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果

作者有話說：本人坐標黑龍江，寫這篇文時正面臨立夏失敗的困境！外面刮風(fēng)下雨下冰雹，家里成功截止供暖。想想在零下三十度左右的冬天，我穿著半袖在家里啃冰激凌、喝冰可樂的逍遙日子，我突然感悟，這就是人生吧（對不起，我已經(jīng)冷到失了智）。雖然我很冷，但還是希望這個故事能溫暖你們。

順便祈禱，我美麗的家鄉(xiāng)早日入夏成功?。?/p>

【楔子】

“姚姚呢？在哪兒工作？”

“在家啃老?！?/p>

“是在準備公考嗎？”

“不是，單純啃老。”

在不斷內(nèi)卷的高中同學(xué)聚會上，姚初雪以近乎不要臉的咸魚姿態(tài)殺出重圍，成為場上的一股清流。受其影響，場上的凡爾賽形勢得到緩解，大家逐漸謙虛起來。在國企工作的自謙為“做牛做馬打工人”，自由職業(yè)者統(tǒng)稱為“家里蹲”。大家的職業(yè)已在“接地氣”這條路上一去不復(fù)返，眼見就要形成另一種“內(nèi)卷”時，隨成弘出現(xiàn)了。

接地氣這條路，被就此打住。

姚初雪叼著吸管偷看他，十年了，班里同學(xué)的臉她已大多記不清了。唯獨隨成弘，她記得比早餐吃了什么都清楚。那些唐宋元明、加減乘除早已還給了老師，可只要拿起筆，隨成弘的臉就會出現(xiàn)。有讀者調(diào)侃，說她偷懶，所以畫的所有男主長得都一樣。

唉，這不怪她。

習(xí)慣這種東西，還真是順其自然。

【一】

說是同班，但姚初雪與隨成弘的生活幾乎是沒有任何聯(lián)系的。

自老師說按成績排座起，隨成弘便以一米八六的身高占據(jù)第一排，久久不變。反觀姚初雪，教室里靠窗的那個墻角，已默認成為她的“至尊專享席”。

在那個還很有少女心的年紀，姚初雪很認真在經(jīng)營自己的小角落。比如語文課時在桌布上畫滿“柯南”，英語課上將《銀魂》的貼紙沾滿墻壁，然后等到班主任的英語課，她就會被點名“滾”出去。

中二少女姚初雪總結(jié)過自己的校園生活——走廊與角落。

姚初雪歇倚窗臺往外看，看雀鳥站在柳樹梢頭隨風(fēng)擺動著羽毛。她抱著手肘，語氣傷感：“今天的風(fēng)甚是喧囂?！?/p>

她嘆了口氣，撩動長發(fā)緩緩轉(zhuǎn)過頭，然后……動作僵直，沉默長達三秒。

“那個，現(xiàn)在是上課時間吧，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姚初雪看著悄無聲息出現(xiàn)的隨成弘，努力保持微笑。

二人的第一次對話，發(fā)生在數(shù)學(xué)課的走廊上。姚初雪中二病發(fā)“在與大自然做靈魂深處的交流”，這極大地誘發(fā)了隨成弘的好奇心，所以他就那樣原地不動觀察了她三分鐘。

“老師讓我去辦公室?guī)兔θ|西，所以我只是路過而已?！彪S成弘的回答禮貌又認真。

這反倒讓姚初雪不知道這對話應(yīng)該如何進行下去。她舔了舔后槽牙，勉強笑道：“那您去忙?！?/p>

“我已經(jīng)取完回來了?！闭f完，隨成弘晃了晃手里的教輔書。

姚初雪這輩子就沒這么無語過，隨成弘與她的腦電波，似乎始終不在同一頻道上。

自言自語不可怕，一臉中二地自言自語還讓人聽到了才叫尷尬。這就相當于小時候獨自一人在家披著床單扮仙女準備展翅高飛時父母突然推門而入，然后一臉關(guān)心地問“你有什么想不開的？”

