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實中的波西米亞,是一片遠(yuǎn)離大海的內(nèi)陸。
在奧地利女詩人英格褒·巴赫曼(Ingeborg Bachmann)的詩中,它成了一片面朝大海的開放之地。《波西米亞在海邊》,陳述句式的標(biāo)題,如此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如果這兒的房屋是綠的,我就走進(jìn)其中的一所。
如果這兒的橋梁是完好的,我就踩在堅實的土地上。
如果愛的努力永遠(yuǎn)是徒勞,我也樂意在這里失去。
倘若不是我,那便是像我一樣好的某個人。
如果這兒有一個詞與我毗鄰,我就讓它毗鄰。
如果波西米亞還在海邊,我就重新相信大海。
如果我還相信大海,就能對陸地存有希望。
倘若是我,那便是與我同樣的每一個人。
我為自己再無欲求。我愿沉淪。
沉淪—也就是沉入大海,我在那里重見波西米亞。
注定沉淪,我平靜地醒來。
現(xiàn)在我徹底明白,我并未迷失。
到這兒來吧,所有的波西米亞人、航海者、港口妓女,
還有未拋錨的船。你們不愿成為波西米亞人嗎?伊利里亞人、
維羅納人,以及所有威尼斯人。上演逗人笑
終又惹人哭的喜劇吧。犯千百次錯,
一如我曾經(jīng)犯錯,也從未經(jīng)受住試煉,
然而我經(jīng)受住了試煉,一次又一次。
正如波西米亞經(jīng)受了試煉,并在晴朗的一天
獲赦來到海邊,如今它就在海邊。
我依舊毗鄰一個詞,以及另一片土地,
我越來越毗鄰一切,無論多么微小,
一個波西米亞人,一個一無所有、一無牽掛的流浪者,
唯一的才華便是,從充滿爭議的大海眺望我所選擇的土地。
(姜林靜譯)
這是一塊和解之地,它的房屋是綠色的,它的橋梁是完好的,即使“愛的努力永遠(yuǎn)是徒勞,我也樂意在這里失去”。當(dāng)這位女詩人在一九六四年的冬日踏上布拉格之旅時,愛的徒勞正讓她精疲力竭。一九六二年,瑞士作家馬克斯·弗里希(Max Frisch)結(jié)束了與巴赫曼維持了四年多的熾熱關(guān)系,投入一個年輕女學(xué)生的懷抱,巴赫曼被迫從兩人在蘇黎世共同生活的居所里搬出來。在此之前,她與詩人保羅·策蘭(Paul Celan)也曾有過一段飛蛾撲火卻終究落花離人的戀愛。兩人一九四八年初識于維也納,如同火遇上冰一般愛得刺骨。巴赫曼的父親曾加入納粹黨,而策蘭的父母則慘死于猶太人集中營。這段感情讓策蘭承受重負(fù),最終選擇在一九五二年與法國女畫家吉塞爾結(jié)婚。雖然兩人有過短暫的激情復(fù)燃,后來還是恢復(fù)了朋友關(guān)系。這兩段感情把巴赫曼擊打得遍體鱗傷,繼而產(chǎn)生了嚴(yán)重的精神問題,她長期接受心理治療,甚至必須依賴藥物緩解抑郁。一九六四年的冬之旅,首先也是巴赫曼試圖重新尋回自己的療傷之旅。旅行結(jié)束后,她又開始寫詩,彼時距離她上一本詩集《大熊星的呼喚》(Anrufung des Gro?en B?ren)出版已相隔八年。
詩人的確奇跡般地從旅途中獲得了精神的復(fù)活。在同樣寫于一九六四年的另一首名為《布拉格64年一月》(Prag J?nner 64)的詩中,個人的重生感更清晰直白:
從那個夜晚起
我重又行走、說話,
聽上去很波西米亞,
宛若重回故鄉(xiāng),
在伏爾塔瓦河、多瑙河,
以及我童年的河流之間
一切都有我的一種概念。
行走,一步步重新來到,
