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偉

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有一批1938年世界學聯(lián)代表團來華考察過程中收集整理的文物和照片，其中包括一份中華基督教青年會干事劉良模撰寫并提交代表團的《中國民眾歌詠運動》英文報告。報告詳細回顧了民眾歌詠運動發(fā)起的緣由和初期發(fā)展情況，特別對推動民眾歌詠運動發(fā)展的方法及意義做了闡述，鼓舞號召廣大民眾踴躍加入救亡歌詠的隊伍。這份報告作為抗戰(zhàn)初期中國民眾開展救亡歌詠運動的階段性總結，與其他資料和拍攝的大量照片，被世界學聯(lián)代表團帶回北美，在第二次世界青年大會期間宣傳展示，在當時與會各國青年代表中引起了巨大反響。

一、劉良模及其領導的民眾歌詠運動

“九一八”事變和“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后，全國范圍要求抗日救國的呼聲日益高漲，眾多音樂界愛國志士將“律動的旋律”化為“鋒利的尖刀”，率先對民族危機做出反應。當時民眾“借樂以抒情，聽歌以勵志”，組織歌詠活動成為振奮民氣、激發(fā)抗戰(zhàn)情緒的有力武器，雄壯的歌聲如澎湃的怒濤，沸騰于整個中華大地。“一二·九”運動后，救亡歌詠運動在全國各大城市迅猛發(fā)展，救亡的歌聲加速傳遍祖國各地，如“茫茫黑暗中窺見曙光一線”，有力地推動了抗日救亡運動。著名政論家鄒韜奮在《生活日報》撰文，評介民眾歌詠活動：“這是足以暗示整個民族一致團結抗敵救國的偉大力量的象征。”[1]而在眾多的大眾歌詠與合唱團體中，上?；浇糖嗄陼墒聞⒘寄３珜ЫM建的“民眾歌詠會”，引領了群眾性救亡歌詠活動率先在上海蓬勃開展。

劉良模，浙江鎮(zhèn)海人，1909年出生于一個基督教家庭。1932年他畢業(yè)于滬江大學社會學系，后到中華基督教青年會全國協(xié)會任學生部干事。1935年2月，劉良模在上海青年會四川路會所正式發(fā)起成立了第一個民眾歌詠會，組織教唱抗日救亡歌曲。他深諳中國百姓中“大多數(shù)人文化不齊”的狀況，認為用散發(fā)傳單、辦黑板報、組織演講等方式開展抗日宣傳和民眾動員，大眾不易看懂聽懂，宣傳效果不佳。為卸下“大多數(shù)人”思想的枷鎖，讓大眾發(fā)聲怒吼，作為歌詠活動的組織者、指揮者，劉良模從教唱的過程中獲得感悟，又受到同期進步文藝工作者創(chuàng)作的如《大路》《桃李劫》《風云兒女》等優(yōu)秀電影主題歌的感召，使他領悟到民眾歌詠與抗日救亡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它們可以用在我們民族解放的斗爭中”[2]。這是劉良模努力尋找的“不是為唱歌而唱歌，要為民族解放而唱歌”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轉化，即以歌詠作為鞭策自己、鼓舞民眾的武器來開展抗日救亡工作。由此，他決意“要用歌唱的方法來喚醒民眾，組織民眾……要有歌詠會的組織，要使民眾高唱雄壯的歌、前進的歌，使整個民族奮發(fā)起來?！盵3]。

1935年夏，劉良模相繼將《風云兒女》主題曲《義勇軍進行曲》與冼星海創(chuàng)作的《救國進行曲》選為歌詠會必唱曲目。此時的劉良模已經(jīng)強烈感受到：這些深入民心、催人振奮的救亡歌曲是他搜尋已久，用以廣泛號召軍民團結、一致抗日的最好宣傳手段。他終于在民眾歌詠的陣地上找到了讓中華民族發(fā)出振聾發(fā)聵般吶喊的最佳方式。事實有力地證明，抗戰(zhàn)宣傳在哪里，歌詠運動就到哪里，這些最能集中反映中國人民抗日救亡頑強意志與堅定決心的戰(zhàn)歌，始終是民族解放運動最具戰(zhàn)斗力和感召力的嘹亮號角。

