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

樊小竹是我的小學同學，也是鄰居，兩家隔一道墻，墊兩個小板凳就能從我家小院翻到他家小院。名如其人，樊小竹從小就瘦，胳膊腿又細又長，像營養(yǎng)不良的細毛竹。名字是他爺爺起的，本義自然是想讓他活出竹的精氣神。他母親為此經(jīng)常抱怨。最讓他母親頭痛的還不是名字，是尿床。只要有太陽的天氣，他們家院子就會“放電影”，“電影”自然是樊小竹夜里畫下的“地圖”。因此，他被我們起了個外號“地圖冊”。

樊小竹母親和我母親最要好。一見他母親曬被子，我母親就深表同情：“又尿床了？”

他的母親會皺著眉頭說：“不是啥，這孩子，沒個頭！”

“再吃點藥試試?！?“這不，剛找畢醫(yī)生看過，說是脾腎虛，要針灸，還給了一大瓶什么‘仙丹正在吃。”

畢醫(yī)生是我們鄉(xiāng)里的赤腳醫(yī)生。于是，每天一到午飯或晚飯后，就看見樊小竹在前面跑，他母親在后面追，不是追著讓他去針灸就是追著讓他喝藥?！跋傻ぁ焙孟窈苌衿妗]多久，樊小竹尿床竟然真的好了。

再后來，他母親又開始曬被子，則是在他升初中后。他母親悄悄地對我母親說：“這次不是尿床，好像是在發(fā)育，有腥味。”我母親也小聲說：“那是夢遺， 如果次數(shù)多，也要喝點藥。我們老大小時候也有過?！崩洗笾傅氖俏掖蟾?。她母親又小聲說：“問過畢醫(yī)生，還要喝點那個‘仙丹?！?/p>

看著兩個大人神神秘秘的樣子，我對“仙丹”產(chǎn)生了強烈的興趣，記憶尤為深刻。

后來，學醫(yī)學到“水陸二仙丹”一節(jié)，書中寫道：“本方出自《洪氏經(jīng)驗集》，由芡實末、金櫻子膏制為小丸，鹽湯送服。用于治療腎虛所致的男子遺精白濁、女子帶下，以及小便頻數(shù)、遺尿等癥?！被腥淮笪?。原來畢醫(yī)生的“仙丹”由此而來。

芡實和金櫻子又是何方圣物，竟能叫“水陸二仙”？

細究起來，真是讓人失望。芡實原來就是母親廚房里經(jīng)常用來勾芡的“芡”，金櫻子就是后山上有點甜，帶小刺的“倒掛金鉤”，又叫“山雞頭子”的野果子。

這兩個應該是被父母分送在兩個地方養(yǎng)大的孿生姐妹吧？

一個變成水塘的睡蓮，一個變成陸地的薔薇 ;一個生長在南方溫柔的水鄉(xiāng)，一個成長在荒野亂石之山坡。就這樣互不相干、不著邊際的兩個，跋山涉水，不辭勞苦，跌跌撞撞地就奔向一個小丸子里，不是姐妹，會這么戀家？

若是論名氣，芡實可比金櫻子有名得多。芡實是蘇州有名的美女。“蘇州好，葑水種雞頭，瑩潤每凝珠十斛，柔香愛乳盈甌，細剝小庭幽。”雞頭就是新鮮的芡實，晶瑩、粉嫩、半透明、軟糯有彈性，還有沁人的清香，以蘇州葑門黃天蕩出產(chǎn)的為最優(yōu)。用來做湯，湯清見底，香甜軟糯，好吃又滋補，沒人不喜歡。七八月，芡實上市時，街頭巷尾都是吳儂軟語叫賣聲：“阿要南——蕩——雞頭——

嗯……” 悠揚如歌的吆喝，不知喚起了多少老蘇州人的記憶。

三月，芡實的葉子浮出，碧綠、清幽、圓潤，如荷葉一日比一日寬大，可她就是不肯走出水面，和荷葉一樣亭亭玉立。她學睡蓮，懶懶地躺在水面。

五六月，終于藏不住，紫色的小花朵冷不丁就從水面上冒了出來，這兒一朵那兒一朵，池塘一下子就變得搖曳多姿?？椿▋河中∮制?，想采一朵可不那么容易，因為花苞上也有刺，漿果成熟后更是。采芡實得有專門的工具，剝皮也是，要小心地操作，不然就會帶來陣陣尖叫。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來之不易，看到一粒粒珍珠樣的芡實，才會更加驚喜和珍惜。

芡實味道甘、甜、微澀，可做美味的湯、菜和糕點，更多的是藥用?！侗静菥V目》曰：“芡實，主治濕痹，腰脊膝痛，補中，除暴疾，益精氣，強志，令耳目聰明。久服，輕身不饑，耐老神仙?！?/p>

當芡實羞答答地在水塘里開花的時候，山坡上的金櫻子正躺在泥土里大大咧咧地睡大覺。睡覺歸睡覺，她發(fā)芽、開花、 結(jié)果一樣也沒落下。

除了果實都像雞頭外，有一點金櫻子和芡實最相似，那就是渾身是刺?；ú荒懿桑膊荒茌p易摘，稍有不慎就會被“倒掛金鉤”。新鮮的金櫻子也很甜，像蜂糖罐子，可生吃，可泡酒?？上б驗槭羌俟议_沒有芡實那樣一粒粒珍珠樣的飽滿。幸好藥用價值依舊?！侗静菥V目》上寫道 ：“金櫻子，主治脾泄下痢，止小便利，澀精氣。久服，令人耐寒輕身?！?/p>

一個嬌嫩，一個結(jié)實;一個細膩，一個粗獷;一個益精，一個澀精。這兩姐妹配合得真是天衣無縫。

不知道宋代的洪遵老先生當初是怎么讓她們姐妹倆重逢，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曲折。這和許多失傳的秘方一樣，也成了千古之謎。

前幾天同學聚會，又遇樊小竹。現(xiàn)在小竹成了大竹，又高大又結(jié)實，是我們這兒一所重點初中的校長呢。

小鏈接：芡實治病小驗方

貧血 芡實60克，紅棗10克，花生30克，煮熟后加入適量紅糖食用，每日1次。

美容潤膚 蓮子30克，芡實30克，薏苡仁50克，桂圓肉10克，蜂蜜適量，小火煎煮約1小時，熟后食用，每日1次。

慢性泄瀉 芡實、蓮子、山藥、白扁豆等分，研成細粉，每次30～60克，加白糖蒸熟當點心吃。

小兒消化不良 芡實500克，山藥500克，糯米粉500克，白糖500克。把芡實、山藥一同曬干后，碾為細粉，與糯米粉及白糖一并拌和均勻，用時取混合粉適量，加水燒熟后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