什么叫“社死”？這就叫“社死”！

姚初雪的本意是隨便說兩句話來緩解眼前的尷尬，誰要聽隨成弘的認真回答？但人家已經(jīng)認真回答了，她又不得不接下話頭避免場面更尷尬。她咬著后槽牙，因為笑容過分虛假所以整個腮幫子都變得硬邦邦的：“老師正等你呢，我就不耽誤你了，再見。”

她送客送得很果斷。

隨成弘沒再“糾纏”，伸手去拉教室的門把手。誰料姚初雪突然上前，把他拉了回來。

“那個……”她紅著臉，別扭半晌，“你不會說出去吧？”

“說什么？”

“就是，我剛剛，在走廊……自言自語……”她越說聲音越小，怕隨成弘和自己對不上電波，她還得硬著頭皮繼續(xù)著重解釋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就是你能不能忘掉剛剛見過我這件事?！?/p>

隨成弘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說：“我盡量?！?/p>

然后，隨成弘就回去了。留下姚初雪一人抱著走廊的墻，“砰砰砰”的就把腦袋往上面撞。她一邊撞，一邊咬牙切齒：“就說答應(yīng)我不行嗎？盡量什么啊盡量！”

【二】

因為被拿捏了把柄，所以姚初雪總會不自覺地盯著隨成弘看。

學(xué)霸的生活枯燥且乏味。早自習(xí)背英文單詞，課間休息去打籃球，午休時自學(xué)法語。除卻這些每日必修的項目，隨成弘的生活里還摻雜著鋼琴、奧數(shù)和全國青少年歌唱大賽。

姚初雪想明白了，隨成弘不是人，他是掌管著時間寶石的奇異博士。否則實在很難解釋，同為人類，隨成弘怎么就能在如此有限的時間里做這么多事！

帥哥這種東西，看得多了就容易被洗腦。在觀察隨成弘的第二個星期，姚初雪成功在班主任的英語課上夢到了他。她很清楚自己是在做夢，但她控制不了夢境的內(nèi)容。于是乎，她眼睜睜看著他向她走來，然后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并用廣播劇腔對她說：“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p>

此夢關(guān)于隨成弘的形象嚴重OOC（角色做出了不符合原著作品設(shè)定的行為舉止），姚初雪受到驚嚇，支棱著清醒了過來。

隨后，老師的粉筆頭如約而至，準確無誤地砸在姚初雪的腦門上。

“我申請去走廊冷靜一下！”她放下這話轉(zhuǎn)身便逃出了教室，然后倚在墻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這夢，被姚初雪定義為噩夢。且不談傷害性與侮辱性，單單是延續(xù)性就讓姚女士膽戰(zhàn)心驚。有位哲人曾經(jīng)說過，事物都有兩面性。噩夢這種東西換個角度看，也許充滿了偉光正。

姚初雪被喧囂的風(fēng)吹了吹腦袋，突然靈感爆棚。她拿起筆在本子上勾勾畫畫，隨成弘的臉躍然紙上。

姚初雪一直想要給漫畫社投稿，腦海中故事有了，女主形象有了，可惜男主的臉怎么畫都不滿意。少女漫畫吸引讀者的兩大要素，第一，故事簡介足夠蘇。第二，男主的臉足夠帥。她撐著下巴看著自己的作品，相當滿意：“這次足夠了。”

言罷，姚初雪還給她的男主題了一個相當響亮的名字——王天霸！

于是，圍繞著霸道總裁王天霸與清純少女陳小魚的愛情故事就這樣展開了。姚初雪作畫能力一流，編故事能力二流，趕稿速度三流?？赃昕赃戤嬃艘粋€星期，筆下的男女主才終于見了面。正當她沉寂于畫稿順利的喜悅中時，隨成弘悄然出現(xiàn)在她身邊，并輕輕敲了敲桌子。

