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fēng)第一枝·我等你
在那山巔,峰回路轉(zhuǎn),順坡下是歸處。別離多意難平,望斷了天涯路。晴空烈日,爾再回,再難迷路。我在家、飯菜飄香,一縷縷炊煙處。
蘆笙曲、悠然傾訴。愛戀伊、期待不苦。臨午夜夢君回,話邊關(guān)春幾度。今生今世,長空下、畫君樣圖。大地上、我不孤獨,累月經(jīng)年相付。
(僅以這首詞,獻給馬關(guān)縣金廠鎮(zhèn)羅家坪的癡情人王玉仙,敬她用一生一世等她戍邊犧牲的丈夫熊炳安的執(zhí)著)
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在當(dāng)代文學(xué)課上,老師曾告訴我們“等,是世界上最美的字”,如今我才真正懂得它的含義。當(dāng)我走進羅家坪,走進這片曾被英雄鮮血染紅的熱土,我才知道英雄故去,他們的名字在烈日晴空下依舊熠熠生輝,守護英雄的癡情人還在等……
世上什么最珍貴?是情,是忠貞不渝的情!我曾看過張藝謀導(dǎo)演的一部電影《歸來》,講述了文革時期陸焉識因被錯劃為右派,妻子一直等他回來,奈何終日不見,相思成疾,忘卻曾經(jīng)。最后,只記得陸焉識歸來的日子,天天去火車站等陸焉識。然而,當(dāng)愛人歸來,陪伴在自己的身旁時,她卻已然愛人于無形,忘人于無形,雖在咫尺,卻遠(yuǎn)天涯。劇情蕩氣回腸,我以為那是最高的愛情境界,可當(dāng)我知道馬關(guān)縣王玉仙的故事后,我再一次被深深震撼,被深深感動。
四十多年前發(fā)生邊境沖突,羅家坪村的村民在政府的組織下,組建民兵隊伍,戍邊衛(wèi)國,誓死以寸血守寸土,即便熱血染紅土地,也要護得河山完整。而王玉仙的丈夫熊炳安,就是民兵戰(zhàn)士中的一位,沒日沒夜地排雷、挖工事,成了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后絕唱。丈夫流的血,灑在了羅家坪的大山。此后,她守著他們的愛巢,日日思君不見君,夜夜盼君君不歸。
明代戲曲家湯顯祖在他的《牡丹亭》里,對世間至愛作了這樣的描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與者,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薄V链?,我以為愛情是超越死亡界限的,陰陽之間連一層紙也不曾相隔,人的一生心心念念,必有所賜。而馬關(guān)縣羅家坪村的王玉仙奶奶,就用她的一生證明了她對愛情的忠貞,對愛人——烈士熊炳安的眷戀。她的癡情,早就超越了生與死的界限,縈繞于羅家坪的山山水水之間。
當(dāng)我第一次聽說關(guān)于王奶奶故事時,便對她產(chǎn)生了深深的敬意,今年的夏天,我終于等來了這個和她見面的機會。在熱情似火的七月,汽車在山間飛馳,繞過山路十八彎,聽著綠林間的蟬鳴,我第一次來到了綠蔭環(huán)繞的邊陲苗寨羅家坪。在它的巍峨大山之間,吮吸它醉人的氣息,傾聽屬于王奶奶的故事。
當(dāng)我和同行的朱老師,到了王玉仙奶奶家門口時,王奶奶就如我聽說的那樣:坐家門口,神情焦急,像是在等什么人?還在車上,我就在猜,或許是等她還未歸來的丈夫熊炳安吧。那個在多年前,就犧牲在排雷工作一線的烈士熊炳安,他的妻子還在等他,將一萬多個日夜化為永恒的愛戀。我不知道這是怎樣的深情和眷戀?才讓這位如今兩鬢斑白的老人,等了四十幾年,一刻也不曾放棄過。
我想:烈士熊炳安一定成為她精神的堡壘,在無數(shù)個黑夜里照亮她的精神世界,她的人生因為愛,從沒有孤獨過。如今,她的固守,也照亮了我的路,燃起了我對愛與美的真摯追尋。不可否認(rèn),在我們的生命中,我們的生活中,有很多時候,都需要這種“長守不悔”的精神。時至今日,許許多多的戍邊戰(zhàn)士,肖思遠(yuǎn)、陳祥榕、杜富國……都是因為有這種“長守不悔”、敢于犧牲自己的精神,才使祖國的溫柔山川得以安寧,人民得以幸福。
我走近王奶奶的身旁時,她并沒注意到我的到來,依舊坐在自家的門檻上,凝視著羅家坪的山頂,若有所思。對于王奶奶,我是慕名而去的,所以我很是理解她的凝望里飽含著什么??晌?,見到這位年近八旬、滿臉皺紋的老人時,心還是莫名的隱痛。她的一生,是愛,是守,還是悲?我無從定義,但我從她的故事里讀到了真情,讀到了一個女人的癡情,以及她對丈夫深深的思念。
