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虹
說起“干打壘”,最早可追溯到很久以前的中國廣大農(nóng)村。不論北方還是南方,當?shù)剞r(nóng)民都有用黏土加草木、石頭等搭建土坯房的習慣,一代代延續(xù)至今。
在鐵人王進喜紀念館里,陳列著一座“干打壘”模型。從大慶走出的“干打壘精神”,是大慶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六個傳家寶”之一,它于1960年的石油大會戰(zhàn)中誕生,深深地影響到后來的三線人。周恩來曾說,三線時期的“干打壘精神”是延安精神、大慶精神的傳承和延續(xù)。
那么,三線建設時期的第一座“干打壘”是如何誕生的呢?
修建“干打壘”解決住宿困難
我是原重慶華光儀器廠的一名退休職工,挖掘三線建設時期的歷史往事,既是三線建設者和研究者的責任,也是為了傳承三線精神。
為弄清三線建設初期第一座“干打壘”修建的全過程,我一年前就開始搜集當年華光廠在華鎣山上修建“干打壘”的原始資料。
我從華光廠留存的部分資料中了解到,1964年12月,第五機械工業(yè)部西南地區(qū)選廠工作組將華光廠廠址,選在了四川省廣安縣(今廣安市)華鎣山腳下的天池湖畔。1965年3月22日,五機部副部長朱光在重慶潘家坪招待所審批了華光廠的選址報告。自此,華光廠與華鎣山片區(qū)的明光廠、紅光廠、永光廠、金光廠等幾家部屬企業(yè)相鄰,構成川北地區(qū)生產(chǎn)光學備配件的協(xié)作區(qū)。
1965年4月,華光廠成立建設指揮部,指揮長是周萬松,副指揮長是廣安縣代縣長石永壽,隨后便開始建廠前期的準備工作。
當時,支援三線建設的各路人馬已分批前來報到,加入新廠建設的行列。但人員抵達現(xiàn)場后沒有地方住,只能分散住在農(nóng)家院子和破舊的臨時工棚里。住宿成了當時亟待解決的大問題。
原廣安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傅琳告訴我,1965年上半年,朱光曾前往華光廠建設現(xiàn)場考察工作。一日晚飯后,他與周萬松等人在天池老街后的小路上散步,看到路邊山坡上一座土砌的碉樓歷經(jīng)幾十年風雨仍矗立不倒,很受啟發(fā),于是他結合大慶油田初期建設“干打壘”的例子,向周萬松建議:能否將職工住房建成“干打壘”,既節(jié)約資金,又經(jīng)久耐用。
周萬松在建設指揮部開會時,根據(jù)朱光的意見,提出在中央建設工程部抽不出力量的特殊情況下,不等不靠,自己動手建造“干打壘”,為國家分憂解難的方案。隨后,這一方案得到通過并付諸實施。
因地制宜節(jié)省投資
當年,為響應黨中央的號召,從成都、昆明、西安等地23個單位抽調(diào)的老廠和院校職工,遠離家鄉(xiāng)和親人,從繁華的城市來到華鎣山,參加三線建設。
來之前大家都有思想準備,知道山溝里的生活無法與城市相比,所以也沒什么怨言,只是希望工廠的福利設施能搞得好些。對建廠初期設計的每平方米造價60元的磚木結構宿舍,大家認為內(nèi)進空不高,要求提高造價標準。然而,當聽到要降低建造標準,把工廠的福利設施全部搞成“干打壘”時,很多同志的思想一時轉(zhuǎn)不過彎,無法接受,怨言也較多。部分職工還存在“四怕”:一怕地面潮濕得關節(jié)炎;二怕沒有頂棚風大灰多;三怕不裝紗窗蚊子咬;四怕家屬有意見不愿來。
工廠領導明白黨的傳統(tǒng)教育和戰(zhàn)備教育的重要性,知道建廠必須先建人,便及時深入群眾,和大家促膝談心。他們亮出自己也有不想建“干打壘”的思想,再結合國家財政困難、資金緊缺的現(xiàn)實,用后來的思想轉(zhuǎn)變過程啟發(fā)引導職工要顧全大局、艱苦奮斗、勤儉建國,同時加強戰(zhàn)備、鞏固國防。通過思想政治工作,大家消除了埋怨和畏難情緒,精神飽滿地投入建設新廠的熱潮中。
與當年大慶修建的“干打壘”相比,華光廠修建的“干打壘”主要依靠當?shù)亟ㄔO農(nóng)房的經(jīng)驗,因地制宜。大家選擇自己動手,一切從節(jié)約出發(fā),爭取早日建成。
1965年7月,華光廠第一座“干打壘”開始建造,施工人員由中南第三建筑公司職工、本地民工和新廠職工組成。他們采用華鎣山的黏土、竹子和石子做筋,與石灰水攪拌后,夯實筑成土墻,再用木料和瓦片封頂,墻面用石灰粉刷,地面用三合土。為解決施工力量不足的問題,干部們身先士卒,堅持半天工作、半天勞動,上山砍竹木,親自燒石灰,在工地上干得熱火朝天。
同年8月,第一座“干打壘”建成并驗收合格,隨后一批“干打壘”也陸續(xù)完工。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1965年至1970年初,華光廠共新建宿舍7731平方米,全部“干打壘”化,每平方米造價僅25元。僅住房一項,就為國家節(jié)約資金30.67萬元。