看到隨成弘，姚初雪被嚇得一個激靈。她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后蹭了蹭，然后就這樣掉進凳子與墻角的縫隙中。那是一個摔得不怎么利落的屁股墩，因為摔落途中她校服褲子的口袋刮在凳子腿的釘子上，只要聽力正常，都能聽到那明晃晃的“刺啦”一聲。

姚初雪連疼都沒來得及喊，便手腳并用爬回了椅子上。

她抬頭看著隨成弘，隨成弘低頭看著他。

相對靜止三秒后，是隨成弘先開了口：“你的褲子……”

扯開好長一條口子，但好在褲子是雙層的，所以并不存在走光。

“沒事……”姚同學(xué)快速脫掉校服外套蓋在腿上，然后勉強笑著問道，“請……請問有什么事嗎？”

“我只是……”他組織著語言，“來收數(shù)學(xué)作業(yè)而已?！?/p>

姚初雪快速摸出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交給隨成弘，滿臉都寫著“大哥你趕緊走”。

好不容易送走了隨成弘，姚初雪突然想起一件大事——王天霸的人物概念圖，她當初是隨手畫在數(shù)學(xué)作業(yè)本上的。

心虛使人慌亂，姚初雪快速出手扯著隨成弘的袖子把人拉了回來。隨成弘被拉扯得腳步踉蹌、手滑不穩(wěn)。姚初雪的數(shù)學(xué)作業(yè)大敞著掉到了地上，好巧不巧，露出的正是“王天霸人物概念圖”那一頁。

姚初雪想要去撿，可惜褲子破損行動不便，所以被隨成弘搶了先。

他看著“王天霸”，沉默良久。然后帶著疑惑緩緩問道：“我怎么感覺，這位……王先生，看起來有些眼熟?！?/p>

每天照鏡子都能看到的臉，當然眼熟！

姚初雪伸手要回作業(yè)，默默將那一頁概念圖撕掉，疊起來，塞進書包。全套動作一氣呵成。她抬頭，發(fā)現(xiàn)隨成弘還沒有走。她思考半晌后，相當乖巧地重新把作業(yè)交了上去。

隨成弘沉溺于“看起來有些眼熟的王先生”，一副略有所思的模樣。他試探性問道：“你畫的……是尋人啟事嗎？”

“我覺得不是?！?/p>

隨成弘聽后，神色頗為惋惜：“如果是的話或許我能幫上點忙，畢竟這位王先生，看起來十分熟悉。”

姚初雪：“謝謝你，但真的不用了。”

隨成弘終于走了。

姚初雪一口濁氣尚未喘勻，隨成弘又殺了回來。他用充滿智慧的眼神看著她：“你畫的，該不會就是我吧？”

姚初雪這孩子，打小就皮。上房揭瓦，下河摸魚。據(jù)姚父親口所述，如果不是她長了一張還算可愛的臉，一定沒人能認出這貨是女生。

但即便是這樣的姚初雪，在說謊這件事上委實造詣不深。原本隨口就能敷衍過去的問題，她硬是憋了個老臉通紅，然后磕磕絆絆道：“不……不是……絕對不是……”

隨成弘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

姚初雪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放棄了抵抗：“好吧，我承認，我畫的是你，但他本質(zhì)上并不是你。喏，他叫王天霸，是我漫畫的男主。雖然他用了你的臉，但并沒有用你的性格，因為我并不了解你是什么性格……請不要誤會，我沒有想要進一步了解你是什么性格的意思。我只是……只是……算了，關(guān)于我擅自用你臉這件事真的很對不起，如果作品發(fā)表成功，我愿意分你百分之二十的稿費。所以，那個……你能替我保密嗎？”

“保密什么？”

“就是我在畫漫畫這件事……”

隨成弘：“我盡量?！?/p>

姚初雪：“……”

這個對話，她總覺，似曾相識。

【三】

隨成弘蹺著二郎腿，單手撐著下巴倚在桌子上，面前的咖啡一口沒動。坐在他對面的姚初雪神經(jīng)緊繃，像是被刀抵住了喉嚨，完全不敢動。

隨成弘將平攤在面前的漫畫翻了個頁，映入眼簾的是王天霸在摸陳小魚腦袋的粉紅畫面。他抬頭，感受到他視線的姚初雪下意識地把腦袋埋得很低。她抓過自己的草莓汁，叼著吸管一頓猛吸。