1937年春，劉良模隨軍人服務團趕到綏遠抗戰(zhàn)前線勞軍。借此機會，他教授守土軍民學唱抗日歌曲，舉辦軍民聯(lián)合歌詠會，在前線部隊中掀起了聲勢浩大的歌詠熱潮。綏遠省主席兼第35軍軍長傅作義對此舉極為贊許，親自從歌集中挑選出《救國軍歌》《怒吼吧中國》《救國進行曲》《前進歌》《三十五軍歌》等15首歌曲練唱。[4]學唱這些救亡歌曲得到官兵們的熱烈歡迎，操練疲乏時學唱一兩首振奮的歌曲，不但能夠緩解疲勞，精神反而愈加振作；有時前線的士兵學會了一兩首救亡歌曲，就“喜歡得什么似的，像小孩子般時時刻刻地唱著”。在教唱的同時，服務團利用簡短的演講或喊話，提振軍人的抗戰(zhàn)意志，幫助他們徹底領悟“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的深刻含義。經(jīng)過軍人服務團此番奔走教唱，使昂揚的旋律，雄壯的歌聲，伴著這群“為中華民族爭生存”的將士們的滿腔熱血，傳遍長城內(nèi)外與綏遠前線。[5]

全民族抗戰(zhàn)爆發(fā)后，眾多愛國音樂工作者和歌詠會成員積極行動起來，奔赴抗戰(zhàn)前線和救亡圖存大后方。隨著戰(zhàn)勢的需要，劉良模率領青年會軍人服務部第十支部，先后奔赴南京、徐州、鄭州、漢口、長沙等前線展開慰問工作，鼓舞士氣，安慰民心，服務官兵[6]，讓音樂走進官兵緊張單調(diào)的生活，使戰(zhàn)士們感受社會支持與民眾關心的同時，從歌聲中獲取慰藉與力量。劉良模及其領導的青年會軍人服務團，不遺余力地抓住一切機會、用盡一切可以利用的場合推廣民眾歌詠運動，給當時來華考察抗日救亡運動的世界學生聯(lián)合會（簡稱“世界學聯(lián)”）代表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二、民眾歌詠運動受到世界學聯(lián)代表團高度評價

1938年5月至7月間，應中國學生救國聯(lián)合會和各青年愛國團體邀請，世界學聯(lián)派出一支由英國、美國、加拿大學生代表共四人組成的國際學生代表團，來華赴廣州、武漢、南昌、長沙、西安、延安等地參觀訪問。目的是為考察抗戰(zhàn)背景下中國青年學生組織的各種救亡活動，收集有關中國軍民在艱苦環(huán)境中奮起抗爭、頑強抗戰(zhàn)的素材，并將這些材料帶回國，為呼吁世界學聯(lián)和各國青年團體，給予中國人民和青年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斗爭以更有力的支援。

在華密集考察的兩個月里，代表團每到一地必要參觀學校、圖書館、醫(yī)院、難民救濟所等，與當?shù)厍嗄陮W生、婦女及民眾團體座談。他們親身接觸和目睹了中國軍民以各種方式表達自己強烈的民族情感，積極投身艱苦卓絕的抗日斗爭，特別是當時席卷中華大地的民眾救亡歌詠運動，給歐美學生代表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代表們對活動組織者和廣大成員利用大眾歌詠這種形式，喚起大眾的民族意識與愛國熱情，激勵前線官兵浴血奮戰(zhàn)、英勇抗敵，鼓舞大眾同仇敵愾、支援抗戰(zhàn)，給予高度評價，誠如世界學聯(lián)代表柯樂曼所言“這種民族覺醒的精神，正是中國必勝的保證”。代表們深感這種集體力量的偉大，認為民眾救亡歌詠運動產(chǎn)生了積極的社會影響，促進了民族覺醒與民眾團結。

1938年6月12日上午，世界學聯(lián)代表團由武漢乘火車抵達抗戰(zhàn)初期“新的文化中心根據(jù)地”——長沙，進行為期三天的考察。6月13日下午，世界學聯(lián)代表與當?shù)貙W生聯(lián)合會等青年團體在長沙基督教青年會座談，交流斗爭經(jīng)驗。這次座談會上，劉良模向代表們做了題為《中國民眾歌詠運動》的總結報告。在報告中，他系統(tǒng)地回顧了民眾歌詠會籌建初期的情形并指出他堅信民眾歌詠“確（實）能振奮精神，振作勇氣，恢復已失掉的民族精神……訓練民眾，組織民眾，達到解放中華民眾的目的，這是民眾歌詠會最大的使命”。他在報告中圍繞成員招收、組織方式、骨干選拔、干事職責、組織紀律等方面詳細地闡述了如何組織、開展民眾歌詠會，并強調(diào)“民眾歌詠要注重服務社會”，號召大家“學會了救亡歌曲后，一定要教你周圍的人”，鼓勵成員深入到學校、工廠、街頭、鄉(xiāng)村、傷兵醫(yī)院，或是通過無線電臺的形式傳播抗戰(zhàn)歌曲，由點及面擴大民眾歌詠運動的影響范圍，團結各地民眾，使其成為推動抗日救亡進程的有力推手。

