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專稿 張文彪
梨樹坪蜿蜿蜒蜒的山路
一日,兒時的玩伴在微信上,跟我刮了一陣子亂風。聊起農(nóng)村老家的學校,說是“鐵將軍把門了!”前幾年,耳聞過學?!叭蠋焸z學生”的窘境,如今聽聞鎖門并不驚奇,雖然是意料中早晚的事,不過還是心痛不已。
我們村莊的西頭,山巒伸展出一個馬鼻梁咀,咀頭下方的地勢,開闊平坦,土肥田豐,人們稱為梨樹坪。六個自然村環(huán)抱著梨樹坪,風水先生說,這山溝里的地脈就落在了梨樹坪,是方圓一帶少見的出“秀才”的寶地。
半個世紀前,我們的村校由鄰村搬到梨樹坪。正是適齡兒童的我,也晃悠在搬遷隊伍中。稚嫩的肩膀或扛著椽或抬著瓦,全村老少齊心協(xié)力,建起幾間土坯教室,我算是村校的首屆新生了?;謴?fù)高考的前一年,大辦教育的春風早早吹到了山溝溝,我們的村校升初了,師生三百余人,我幸運地在家門口又讀完了初中。
爹娘不在的我,對故鄉(xiāng)的感情莫過于魂牽夢繞的村校,也就是我的母校。穿越時光的罅隙,滾鐵環(huán)、罰站挨揍、占地練字、勤工儉學……撿拾起這些記憶的碎片,有苦有樂,有夢想有收獲。想來村校孕育我七年,從孩童成長為少年,留住了童真童趣,撒下了歡聲笑語,更是蓄積了出道打拼的底氣,讓我怎能不上心?怎能不牽念呢?
立冬那天,閑著無事,猛然想起兒時的時光,決定去看望心心念念的母校。山村中的別樣,老早就映入眼簾:一方綠意還濃的松柏,掩映著紅頂瓦房,暖陽灑落其間,氤氳中散射出燦燦的光芒,有一種人杰地靈的魅力。微風撩撥行者的衣衫,落葉像一群蹦蹦跳跳的孩子,簇擁著一位“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的老頑童,窸窸窣窣地向前舞動,好似為不識途的我?guī)贰?/p>
如我所料,校門果然緊閉,小方膠皮護著一把銅鎖,門柱上掛有村“小學”和村“幼兒園”兩塊銅牌,“好學上進、誠實做人”的校訓(xùn)赫然于墻。
透過門隙,經(jīng)過多次建設(shè),記憶的印痕無存,校園整潔有生氣,一眼看出是有人打理。教室外墻“岳母刺字”“孟母斷機杼”的壁畫清晰可見。這分明是一個放了假的校園,顛覆了我沒來時“蜘蛛結(jié)網(wǎng)、飛鳥拉屎”的想象。
梨樹坪鎖門的學校
挨著學校的是村部,大門敞開,村干部就近忙農(nóng)活去了,值班的是市上的兩名幫扶干部。說明了我要探望母校的來意,一人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一串鑰匙,帶我去學校,邊走邊贊嘆我們的村官兒把學校當寶貝。
靜寧縣曹務(wù)鎮(zhèn)曹崖幼兒園
走進教室,窗明桌凈,墻面貼有“忠厚傳家久,詩書綿世長”“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古訓(xùn),桌凳整齊排列,講桌上擺放著課本、教案、板檫和粉筆盒。我凝視著黑板上“期待歸來”的粉筆大字,不難想象老師書寫的時候,那種無奈、不舍、難過和熱愛的復(fù)雜情緒。
置身校園,目光所及,無不灑溢著淡淡的書香,絲毫沒有人為的造作,不是為了應(yīng)付“檢查”而刻意布置,而是鎖門那一刻,老師的思想和村校容貌的定格。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眼前是關(guān)停了的學校,只覺得知天命的母校,是勞累過度,再也撐不下去而睡著了,需要美美地休養(yǎng)生息上一陣子,一覺醒來,好來個厚積薄發(fā)。
不甘心村校鎖門的,還有父老鄉(xiāng)親。村部每有活動,村里就安排村民進校搞衛(wèi)生,讓村民惦記著學校。習慣成自然,平時來村部開會辦事,有人風趣地說,出嫁的女兒給爹娘收拾一下寢室。還有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想在村校里沾染喜氣,或過一下當老師的癮,或體驗一把學生的辛苦。是啊,我也好想回爐重造,遠離塵世的浮華,安放好心魂于母校,一心只讀圣賢書,好好地感受鄉(xiāng)親們愛校愛文化的情懷。
正要動身,從田間回來,還是一身泥土的村支書聞訊進門,又陪我聊了起來。原來村校鎖門后,一些商人紛至沓來,辦廠的,堆放材料的,還有搞養(yǎng)殖的,均被村支書懟了回去。支書言里言外,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凈土,容不得亂七八糟的晦氣。真佩服這志存高遠的好干部,也算是我家鄉(xiāng)的福氣了。
前世的村校,花費了國家的大量財力,凝聚了鄉(xiāng)親們太多的心血和汗水,也寄予了村民們要過好日子和望子成龍的殷切期望。過往年代,農(nóng)村人誰沒在村校里讀過書?支書扳著手指頭數(shù)著,村校里走出的,一茬又一茬讓鄉(xiāng)親們?yōu)橹湴恋臈澚褐牛€轉(zhuǎn)正了好多民辦教師 。
如今的村校,依然是老老少少的情感所系,亦是漂泊在外的游子們夢魂的牽絆。一次,朋友相約去了城外的一處農(nóng)家樂,席中有人說這飯店是村小改造,不由讓我壞了心情、倒了胃口,再也沒去過那地兒吃飯。
鎖門的村校何去何從?考驗著基層干部的智慧和行政能力。但愿別老是“向錢看”的定勢思維,多尊重村民的感情和意愿,多一點人情味和文化味,讓村校常駐于父老鄉(xiāng)親的心間。
回不到過去的村校是城鎮(zhèn)化的大勢,農(nóng)民進城安家置業(yè)是天大的好事。這時代,誰還愿意只守幾畝薄田過日子?然而,農(nóng)村的煙火不散,只要有種田人,就有念書娃。村校的停辦,導(dǎo)致貧困學生不得不去鎮(zhèn)進城,也逼得家長負債買房或租住陪讀,加重了農(nóng)民的負擔,還影響正常的農(nóng)事。
村興,村校興;村空,村校空。村校的尷尬,是現(xiàn)實存在的社會問題。農(nóng)村留守學生的上學問題,想必該是當下,新農(nóng)村建設(shè)和脫貧攻堅需要重點解決的問題了。
村校的興辦,無疑是村子繁榮富強的象征;而村校的沒落,則是村里人走向大城市發(fā)展的必然產(chǎn)物??此菩⌒〉囊婚g村校,卻是無數(shù)如我一般,生于村子,長于村子的孩童,獨特的童年回憶。
教育興邦,無論發(fā)達的大城市,還是正在建設(shè)中的農(nóng)村,學校都是神圣莊嚴之地,學生都是祖國的希望與未來。愿每個孩子,都能接受系統(tǒng)正規(guī)的教育。w
教室里擺放整齊的課桌
村小舉辦升旗儀式
山路蜿蜒出一條向外的求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