“你這個摸頭殺……”隨成弘張口點評。

姚初雪的心懸到了嗓子眼，那種自己作品即將被人當面點評的羞恥感她十年之后都沒能徹底克服。

隨成弘指了指畫面，認真道：“畫穿模了?！?/p>

姚初雪：“……”

好像……突然就不羞恥也不緊張了呢！

隨成弘繼續(xù)點評：“手已經(jīng)把翹起來的頭發(fā)都壓下去了，但是你看女主的呆毛，它穿過了男主的手掌?！?/p>

他皺了皺眉，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道這是故意設(shè)計的嗎？其實這是科幻作品，女主的兵器是她的呆毛，對所有事物都有百分之百的物理穿透效果。那你是不是應(yīng)該給男主的手加點血？男主的表情是不是也不該這么溫柔，應(yīng)該痛苦一些？”

姚初雪舔了舔后槽牙，面無表情道：“那不是穿模，女主的呆毛只是穿過了男主的手指縫而已?！?/p>

“摸頭殺還要張開五指？這難道是在練九陰白骨爪？”隨成弘說完，便站起身子并把張開五指的手按在姚初雪的腦袋上，“所以這其實是部武俠漫畫？”

為什么要在如此粉紅的分鏡里讓男主對女主使用摸頭殺？當然是因為作者本人就好這一口??！

姚初雪的少女心，百分之八十由摸頭殺組成。隨成弘對她使用摸頭殺，簡直就是把她的好大兒王天霸從漫畫里摳出來對她暗送秋波。完了，母愛徹底變質(zhì)了……

姚初雪的臉，紅得比上了蒸籠的螃蟹還要快。

隨成弘低頭，湊近：“臉這么紅，發(fā)燒了嗎？”

何止發(fā)燒，姚初雪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jīng)快要冒煙了！

她掃開隨成弘的手，伸手抓過草莓汁，丟掉吸管直接就往嘴巴里灌。果汁喝完，她連冰塊都沒放過，含在嘴巴里“咔嚓、咔嚓”嚼了半晌，像是在給烤瓷牙打廣告。

“這里太熱了，哈哈哈……”姚初雪在尬笑，比披了床單裝仙女被爹媽撞見時笑得還尷尬。

隨成弘歪頭，看了看就放在姚初雪身邊的空調(diào)。

姚初雪也感受到了冷風(fēng)在呼啦啦往自己的肩膀頭上吹，于是，她笑得更尷尬了：“好像是沒有剛剛那么熱了?！?/p>

隨成弘坐回去，沒有任何轉(zhuǎn)折，直接進入下一話題。

他認真道：“關(guān)于你的漫畫，我認為有幾個地方需要整改?！?/p>

姚初雪拿出小本本，準備認真聽取學(xué)霸的意見。

隨成弘豎起食指，比畫道：“首先，男主的名字需要改，王天霸這個名字，像是村東頭扛著西瓜刀收保護費的。”

“改成什么比較好？”

“楚傲天?！彪S成弘一臉認真，“楚，霸總常用姓氏。傲，代表了人物性格。天，代表了人物的成就?！?/p>

姚初雪記下后眉心微皺：“為什么聽起來感覺是既有道理又沒有道理的樣子？”

隨成弘比出兩根手指：“第二，女主性格不夠鮮明。善良積極的女主太多了，完全不能吸引讀者?！?/p>

姚初雪點了點頭，生出了贊同的情緒。

隨成弘喝了口咖啡，開始侃侃而談：“首先，善良是人類的根本，不用著重描述。反正比女二稍微善良一點就可以了，依靠對比產(chǎn)生參差。其次，女主對所有事情都充滿熱情，這看起來過于吵鬧，且讓讀者心累。建議改成咸魚，除了自己喜歡的事情，其他的全部得過且過。第三，女主第一次見到男主就主動和他說話了，這不行，她得無視他，才顯得特別……”