觀看,被注視,我重新學(xué)會。
重新行走、說話,重新觀看,也被注視,波西米亞是異鄉(xiāng),也成了故鄉(xiāng)。在《海邊的波西米亞》的前四段,我們同樣讀到一個嶄新的“我”:獲取愛的執(zhí)念退去了,愛的“可替代性”引發(fā)的痛苦消散了,究竟是“誰”得到愛已微不足道:“倘若不是我,那便是像我一樣好的某個人”,抑或,“倘若是我,那便是與我同樣的每一個人”。詩人徹底釋懷,泰然淡泊如入“無我”之境:“我為自己再無欲求”。
然而孤絕的自我解體并非終點,無欲無求的“沉淪”也并非最后的答案,詩歌充滿了從墮落到救贖的張力。當(dāng)“我”放棄“獲取”,甘愿“沉入大?!睍r,卻在那里“重見波西米亞”。當(dāng)“我”重新醒來時,才明白自己“并未迷失”。孤獨的內(nèi)傾終結(jié),詩意的蓬勃崛起。詩歌在第六段出現(xiàn)了從“個體”到“群體”的明顯轉(zhuǎn)向。詩人呼喚所有像她一樣的失意者、迷途者、沉淪者聚集到這里?!昂胶U摺⒏劭诩伺?、未拋錨的船”,只要揚棄原本的自己,“海邊的波西米亞”就會成為他們共同的新家園。在這里,聯(lián)結(jié)彼此的不是民族,而是精神。它讓所有無家可歸者、瀕臨絕望者“重新相信大海”,并“對陸地存有希望”。波西米亞在地理意義上是否在海邊并非關(guān)鍵。
巴赫曼
保羅·策蘭
那么,“海邊的波西米亞”究竟有著怎樣的精神意義?
“海邊的波西米亞”這一概念出自莎士比亞的戲劇《冬天的故事》(The Winters Tale),是莎翁杜撰出來的一個奇妙之地:一個臨海的沙漠之國。在劇中,它是一片希望之地,徹底扭轉(zhuǎn)了故事前三幕中原已萬劫不復(fù)的悲劇。故事講述了西西里國王里昂提斯(Leontes)懷疑懷有身孕的妻子赫米溫妮(Hermione)與前來拜訪的好友—波西米亞國王波力克希尼斯(Polixenes)—有染,并認(rèn)定妻子懷著的是私生女。妻子在獄中產(chǎn)下女兒潘狄塔(Perdita),女嬰隨即被國王的臣仆丟棄到波西米亞的海邊。雖然神諭證明赫米溫妮是無辜的,但被妒火吞噬的西西里國王依舊違抗神諭審判了妻子。為此,兩人的長子憂慮而死,妻子聞訊后也悲痛而亡。此時里昂提斯才悔恨萬分,發(fā)誓余生都要哀悼妻兒。到了第四幕,故事突然移到了另一個時間—十六年后,也移到了另一片土地—海邊的波西米亞。這一時空的轉(zhuǎn)移如同魔法般將悲劇引向了喜劇。年輕的波西米亞王子弗羅利澤(Florizel)戀上了淪落成牧羊女的公主潘狄塔,遭到父親的反對,兩人私奔逃到西西里。最終,年輕王子與公主的相愛讓兩位老國王重歸于好,死去的王后竟也奇跡般地從一尊雕像中蘇醒過來。愛帶來寬恕,又引向復(fù)活,悲劇化為喜劇。莎士比亞為何將波西米亞搬到了海邊?是知識的錯誤,還是詩意的任性?我們不得而知。但在莎翁之后,“海邊的波西米亞”就作為一個理想主義的標(biāo)志留在了文藝史上,尤其在二十世紀(jì)下半葉的德語文學(xué)中。例如詩人恩岑斯貝爾格(Hans Magnus Enzensberger)的旅行散文集《哦,歐洲!七國體驗》(Ach Europa! Wahrnehmungen aus sieben L?ndern)的最終章就叫《海邊的波西米亞》(B?hmen am Meer)。
