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浩勇
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已在大漠的荒灘里跋涉了整整一夜。
他噓動著苦澀僵硬的舌頭,舔了舔嘴唇上的干血泡,面對一望無際的沙漠,不由回望一眼身后的追敵——晨霧里閃著兩點綠光的饑餓的野狼,心里又掠過一陣恐懼和絕望。
昨天下午為了拍攝沙漠上的綠洲,他離開了駝隊,深入荒灘深處。
當(dāng)黃昏降臨的時候,沙梁上傳來一聲凄涼血性的狼嗥,他回首尋望,驀然發(fā)現(xiàn)暮色里浮動著兩點閃亮的寒光,倏地,疲憊夾帶著饑餓一同向他襲來……
整整一夜,他別無選擇,慌惶地在大漠里奮力前進。途中,他為補充體力,備帶的干糧吃完了,水壺里的水喝干了,肩上壓著沉沉的攝影機和行囊背包。但他不忍心將拍到的海市蜃樓般的別致風(fēng)景一擲了之,那可是他藝術(shù)生命的價值所在。然而,野狼顯然盯上他了,將他視為大漠里唯一的補充營養(yǎng)的佳肴,他只好拼力地在沙漠里走著。他心里明白,在荒漠里,缺水是最大的災(zāi)難,野狼同他較量的是毅力和意志,自己若是稍有松懈,在沙漠里倒下,野狼就會沖上前,揮舞雙爪,將他撕成碎條,充饑解渴,而他拍攝的荒漠里的別致風(fēng)景將化為烏有。
他回望野狼時,明顯發(fā)現(xiàn)野狼渾身抽搐,脊梁的骨節(jié)更加突起,干癟的肚皮貼在沙土上。喘氣聲越來越粗重,他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長……漸漸地,野狼舉步維艱,停下來了。他心里不由掠過一陣狂喜,野狼終于攆不上自己了。
少頃,又聽到野狼嚎叫一聲,發(fā)現(xiàn)它掉頭,灰溜溜地往回逃竄。他不由挺直身軀,英雄般地傲立著,似乎嘲笑野狼意志的崩潰瓦解。
當(dāng)野狼的背影逃遁遠去,他一下子癱倒,他該往哪里走?何方才能尋到駝隊?哪里才有水源?由于嚴重缺水,他已鼻孔出血,七竅冒煙,四肢乏力。忽而,他轉(zhuǎn)念回想,猝然想到,野狼的轉(zhuǎn)向莫非預(yù)告著前方是一條通向大漠腹地的死亡之路?于是,他意識到只有重新振作,尾隨野狼,或許才有可能離開大漠,找到駝隊,使別致風(fēng)景煥發(fā)藝術(shù)之光。
他挺起疲憊的身軀,沿著野狼逃遁的方向趕去。他既不能尾隨太近,那樣會驚擾它;當(dāng)然又不能太遠,如果稍有松懈,就會迷失跋涉的方向。
芨芨草是大漠里跋涉者的救命圣草,沙梁坎下,野狼過處,芨芨草已被啃盡;他追蹤而來,只好刨出草莖,細嚼取濕。野狼困乏了,停下來回頭對峙地盯著他;他也停下來,機警地準備應(yīng)對野狼的反撲。有多少回,狼跑他奔,狼歇他停。
有幾陣子,狼的雙腿搖擺踉蹌,迷迷茫茫地邁步,他就像虛脫一般神情恍惚,暈暈蒙蒙地跟著……
狼攆人整整一夜,人追狼足足一天,又是日頭西斜的時候,終于,沙梁坎下出現(xiàn)了一片罕見的沙洲——那是內(nèi)陸河被沙漠侵襲后僅剩的一汪清水。
野狼仿佛忘卻了疲憊,奮著四蹄奔過去。
他喜出望外,狠狠地咬了一下血唇,忽而,一陣熟悉的駝鈴聲響過,昨天同行的地質(zhì)勘探隊出現(xiàn)在前方。
他頓時淚水漾出眼眶,朦朧中,他看見兩名地質(zhì)隊員正端槍向著喝水的野狼瞄準,他聲嘶力竭地喊:“別打它,沒有它,我走不出荒漠,是它救了我的命……”
聲落槍響,野狼猝然倒在水邊,枯瘦的四肢一動不動。
他一個踉蹌,向前一個滾翻,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