姚初雪一邊聽一邊記筆記，在隨成弘的安排指導(dǎo)下，故事線已徹底改變。

她忍不住發(fā)出邀請：“你來給我寫腳本吧?！?/p>

隨成弘端著咖啡，優(yōu)雅端莊：“我要稿費的百分之五十。”

姚初雪扒拉著手指頭算了算，勉強答應(yīng)了對方了獅子大開口。

隨成弘淡淡補充：“腳本百分之五十，肖像權(quán)百分之二十，你一共得分我百分之七十?！?/p>

這一次，姚初雪連手指頭都不扒拉了，直接便拒絕了他的提議。

【四】

姚初雪的漫畫終于可以在雜志上連載，爸媽為表示支持，恨不能拿了雜志蹲在書店門口告訴往來的路人，這里有他們寶貝女兒的作品。

老爸在認真看了二十遍后，相當自信地拍了拍女兒的肩：“這個陳小魚的人物原型，就是你自己吧?！?/p>

姚初雪恍然，陳小魚和她似乎的確是很像。偷奸耍滑，又懶又饞，唯獨在自己喜歡的事情上，熱情得像是打了雞血。

誠然，性格這種東西會潛移默化影響著自己的作品。但陳小魚的人設(shè)，是隨成弘一字一句重新設(shè)定的。他理想中的女主像極了姚初雪本人，這是不是代表著她也能在他人生的劇本中占上一席之地？

想到這里，姚初雪整個人都精神起來。說不上是受到驚嚇，還是激動過度。她只是突然明白了，她與隨成弘之間的關(guān)系，不會再只是朋友這樣簡單。

她將稿費的百分之二十裝進信封，交給隨成弘。

無人的走廊，她突然攔在他面前，紅著臉遞了一個粉粉嫩嫩的信封過去。他接過，嘴角下意識地上挑。等確定信封里裝得只是人民幣后，整張臉都不自覺垮了下來。

彼時姚初雪低著頭，沒注意到他的神態(tài)變化，她只看到他將信封還了回來，然后說：“只要你以后善待楚傲天就夠了?！?/p>

搞得跟白帝城托孤似的。

隨成弘要走，姚初雪當即伸手扯著袖口把他拽了回來。

姚初雪加上鞋底大概只有一米六，但每次出手都能將一米八六的隨成弘拽回到自己身邊。這讓她一度對自己的力量充滿自信，直到體檢測握力時被保健老師嫌棄，她才開始正視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事實。

“那個，我有事求你……”她猶豫之后，加快了語速，“我爸說，如果我的文化課成績一直吊車尾，他就不讓我繼續(xù)畫漫畫了。你知道的，我就這么一點愛好，讓我不畫比不讓我喝可樂還難受。所以，你能幫我補課嗎？”

此乃謊言。

姚初雪是被放養(yǎng)的，她爸爸從來沒硬性要求過什么。她只是連夜補了諸多戀愛小說，學(xué)習(xí)了學(xué)霸與學(xué)渣戀愛的必然套路——補課！她開始想象，他給她講題，一面嫌棄，一面充滿耐心講了一遍又一遍。等到下一次考試，她的成績有了明顯的進步。成績單前，她充滿感激地看著他，他無限寵溺地看著她。于是，友誼悄然退卻，取而代之的便是愛情。

因為不擅長說謊，為了這么一段話，姚初雪演習(xí)了整整一夜?，F(xiàn)在黑眼圈還在，跟腎虛似的。

她想得正美，卻被隨成弘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說：“沒時間?！?/p>

這拒絕得未免過于干凈利落了些！

“倒也不是沒時間?！彪S成弘摸著下巴，開始若有所思地否定了前言，“主要是怕砸了招牌，如果我給你補課，你成績不升反降怎么辦？”

姚初雪信誓旦旦：“這絕不可能！”