1965年12月24日,第五機械工業(yè)部正式行文,表揚華光廠為貫徹大慶精神,采取措施節(jié)約建設投資,收到良好的效果。華光廠職工顧大局、識大體,為國分憂,為工廠爭榮譽,共為國家節(jié)省投資128萬元,以占節(jié)約投資的15.2%的成績,在重慶市召開的工業(yè)學大慶的大會上展示了這一文件。中共重慶市委、市人委還授予華光廠“大慶式企業(yè)”的光榮稱號,并授予其獎狀和錦旗。
艱苦環(huán)境下的激情歲月
華光廠建造的“干打壘”利用華鎣山上的石灰、泥土、石頭、竹篾、木頭等材料,不僅造價低廉、建造工期短,而且冬暖夏涼、經(jīng)濟實用。
按照“先生產(chǎn),后生活”的原則,起初“干打壘”的規(guī)制均為平房,戶型有二間半(一間半)帶廚房(住4至6人)、單間帶廚房(住2至3人)、母子宿舍、單工宿舍等。每棟房共用兩個自來水龍頭,幾棟房共用一個公共廁所。
后來,在前期“干打壘”平房的基礎上,又設計建造了5棟“干打壘”二層宿舍樓,基本滿足了建廠初期職工及家屬的住房需求。
“干打壘”的第一批住戶是1965年下半年先期到達華光廠支援三線建設的干部、科研人員和技術骨干(家屬及子女同期到達)。他們按照工廠當年分房的規(guī)定,分批住進了“干打壘”。雖然住房條件艱苦,但職工和家屬都能克服困難,積極樂觀。
我們?nèi)伊谠谌A光廠度過了難忘歲月。1966年8月,一家人跟隨父親離開昆明,舉家來到廣安,分配到一間半帶廚房的“干打壘”,一住就是八年。
記得當時住進“干打壘”,雖然感覺冬暖夏涼,但由于住房大都建在山坡上,夏天濕氣重,家里的衣服、食品容易發(fā)霉或變質(zhì)。遇到大雨或暴雨時,屋頂還會漏雨。華鎣山的冬天很冷,我們必須燒炭取暖才行。但正是從小生活在這樣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里,既磨練了我們的意志,也讓我們時刻銘記自己是三線軍工人的后代。
這些“干打壘”住房,伴隨我們在華鎣山大山溝里生活了整整25年。直到1990年底,工廠整體搬遷到重慶北碚后,這些“干打壘”才逐漸淡出我們的視野,但內(nèi)心深處的記憶永遠不會忘卻。
現(xiàn)在,原華光廠整個廠區(qū)隸屬四川省華鎣市,歸天池鎮(zhèn)華光社區(qū)居委會管轄。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華光廠舊址的“干打壘”住房目前只剩下20棟左右,除本地居民外,還有不少外來人口在此居住。
三線建設的一面旗幟
1965年9月18日至24日,中共中央西南局、五機部、重慶常規(guī)兵器配套建設指揮部在廣安縣大禮堂召開“明光建廠現(xiàn)場會”。西南局書記處書記、西南三線建委第二副主任閻秀峰,五機部副部長朱光,重慶市委書記處書記魯大東等領導和中央各部、全國各省市85個單位共388人參加了會議。
周萬松及明光廠建設指揮長李鏡海分別在會上介紹了“建設干打壘”“廠社結合、工農(nóng)結合”的經(jīng)驗。會議期間,來自全國各地的三線建設領導和專家還驅(qū)車前往華光廠現(xiàn)場參觀,學習取經(jīng)。在總結會上,閻秀峰發(fā)出號召:各地要認真向華光廠、明光廠學習,向廣安學習,加快三線建設步伐!
1965年10月28日,西南局第一書記、西南三線建委主任李井泉赴華光廠視察工作時,對建造“干打壘”給予了高度評價。他說:“搞‘干打壘從歷史上講是我們的光榮傳統(tǒng);從今天講是適應戰(zhàn)備的戰(zhàn)略需要;從長遠講是為了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2月14日,時任西南三線建委第三副主任的彭德懷在朱光和西南三線建委副秘書長楊沛的陪同下,到華光廠視察,并參觀了幾棟新建的“干打壘”。
彭德懷站在高處,看到排列整齊的“干打壘”沒有占用良田沃土,稱贊道:“就地取材造價便宜,就地雇工修起來快,能體現(xiàn)投資小,見效快搞建設的精神。”并夸獎華光廠建設快,“干打壘”質(zhì)量好。
1966年3月,西南三線建委在成都錦江飯店召開西南三線建設工作會議,李鏡海、周萬松、石永壽分別在會上介紹了經(jīng)驗。
李井泉在做會議總結時說:廣安的“干打壘精神”“廠社結合、工農(nóng)結合”精神,就是全國三線人的革命精神!
1966年1月,朱光在明光廠視察工作時說,周恩來總理在一次國務會議上,表揚華光廠和明光廠創(chuàng)造的“干打壘”“廠社結合、工農(nóng)結合”經(jīng)驗,是延安、大慶精神的總合,叫大家都去看看。由此,全國各地到華光廠和明光廠參觀學習的人絡繹不絕,“干打壘經(jīng)驗”成為三線建設的一面旗幟,與“廠社結合、工農(nóng)結合”經(jīng)驗一起,開始在全國三線建設企業(yè)中推廣,掀起了學習和趕超明光廠、華光廠的新高潮。
源于20世紀60年代、三線建設初期的“干打壘精神”,在華鎣山三線建設者的辛勤汗水中誕生,受到當年中央各級領導的肯定與贊賞,并得到了總結推廣,為全國三線建設的后續(xù)發(fā)展起到了很好的引領作用。至今,它仍是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和歷史文化遺產(chǎn)。
編輯/王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