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國
鴻運錢莊掌柜方義人才四十出頭,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了。這天,他叫來錢莊總管賈漁,說:“過幾天往上海送銀子,讓修明去吧。賈先生,修明是第一次去,有勞你帶著他?!?/p>
“老爺,少爺雖是第一次,但這條路向來平靜,不會有事的?!辟Z漁十五歲就在方家做學(xué)徒,自幼聰明能干,深受當時的掌柜方義人父親的賞識,三十歲就做了總管,因此和方義人說話顧忌不多,“近日莊上事務(wù)多,我還是不去的好?!?/p>
“賈先生,最近我的身體一天天差了,怕是……”方義人接過賈漁捧上的茶,輕輕嘆口氣,“可修明才十七歲,又沒在錢莊做過事,我是想讓他跟著你快快學(xué)點東西啊?!?/p>
賈漁想了想,然后一邊給方義人續(xù)水,一邊答應(yīng)了下來。
次日,賈漁和方修明押著銀車出發(fā)了。一路上,賈漁得空就向方修明傳授做掌柜的學(xué)問,感動得方修明只差沒給他磕頭。
這天,一行人走進一片樹林,忽然殺出一群蒙面響馬。響馬們一句話不說,直奔銀車。賈漁大驚,繼而嘴角滑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大叫一聲“保護少爺”,就沖向響馬。賈漁雖年過六旬,又生來文弱,但此時或許是急紅了眼,完全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揮著大刀,瘋了一般地叫著,直到響馬們悻悻地空手而去。
回到錢莊后,方修明就將此事告訴父親,他尤其夸贊賈漁的勇敢。哪知方義人叫來賈漁就說:“你這就到賬房結(jié)了薪水,從此不得入鴻運一步!”
賈漁正將一杯剛泡的茶捧到方義人面前,聞聽此言,啪的一聲,茶杯落到了地上,驚問:“老爺,為何啊?”
“自己做的事自己最清楚!”方義人冷冷地說,“多少年了,這條路出過響馬嗎?還有,就憑你手無縛雞之力也能讓響馬得不了手?分明是你吃里扒外!”
方修明愣了半天才回過神,大叫:“父親,你冤枉賈叔了!你不在現(xiàn)場,沒看到賈叔當時的樣子,就是鬼神見了也怕啊……”
“孽子,你我父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你還替人說話!”方義人大怒,“賈漁,看在你為方家操勞兩代的情分上,否則定然報官!”
賈漁想辯解,但無奈方義人已絕了情,他只好給方義人泡了一杯茶后,淚流滿面地走了。
不久,方義人向兒子交代后事:“我死后,你第一件事就是請回賈先生。”見兒子十分吃驚,方義人說,“我死后錢莊就是你的了,可你年少無知,為父必須為你尋個忠于你的人,而此人非賈先生莫屬?!?/p>
“可父親,你已將這么一個忠心的人趕走了啊?!?/p>
“傻孩子,我不趕走他他能忠于你嗎?”方義人對著更加一頭霧水的兒子說,“這么多年來,賈先生忠于的人是我,不是你。怎么讓他忠于你?當然是讓你有恩于他?,F(xiàn)在,他正處在落魄之時,又背負不義的惡名,你快快去請他,給他平反、加薪,他定然感激于你……”
“父親,如此說來,那次響馬……”
“不錯,那是為父的安排?!狈搅x人得意地說,“這一手是你祖父教我的。當年,你祖父也是英年逝去,我那時也像你現(xiàn)在一樣對錢莊的事兩眼一抹黑。你祖父就用這個辦法讓賈先生忠于了我?!狈搅x人更加得意了,“知道你祖父跟誰學(xué)的嗎——李世民!當年,唐太宗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世,可太子李治才被立不久,心腹不多,軍中更沒有他的人。唐太宗就找個理由將大將軍李治了罪,等他死后再由李治給李平反,因此后來李一輩子都忠于李治……”
不幾天,方義人死了。方修明立即找到賈漁,一番“冤枉了賈叔”之類的話,直感動得賈漁老淚縱橫,不斷磕頭說:“少爺之恩,賈漁當以命相報……”
正如方義人所料,賈漁回到鴻運錢莊后,對方修明真可謂是死心塌地。方修明不由得更加佩服起父親和祖父。
跟著賈漁,方修明進步很快,但不久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也出了狀況。賈漁得知后,很是著急,說:“少老爺,莫非你家血脈中有……”賈漁說著就流了淚,“這可如何是好啊,您還沒后。都怪我,我不該勸您不急于成親……”
“賈叔,你是為了我多學(xué)能耐,怎能怪你呢?”方修明喝一口賈漁捧上的茶,也懷疑起自己家族有某種遺傳疾病了,“賈叔,鴻運凝聚了我方家?guī)状说男难?。我若真是那種病,我死后,鴻運就全權(quán)托付于你了。我這就立下字據(jù)……”
方修明臥床不起了,賈漁來看望他,像往常一樣,首先給方修明泡了一杯茶——幾十年來,賈漁每每來見掌柜的都首先捧上一杯茶。就在賈漁捧茶的剎那間,方修明無意間發(fā)現(xiàn)賈漁的嘴角滑過一絲笑,他立即想起這么多年來賈漁每次捧茶時的笑和當年遭遇響馬時賈漁的笑,他突然明白了,指著賈漁:“你……你……”
“讓你做個明白鬼吧,你祖孫三代都是我在這茶里下的毒!”賈漁指了指剛泡的茶,又手持方修明立的字據(jù),一聲冷笑,“記住了,到那邊告訴你那自比唐太宗的祖父和父親:算計人者,必將為人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