在與代表們的交流中，劉良模表示愿意做一個“開路先鋒”，領導愛國民眾唱響這些雄壯的歌曲。他始終認為“越是在斗爭環(huán)境中，越會產(chǎn)生偉大的歌曲；越是喜歡歌詠的民族，越是懂得斗爭”[7]。正如他與愛潑斯坦的一次采訪中所斷言：“救亡歌詠活動可以使人們認識自己的力量和團結的重要性，相信有朝一日歌詠隊終將會變成戰(zhàn)斗隊！”[8]劉良模不知疲倦的活躍形象，一直閃耀在代表團的視野中。在長沙短暫的幾天里，劉良模全程陪同代表團到各處參觀考察。期間，他還親自教代表們唱《義勇軍進行曲》和《犧牲已到最后關頭》，代表團的青年朋友們誠懇熱忱地表示：這兩首膾炙人口的抗戰(zhàn)歌曲，此前也曾聽過，也曾被感動過，如果沒有大眾歌詠活動組織者劉良模先生的親自教授，可能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學會，并表示回國后“一定能夠把這兩首雄壯的中國救亡歌曲，唱給全世界的青年們聽”。

三、抗日救亡歌詠運動的作用

抗戰(zhàn)初期，世界學聯(lián)代表團來華考察，態(tài)度鮮明地同情并支持中國抗戰(zhàn)，令國人備受鼓舞。同時，他們在華期間見證了抗日救亡活動和民眾歌詠運動，對中國全民族抗戰(zhàn)產(chǎn)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在當時特殊的歷史背景下，民眾歌詠作為抗日救亡運動中最常見、最廣泛的一種有效爭取大眾解放的武器，其推廣與傳唱的方式是號召大眾堅決抗日的有力舉措。國際青年朋友們每到一地，看到的各種形式的月臺歌詠、集會歌詠、電臺歌詠及合唱聯(lián)唱，既激勵了中國軍民的斗志，又團結了各方力量。世界學聯(lián)代表們回國后，將親歷的救亡歌詠運動與目睹的中國人民昂揚的精神風貌，廣泛傳播給同情中國人民、支持中國抗戰(zhàn)的國際社會，這對鼓舞中國軍民堅持抗戰(zhàn)，擴大國際社會同情和援助中國，廣泛掀起制裁日本侵略者熱潮，遏制侵略戰(zhàn)爭也起了重要作用。

抗戰(zhàn)時期是一個流血的年代，同時也是一個歌詠的時代。民眾救亡歌詠運動，是特殊歷史條件下以音樂作為對敵斗爭利器的愛國運動。這份《中國民眾歌詠運動》報告，完整詳實地記錄了在戰(zhàn)火硝煙的年代，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以劉良模為代表的愛國音樂者們是如何用雄壯的歌聲振奮人民，用昂揚的旋律鼓舞人民，從而激發(fā)全民族的向心力與凝聚力，萬眾同心、萬籟共鳴，前赴后繼地爭取屬于正義的中國人民的最終勝利，共同演繹了中華民族歷史上最偉大的合唱。

注釋及參考文獻：

[1]鄒韜奮.民眾歌詠會前途無量.韜奮文集（第一卷）[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8：160.

[2]劉良模.憶抗日救亡歌詠運動[J].人民音樂，1980（6）：16-17.

[3]劉崇歌.用歌聲喚起民眾、激勵將士——劉良模點燃抗日救亡歌詠運動之烽火[M]//中共上海地下組織斗爭史研究中心，中共上海地下組織斗爭史陳列館.民族脊梁——父輩的抗戰(zhàn)歷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101.

[4]戴森林.難以忘懷的回憶[M]//全國基督教青年會軍人服務部同工.抗日救亡時日的歷史回顧.上海：全國基督教青年會軍人服務部，1994：19.

[5]劉良模.抗日救亡歌詠活動[M]//中共上海市委黨史資料征集委員會.“一二·九”以后上海救國會史料選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7：433.

[6]趙曉陽.基督教青年會在中國：本土和現(xiàn)代的探索[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288.

[7]劉良模.我們要大聲地唱歌來振發(fā)全國的民氣[M]//中華基督教青年會全國協(xié)會.劉良模先生紀念文集.上海：上?；浇糖嗄陼珖鴧f(xié)會，2010：20.

[8]羅偉虹.抗戰(zhàn)歲月中的文化人：劉良模與抗日群眾歌詠活動[J].世紀，2005（5）：13.

作者單位：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品保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