顯然,《冬天的故事》是一部關(guān)于犯錯、迷失與回轉(zhuǎn)的作品。同樣,我們在巴赫曼的這首詩中也能讀到墮落與救贖的張力。詩人創(chuàng)作這首詩歌的一九六四年,正值全世界慶祝莎士比亞誕辰四百周年之際。她雖然沒有在詩中直接提及《冬天的故事》,卻讓莎士比亞那些“逗人笑,終又惹人哭的喜劇”的影子散落在詩句各個角落。第三行“愛的努力永遠(yuǎn)是徒勞”讓人想起《愛的徒勞》(Loves Labours Lost),第十六行“犯千百次錯”又讓人聯(lián)想到《錯誤的喜劇》(Comedy of Errors)。在第十四、第十五行中,伊利里亞是《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的故事發(fā)生地,維羅納和威尼斯分別指射《維洛那二紳士》(The Two Gentlemen of Verona)和《威尼斯商人》(The Merchant of Venice),這三部喜劇也都描繪了愛情和友誼中的紛擾,以及最終愛的凱旋。
在詩體上,巴赫曼將古典與現(xiàn)代相融。這首詩共二十四行,前十二行都是單句成行,讀來沉靜安寧,充滿力量。盡管如此,全詩有十七行使用了亞歷山大體,即一種六音步抑揚格詩體,第三與第四音步之間有一個停頓。這種源自法國的詩體常見于德國巴洛克時期的十四行詩,為這首現(xiàn)代詩歌增添了一抹高貴的暖色調(diào)。好似既理性又熱情的大海,時而冷峻,時而絢爛,展現(xiàn)著自由中的秩序。
十八世紀(jì)英國畫家約翰·歐皮(John Opie)所描繪的戲劇《冬天的故事》第二幕第三場場景
然而,這首詩絕非僅僅是向莎翁的致敬。巴赫曼將“海邊的波西米亞”從莎士比亞筆下的理想之鄉(xiāng)拉入現(xiàn)代語境中。它在這首詩中成為一種介于陸地與海洋之間的存在,既不屬于海洋,也不屬于陸地,既不是真實存在的,又并非全然虛擬的。之所以說它不是完全虛擬的,是因為“波西米亞”一詞從十九世紀(jì)開始,就在文學(xué)和藝術(shù)史上代表著一群追逐心靈自由、不受傳統(tǒng)束縛的反常規(guī)藝術(shù)家。無論是在少年蘭波的《我的波希米亞》(Ma Bohème),還是在皇后樂隊(Queen)的《波西米亞狂想曲》(Bohemian Rhapsody),都彌漫著濃烈的離經(jīng)叛道的味道。歷史上的波西米亞原本是一個多民族混居、多文化交融之地。其首府布拉格曾是一個在文化藝術(shù)上特別自由開放的城市,主要居民是德國人、捷克人和猶太人。二戰(zhàn)后,遭遇大屠殺的猶太人所剩無幾,德國人也幾乎徹底被驅(qū)逐出境,才形成了如今單一的捷克民族城市。當(dāng)巴赫曼一九六四年前往布拉格時,捷克正在杜布切克(Alexander Dub?ek)的領(lǐng)導(dǎo)下展現(xiàn)出自由的新貌。
在美國作家、藝術(shù)家吉利特·伯吉斯(Gelett Burgess)1896年根據(jù)想象繪制的《波西米亞地圖》(A Map of Bohemia)中,波西米亞緊鄰“夢想之?!保═he Sea of Dreams)
卡斯帕·大衛(wèi)·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日暮景色》(Abendlandschaft)