見到王奶奶的那一天,她打扮得像個少女一樣,古樸的藍(lán)色,讓我記憶猶新。她的頭上,包裹著藍(lán)粉相間的頭巾;身上,穿著藍(lán)黑相間的格子衫;還穿了條藍(lán)紫相間的裙子。一眼看去,就是一身明快的藍(lán),是天空的顏色。藍(lán)色是暢想,是眷戀,是她這位苗家女兒對愛的憧憬。當(dāng)我走近,輕聲喚她:“奶奶”時,她才轉(zhuǎn)過頭,給了我一個燦然的微笑。那一刻,我?guī)е林氐男那?,讀懂了她的全部幸福。
遺憾的是我不會說苗語,王奶奶講的話,我基本上聽不懂,完全靠同行的朱老師翻譯,說明我們的來意。朱老師把我的話用苗語翻譯給王奶奶聽,然后又把她的話翻譯給我聽,對話艱難,卻很有意義。一來一回之間,我就和這位老人熟絡(luò)起來,她邀請我進家里去坐。一進門,她就指著桌子上那個老古董一樣的電視機,似乎是在告訴我們電視機壞了,朱老師搗鼓了半天,也沒弄出一個畫面來,屏幕上滿是一片雪花。
我們都怕王奶奶孤單,就告訴王奶奶:“過段時間,我們給你買個新的來”,她笑得合不攏嘴。朱老師當(dāng)晚就在網(wǎng)上訂了小電視,沒幾天就到了,就準(zhǔn)備著給王奶奶送去。后來,由于工作太忙,我不能親自和朱老師一起,將電視機給王奶奶送去。朱老師去之前,還拍了幾張照片發(fā)給我,但愿那個小電視機能給王奶奶帶去更多的歡樂。
采訪當(dāng)天,我們進到屋內(nèi),然而屋內(nèi)的一切讓我十分意外。在陰冷潮濕的房屋內(nèi),老舊的電視機、竹篾的雞籠、木板樓梯、木質(zhì)樓板、很多年前留下的木頭……一一映入我的眼簾,儼然一派田園生活的裝扮,纖塵不染。我很詫異,這不就是我兒時的記憶嗎?就像我回到了老家一般,如同家一樣的陳設(shè),讓我莫名酸楚,淚眼婆娑。
等朱老師拍攝完,我又拉著王奶奶的手,和她聊了許多,當(dāng)談到她的丈夫熊炳安時,她的神情是那樣憂郁,以至于我不忍心再問下去。四十多年前,她是民兵烈士熊炳安的妻子,而今她依舊是民兵烈士熊炳安的妻子,一刻也不曾改變。只有愛到極致,才會等到極致,用一生去兌現(xiàn)一個愛的諾言。真真應(yīng)了那句“從前車馬慢,一生只夠愛一人”,午夜夢回,都讓我驚嘆她對愛的堅守。王奶奶的故事,如一股清泉,在現(xiàn)今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滌凈人的心靈。
至今未改嫁的王玉仙,雖然無兒無女,還要獨自一個人面對生活,可她卻用一顆忠貞不渝的心,堅守著那份對丈夫深深的愛。與王奶奶同村的陶開秀,在丈夫犧牲后,勇敢地化悲痛為力量,繼承丈夫的意志,背著不滿周歲的孩子在風(fēng)雨里挖戰(zhàn)壕。而王玉仙奶奶,卻沒有走出丈夫犧牲的圍城,丈夫不幸犧牲后,她一度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悲痛欲絕,用另一種勇敢愛了一生。盡管這條路,是那樣孤獨,她卻在自己家的門口,一等就是四十幾年,此情沒有轟轟烈烈,卻已感天動地,使聞?wù)邿o不傷心落淚。
那一天,見完王奶奶之后,回到家,因為深深的震撼和感動,我就為王奶奶的故事讀了這首詩《羅家坪的癡情人》: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紅色羅家坪/見到了/終生守寡的王玉仙/見面時/她已滿臉皺紋/我聽不懂她說什么/只能握著她的手/對她微笑
握著她的手/我仿佛穿越時空/回到了/四十多年前的羅家坪/這位年近八旬的老太太/那時正青春/和愛人在月下/談著彼此的心事/可丈夫告訴她:天明就出發(fā)/排雷是他的工作/戍邊是他的使命
天蒙蒙亮/丈夫就啟程了/沿著晨霧濃濃的小路/爬上羅坪山頂/守衛(wèi)邊境線/為了祖國的山河完整/即使流血犧牲/他們也寸土不讓/回到工作崗位/為了百姓的安全/他一心撲在排雷工作上
當(dāng)?shù)乩自谒纳砼?“砰”的一聲巨響/熊炳安的血/染紅了祖國的江山/結(jié)束了他/短暫而傳奇的一生/可他的妻/還在等他回家/一等就是四十幾年/望斷天涯/他再也沒有歸來
她就坐在家門前/倚靠著大門/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日/從紅顏到白發(fā)/從青春到暮年/化作望夫石/望眼欲穿/過盡千帆皆不是/淚灑千行/為什么不見故人來?