此乃真話。

畢竟，她的成績已經(jīng)觸底了，早就沒什么下降空間了。

隨成弘歪頭：“沒有進步也挺丟人的?！?/p>

“絕對不給你丟人?！币Τ跹┖苡凶孕?，她上升空間大著呢。

【五】

期末考試后第三天便出了成績，姚父參加家長會時被點名表揚，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激動到聲音哽咽。

回家后，老父親拍了拍姚初雪的肩，開始猛男落淚：“答應(yīng)我，保持下去可以嗎？為父有生以來第一次臉上有光，人嘛，都虛榮，有了第一次就開始想著第二次了?！?/p>

正準備出門的姚初雪沒心情和老父親周旋，隨口應(yīng)付兩句，系好鞋帶便沖出了家門。

姚父皺眉，自言自語：“這丫頭今天怎么跟個正經(jīng)女生似的？”

姚夫人端了水果從廚房出來，笑道：“看不出來嗎？化了妝?！?/p>

“化妝做什么？”

“約會吧?！?/p>

“和哪個小兔崽子？”

姚夫人吃了個櫻桃，含著籽淡淡道：“楚傲天?！?/p>

姚父：“……”

【六】

二十六歲的姚初雪坐在咖啡廳的角落里，攤開筆記本電腦在寫腳本。

服務(wù)生來送咖啡時笑著和她打招呼：“你最近來這里的次數(shù)好像格外頻繁？”

“嗯，這里是我的靈感源泉?！币Τ跹┙舆^咖啡，碎碎念，“每次靈感枯竭都得來這邊充電?！?/p>

高中那會兒，這個咖啡廳就在。十年光陰，數(shù)不清的商鋪關(guān)門大吉，也有數(shù)不清的商鋪拔地而起。唯獨這個咖啡廳，幾經(jīng)翻修，到底是紅紅火火地留了下來。而姚初雪喜歡的這個位置，雖然換過幾次桌椅，但讓她熟悉的那種氛圍感始終都在。

當年，她就是坐在這里，聽隨成弘給她分析漫畫接下來的劇情發(fā)展，聽隨成弘給她講英語數(shù)學(xué)，聽隨成弘問她：“以后，你想去哪所大學(xué)？”

姚初雪看著自己貧瘠的成績，感覺自己只配隨便挑一個省內(nèi)的?？?。

她抬頭，看著隨成弘。從前那仿佛“江湖浪子”的心態(tài)突然回歸平緩，她突然覺得，自己不能只是隨意想想，她得努力爬上他所在的臺階。

“這是大事，我得回去好好想想?！币Τ跹┬χ磫枺澳隳?？”

隨成弘撐著下巴，模樣懶散：“我這樣的成績，哪里不能去？”

姚初雪：“……”

此人自戀的高度，還當真不是尋常厚度的臉皮可以比擬。

隨成弘站起來，拍皮球似的拍了拍姚初雪的腦袋：“你的漫畫，會一直畫下去吧？”

“當然?！?/p>

他笑了笑：“我也是?！?/p>

姚初雪沒聽懂“我也是”是什么意思，但也沒有刨根問底。

二十六歲的姚初雪坐在當年的位置，托著下巴陷入回憶。那句“我也是”，應(yīng)該已經(jīng)為他們的分別埋下了伏筆。

【七】

眼見進入高中二年級，在文理分科的抉擇前姚初雪陷入深深地糾結(jié)——隨成弘肯定會選理，但她的成績和智商不太允許她一起去。

糾結(jié)過后，姚初雪還是填選了文科。

她總不能一直賴著他。

但在分班之前，她得把想說的話都告訴他才行。

姚初雪遍查資料、冥思苦想，最后選擇將想對隨成弘說的話全部畫在了漫畫里。

陳小魚對楚傲天說：“我想我可能是喜歡上你了，但楚傲天回復(fù)的對話框則是一片空白。

姚初雪將漫畫推到隨成弘面前，轉(zhuǎn)又紅著臉將鉛筆遞過去：“你覺得，楚傲天怎么回復(fù)會比較好？”