具有超越實存之更廣闊精神意義的不僅是“波西米亞”,還有“大?!薄T讵q太教傳統(tǒng)中,大海展現(xiàn)著神的權(quán)柄與掌管(例如大洪水,例如在海中被大魚吞進(jìn)肚子的約拿),也代表著奇妙的恩典與救贖(例如摩西讓紅海分開,帶領(lǐng)以色列人逃出埃及)。與英國、法國相比,德國臨海的國土面積較小,奧地利更是一個徹底的內(nèi)陸國家,因此“大海”在德語文學(xué)中的象征意義及表現(xiàn)方式與英法文學(xué)頗為不同。德語詩人對大海的白描寥寥,更多將其作為一種精神意象。并且由于德國只在寒冷的北部與波羅的海、北海相鄰,這兩片海域在冬季都會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結(jié)冰,因此德國畫家筆下的大海相比南方畫家要蒼茫、孤寂得多,尤其在北方浪漫派的繪畫中,大海里總翻滾著死亡的恐怖,存在的荒蕪,卻也同時包含對遠(yuǎn)方與異域的渴慕。岸上常常是色調(diào)灰暗的荒野,而大海的深處卻總有光束,引人望向穿透一切的彼岸,指向“向死而生”的可能性。
我們在詩中讀到了許多模糊的“邊界”:詩人的立足點不是陸地,不是海洋,而是海邊的陸地,或者說,是毗鄰陸地的海洋。這是一片超越僵硬陳規(guī)的自由陸地,也是一片擁抱陸地的開放海洋。在邊界地,不再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惡:“注定沉淪”的“我”卻“并未迷失”,“從未經(jīng)受住試煉”的我卻又最終“經(jīng)受住了試煉”,“曾經(jīng)犯錯”的我卻依舊“獲赦”。巴赫曼在詩中不斷使用動詞“毗鄰”(grenzen),即相異者擁有共同的“邊界”(Grenze)。首先是陸地與海洋“毗鄰”—這在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的西方世界有其政治隱喻,影射一部分知識分子對看似對立的兩種政治制度相融合所抱的希望。其次,詩中所強調(diào)的“毗鄰”更多意味著詩人與“詞”(Wort)的逐漸靠近。詩人與“詞”之間的關(guān)系,從一開始的被動承受(“如果這兒有一個詞與我毗鄰,我就讓它毗鄰”),逐漸轉(zhuǎn)向主動靠近(“我越來越毗鄰一切,無論多么微小”)。寫詩(dichten)正是在凝練語詞的過程中越來越靠近存在的本體。以“一個詞”為起點,最終走向“一切”,從“語言”開始,走向“邏各斯”。對詩人而言,這一“越來越毗鄰”的過程同時也是“我”在創(chuàng)作中確認(rèn)自己的存在,在創(chuàng)作中獲得赦免的過程。
卡斯帕·大衛(wèi)·弗里德里?!逗_叺纳畟H》(Der M?nch am Meer)
值得注意的是,這一過程始終是“毗鄰”,而非最終“抵達(dá)”。巴赫曼一直十分關(guān)注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與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關(guān)于語言的思考。她在維也納大學(xué)的博士論文就是關(guān)于海德格爾存在主義哲學(xué)的批判性接受的。詩中所說的“毗鄰”在海德格爾的話語體系中就是“帶到近旁”(N?herbringen)。海德格爾認(rèn)為,詩歌進(jìn)行召喚(rufen),將可召喚之物召喚到“詞”之中,召喚到“切近處”(N?he)。這種切近并不在于距離上的微小,而是通過被召喚之物所承載的聚集在其之上的思考,使世界的四方—天、地、人、神互相趨近。然而這種“召喚”之所以成為可能,就是因為有“不可召喚的”神秘存在,詩歌同時庇護(hù)著這種神秘的“寂靜”(die Stille),也就是維特根斯坦語言哲學(xué)中所謂“不可言說的”(das Unsagbare)?!翱梢匝哉f的”與“不可言說的”之間的界限就構(gòu)成了人可體驗世界的界限。對于巴赫曼來說,創(chuàng)作就是去靠近“可以言說的”,并守護(hù)“不可言說的”,這也成為詩人存在的基礎(chǔ)。