由于年久失修/她住的房屋/已經(jīng)破敗不堪/屋內(nèi)更是陰冷潮濕/可她卻告訴別人/此屋不必修繕/我怕炳安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怕和他/再一次錯過/等我死了/去黃泉路上尋他/你們再修這個屋子
采訪很快就結(jié)束了/我不得不放開奶奶的手/和她揮手告別/她蒼老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似乎是在告訴我們
下次再來/上車后/我在車的后視鏡里/又看到:王奶奶坐在家門口/焦急地望著/羅家坪的山頂
如今,羅家坪全村的面貌都有了巨大的改善,人民生活幸福安康。從山腳到山頂,家家都是泥色的房屋,房前屋后樹成行,別具特色。一條村道如赤練,穿越山野,聯(lián)通村里村外,是個不錯的紅色旅游勝地。而王玉仙家,依舊維持原貌,不是政府不組織修繕,而是這位老人想留著她與丈夫的回憶,讓丈夫魂歸家園,再和她跳一曲動人的蘆笙舞。故而,家里所有一切老舊的東西,于她而言,都是值得珍藏的溫暖。在她的世界,半絲半縷,都是曾經(jīng)的回憶,都是愛人的模樣,都是自己孤獨歲月的陪伴。
當(dāng)村里人勸她修房子的時候,她告訴別人:此屋不必修繕,她怕丈夫找不到回家的路。一磚一瓦,一鍋一灶,都是影片中的一幀一畫,閃動著他與丈夫曾經(jīng)相守的畫面。那些零零碎碎,家長里短,看不見、摸不著的回憶,是她一生的牽絆。而她,作為戍邊民兵烈士熊炳安的妻子,用一生回應(yīng)了“萬世滄桑,唯有愛是永遠(yuǎn)的神話;潮起潮落,始終不悔真愛的相約”,回應(yīng)了世事無?!擞星?。
由于時間關(guān)系,同行的朱老師還要去采訪下一個點,我不得不放開奶奶的手,和王奶奶結(jié)束這一次短暫的人生相聚。當(dāng)我和她揮手告別的時候,她蒼老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似乎是在告訴我們:“下次再來呀!”。上了車后,我的心里,總莫名涌動著許多心酸,不禁淚雨連連。我在想: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人感應(yīng),王玉仙和她丈夫熊炳安的精神,一定是永遠(yuǎn)在一起的;如果蒼天能夠讀懂她愛的語言,來日的黃泉之路上,她和她的丈夫,一定不會再分開;如果真的有輪回,他們一定不會迷路,不會再匆匆錯過。
任世間萬物如何變化,曾經(jīng)相守就是永恒,有了曾經(jīng),今生今世,到處都是海。王奶奶呀,你的愛是天上的星星,在羅家坪的藍(lán)色夜空里,星輝燦爛;你的執(zhí)著是愛人的模樣,在戍邊的艱苦歲月里,屹立不倒;你愛人的魂,已化作山的精魂,與你深深相擁。
而今,我們的幸福生活,是無數(shù)戍邊人用自己的青春歲月,培植出的綠色森林;我們的歲月靜好,是無數(shù)守邊人負(fù)重前行,滋養(yǎng)出的小美好;我們的歡笑的時光,更是“無數(shù)革命先烈用鮮血澆灌的鮮花”。我們,哪有理由不去珍惜?哪有理由肆意揮霍?
【作者簡介】鄧在艷,女,1993年7月出生于云南昭通,文山州作協(xié)會員,在《黃河口文藝》《含笑花》《文山學(xué)院學(xué)報》《作家報》等發(fā)表百余篇作品。獲云南省“防欺凌反暴力”主題征文二等獎、《云南經(jīng)濟日報》建黨100周年黨史學(xué)習(xí)感悟征文一等獎、全國大學(xué)生文學(xué)作品大賽三等獎、“博文杯”首屆月是故鄉(xiāng)明征文佳作獎,教研論文多次獲得云南省一、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