隨成弘接過筆，猶豫半晌，寫下三個字，“對不起”。

姚初雪盯著這三個字，腦子亂成了糨糊。

她挑起嘴角，勉強笑道：“所以，我是被拒絕了嗎？”

“我要去法國繼續(xù)完成學(xué)業(yè)了，不是家庭原因，是我個人的想法?！彪S成弘的態(tài)度漸漸變得認真起來，“所以，我現(xiàn)在不能給你回復(fù)。”

隨成弘語言天賦極高，除因自身腦子聰明外，還有興趣使然。七歲那年，他就立志長大后要進翻譯院工作。但升入高中后，童年夢想這種事也就被漸漸遺忘了。就像幼時想要成為航天員的孩子，長大后都成為“星星”，散布在各個需要社畜的工作崗位上。那天他問姚初雪“你的漫畫，會一直畫下去吧”時，暗暗在心底同自己打了個賭——如果姚初雪說會，那他也要重拾夢想。如果姚初雪表現(xiàn)出了猶豫，他或許也會在冷靜中磨滅這一點躁動的希望。

姚初雪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他想，他也得為自己的夢想付出如她一般的努力才行。

姚初雪收回漫畫，用小拇指不斷戳著那句“對不起”。她低頭問道：“那你還會回來嗎？”

“會?！?/p>

“那我們……保持聯(lián)系？”

他點頭答應(yīng)。

那天，是隨成弘先離開的。姚初雪趴在桌子上，像雪人似的紋絲不動。她以為自己會哭，但結(jié)果是出奇的冷靜。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很了解隨成弘。不是冷血，不是無情，他只是有自己的路，不會輕易偏離。就像她，不會為了和他分到相同的班級，而選擇去學(xué)理。

二十六歲的姚初雪坐在當年分別的位置上，撐著下巴回憶起當年的心酸。不至于一蹶不振，但也著實傷了許久的心。猶記當年在QQ空間寫下無數(shù)秘密日志，文風(fēng)充滿了青春疼痛的傷感，配圖更是殺馬特。

每次靈感枯竭，她都坐在這個位置上自我“折磨”一會兒，然后，才思泉涌。那種生離死別的虐點撲面而來，小甜餅之類的偶爾也能垂死掙扎出一兩個。這是創(chuàng)作者的風(fēng)水寶地，她一直在攢錢，準備在老板干不下去準備將店鋪兌出去時，她好接盤。不求別的，夠把這個位置買下來就夠了。

咖啡喝沒了，她伸手按鈴，呼叫服務(wù)員。

沒等她重新點單，服務(wù)員先將一杯草莓汁推到她面前。姚初雪抬頭，看到了隨成弘那張臉。

“我記得你喜歡喝這個?！彼谒龑γ娴奈蛔幼拢旖j(luò)得仿佛二人之間并沒有那空白的十年。

姚初雪伸手端過草莓汁，但并沒有準備給隨成弘好臉色。她說：“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口味早就變了。”

隨成弘輕聲笑道：“總有東西不會變的?！?/p>

嗯，他說得沒錯。比如喜歡他的心思，她持之以恒保持了整整十年。

姚初雪叼著吸管，懶懶地問道：“什么時候回來的？”

“三天前。”

“為什么不告訴我？”

“想給你一個驚喜?！?/p>

“驚喜這東西不是這么給的好嗎？”姚初雪拍了拍桌子，顯然是有些怒火在身上的，“你回來之后突然出現(xiàn)在我家樓下，那叫驚喜。你突然回來然后一聲不吭直接出現(xiàn)在同學(xué)會，這叫驚嚇！”

隨成弘被逗笑了，把身子桌前湊了湊，問道：“為什么？”

姚初雪哼了一聲，小聲別扭道：“我難道不應(yīng)該第一個知道嗎？”