正由于“大?!迸c“波西米亞”本身所具有的精神性內(nèi)涵,以及兩者的“毗鄰”對詩人之存在的特殊定位,巴赫曼筆下的“海邊的波西米亞”就并非莎士比亞式的、完全存在于理想世界中的烏有之鄉(xiāng),而更符合??拢∕ichel Foucault)在《詞與物》(Les Mots et les choses)以及《異質(zhì)空間》(Des espaces autres)中所描述的“異托邦”(Heterotopia),是一個既真實又虛擬的異質(zhì)空間,是以文學(xué)的形式讓令人絕望的外部世界重新獲得希望的一條道路。在這片文學(xué)的“異托邦”土地上,一個孤獨的波西米亞人,“一個一無所有、一無牽掛的流浪者”,一次又一次犯錯,一次又一次沒能經(jīng)受試煉,卻奇跡般地獲得救贖,終于能走向大海,走向死亡與重生,從“充滿爭議的”無名的大海上,回首眺望自己“所選擇的土地”。
安瑟姆·基弗《波西米亞在海邊》(B?hmen liegt am Meer)
在德國北方浪漫主義畫家眼里,投向大海的視線中總含著敬畏,一如卡斯帕·大衛(wèi)·弗里德里希筆下的僧侶。陸地只占畫面的十分之一,余下的是讓人惶惶不安的、灰黑色的浮天滄海。盡管如此,平和靜謐的光依舊在更高更遠(yuǎn)之處駐留。
而到了德國新表現(xiàn)主義畫家安瑟姆·基弗(Anselm Kiefer)那里,畫面的比例發(fā)生了徹底的倒置。一九九五年,基弗從巴赫曼的詩中獲得靈感創(chuàng)作了這幅作品。畫面的十分之九被陸地占據(jù),倘若不是畫面左上方的詩句“波西米亞在海邊”提醒我們鉛灰色的彼端是大海,或許觀畫者根本不會注意到陸地盡頭還有別的可能。畫面中央有一條鄉(xiāng)間小道,通往未知的遠(yuǎn)方。兩旁粉色的罌粟花開得熾烈。這種可以提煉制取鴉片的奇異花朵,承載著夢幻、迷醉、沉睡與死亡。這是巴赫曼深愛的花,是她與策蘭愛情的信物。兩人初識時,策蘭就把巴赫曼的房間鋪成了“罌粟花地”。 “我們互相凝視,我們說些黑暗的事,我們相愛如罌粟和記憶”,在策蘭一九四八年的這首《花冠》(Corona)中,罌粟濃縮著生命的兩極,它指向記憶與遺忘,綻放與毀滅,信念與死亡。當(dāng)我們望著這條鋪滿罌粟花的鄉(xiāng)間小道時,似乎也進(jìn)入畫中成了旅者。我們不禁詫異,是什么如此暴力地碾過它?如同流著鮮血一般的這條路真的能通向大海嗎?我們似乎失去了對大海的記憶,迷失在罌粟花田中無法前行。
在莎士比亞的戲劇中,海邊的波西米亞只是“故事”中的真實,是一個烏托邦,在巴赫曼的詩中,斬釘截鐵的“波西米亞在海邊”依舊是詩意與精神中的實存,是文學(xué)式的“異托邦”,那么在基弗的筆下,它似乎已成為一句悲哀的謊言,是一個“敵托邦”,酸楚地躲在陸地盡頭的角落中。波西米亞被鎖在了內(nèi)陸,永遠(yuǎn)無法抵達(dá)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