬千生靈在這片土地繁衍、生息,野豬的歷史甚至遠早于人類,我們看著人類的村落像瘟疫一樣在山林蔓延,樹木倒了,河流枯了,他們的索求吞噬了大地,卻依然埋怨這片土地的給予太過微薄。
我們試著退讓,隱遁山林,遠避人類,以為以此可以換來和平。但當我們看見,翱翔于天空、并不以人類谷物為食的鳥雀依然無法幸免,沉游于潭底、低微如塵埃的魚蝦仍然難以存活時,我們開始懂得,一切的理由都那么荒唐、可笑,這場戰(zhàn)爭只源于一點:貪婪。
我們開始反抗,用糙厚的皮膚迎接噴射而出的鋼珠,用嘴角的獠牙發(fā)動最為野蠻的攻擊,然而,這注定是一場悲壯的戰(zhàn)爭,就像非洲野牛與草原雄獅的對決。我看見同伴的身軀如殘花般破碎,我們的頭顱甚至被作為戰(zhàn)利品懸掛在敵人的廳堂,但是,我們沒有退卻的理由,生存,是每個生命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
黃昏時,我們?nèi)匀粺o所畏懼地發(fā)動沖鋒,用牙尖滲出的寒光告訴他們,并不是每個生命都軟如綿羊、俯首就刑,他們依然無可撼動。但在一次次慘勝后,也漸漸從我們慷慨赴死的悲壯中意識到這個物種的堅韌、絕不屈服。
“一豬二熊三老虎?!?/p>
他們用這句話,告誡自己的子孫,對這個生命保持敬畏。
我們的數(shù)量如流星墜地般驟減,山林凋敝,鳥獸不尋,生存還是死亡的天平已經(jīng)傾斜,是作出選擇的時候了。
是茍延殘喘,在人類的圍捕中消亡?還是奮起一擊,以戰(zhàn)斗的姿勢,作最后的告別?
我們選擇了后者。
那天,我們集結(jié)最后的力量,準備在太陽落山后,對人類的營地發(fā)動最后的攻擊。我們看著太陽劃過天際,垂落在西邊的山林,我們知道明天的清晨,它仍將從山林的對面冉冉升起,但這一晚,已是訣別。
我們從四面八方向人類的營地逼近,最后的戰(zhàn)斗,如箭在弦。
但就在我們準備發(fā)動最后的沖鋒前,人類的營地爆發(fā)了前所未有的爭吵,他們激烈地爭論著:我們是不是走得太遠了,不是離家,而是離祖先教給我們的一切。
生存,還是死亡;進攻,抑或退卻。
夜色如墨,落葉似針尖墜地。
我們慢慢隱退身軀,給人類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生的希望。
第二天,人類離開了山林,從這以后的多年,他們未涉足深山半步。
我們的種群漸漸恢復,曾經(jīng)荒蕪的田野也再次綻放生機。我望著這片土地,想起曾在這里爆發(fā)的戰(zhàn)斗,想起這個自稱為萬物之靈的種族,他們的強大,或者不僅在于槍炮的無堅不摧,更在于內(nèi)心的深曠明達。
后來的某天,我行走在田野小路上,遇上了一個人類小孩。
他離我不過五米,這個距離換成過去,我不用三秒,就會把他如破布一樣撕碎。
但今天,我默默看著他,他也靜靜看著我,還踉踉蹌蹌地向我走來。
我不曾想到會接受一個人類小孩的撫摸,他的手劃過我的身軀,如一掬山泉,淌過曾經(jīng)滿是傷痕的土地。
我抬頭,再次看了看他眼中閃過的光亮,轉(zhuǎn)身走向山林。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