【八】

感謝偉大的互聯(lián)網(wǎng)，雖然相隔太平洋，但他們并未斷開聯(lián)系。

只是時差加上各自學(xué)業(yè)繁忙，所以溝通難免會有所減少。姚初雪選定目標大學(xué)后開始頭懸梁錐刺股。她的智商不算低，加上藝考成績優(yōu)異，所以也算順利得償所愿。大洋彼岸的隨成弘似乎也一切順利，他們在各自選擇的路上，奔波繁忙。偶有聯(lián)系，也只是尋常問候，似乎，馬上就要將彼此遺忘。

大學(xué)生活初步穩(wěn)定后，姚初雪就在外面租了房子方便趕稿。閑暇時間她還會去學(xué)校附近的畫室兼職，當當助教。她攢了足夠的錢，也辦好了護照。她無數(shù)次拿出手機，在與隨成弘的對話框里編輯消息：“我想去法國旅游，有時間接待我嗎？”

編輯一次，刪除一次。在去見他這件事上，她逐漸變得猶豫……他們從始至終都不過是尋常朋友，進一步說，也只是她表白之后被拒絕了的關(guān)系。她有什么立場，為他千里奔赴那語言不通的陌生之地？

大抵是職業(yè)病，姚初雪想象力頗豐。她想象著自己飛到法國時隨成弘來機場迎接自己，然后他將自己身邊的法國美女介紹給她：“許久不見，這是我女朋友，Alexandra（亞歷山德拉）?！?/p>

只聽一遍，她甚至沒聽明白這個名字應(yīng)該怎么讀，她尷尬在哪里，不知該進該退。大大方方上前握手自我介紹，心里憋氣。轉(zhuǎn)身就跑，很沒面子。

姚初雪在想象中磨滅了自己千里奔現(xiàn)的勇氣，她安靜躺下，繼續(xù)當一條咸魚。

“算了，總不能再被拒絕一次。”姚初雪在糾結(jié)中給自己洗腦，“我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如今想來，她當初的想法的確沒錯。這人時隔十年才知道回來，而且還不聲不響地出現(xiàn)在同學(xué)會上。雖說沒領(lǐng)什么法國女朋友，但顯然將她與其他同學(xué)一視同仁了，并沒有將她特殊對待。事后他還跑去陪她喝草莓汁，呸，誰要喝那種小女孩的甜品！

然后他送她回了家，沿途對當年往事絕口不提。

——哼，誰稀罕與你憶往昔！

然后他就又沒了消息。姚初雪每隔五分鐘就要看一次手機，然后咬著后槽牙自言自語：“你這么喜歡杳無音信，你怎么不跟著魯濱孫去孤島漂流去？”

手機突然振動，嚇得姚初雪一個激靈。

不是垃圾短信，是隨成弘發(fā)來的消息：“有時間下樓嗎？”

她反身扒著窗臺往下看，只見隨成弘抱著一大捧玫瑰花在向她招手。然后，他撥通了她的電話：“這樣算驚喜嗎？”

“不算！”

“那玫瑰花里有求婚戒指算嗎？”

“都說出來了當然不算！”

“那你要下來接受這捧玫瑰嗎？”

姚初雪拒絕的話涌到嘴邊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撫了撫胸口，然后沒好氣道：“等著，我先化個妝！”

【尾聲】

在得知自己常去那家咖啡廳的老板是隨成弘后，姚初雪瞪圓了她一直懶得睜大的眼。

“之前的老板說要轉(zhuǎn)讓改成洗腳城。我怕你沒地方找靈感，就托朋友幫忙，先買下來了。”隨成弘說得很隨意，但已然暴露了他土豪的身份。

姚初雪戳了戳手里的咖啡杯：“那個……你這些年不回來，是去非洲挖礦了嗎？”

“我是想回來的，但我總擔(dān)心，什么都沒做成就出現(xiàn)在你面前，會被鄙視?！?/p>

“不，你想多了。”

隨成弘歪頭笑問：“你怎么從來沒想過去找我？”

姚初雪：“因為我怕你有一個叫Alexandra的女朋友?！?/p>

隨成弘：“Alexandra，是誰？”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