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子
“你來一趟吧,老鄭死了,我有話要說?!蔽姨K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兒,就是給巧玲打電話,語氣很強(qiáng)硬。我有百分之百的理由強(qiáng)硬,媽的。
得往前說。不久前,我和老鄭新買了一輛紅色起亞,我知道他喜歡車,就咬牙掏出了家里的全部積蓄。昨天,他帶我去兜風(fēng),在高速公路大橋上出了車禍。老鄭死了,我以為我也死了。
再往前說,巧玲是和老鄭光腚一起長大的大明的老婆。老鄭娶我之前的那兩年,天天在他們家蹭飯。我和巧玲只是在我和老鄭的婚禮上見過一面,這個(gè)女人面龐白凈,身段婀娜,在給我們送祝福時(shí)目光在老鄭身上一勾的瞬間被我看到了,不爽。這一定是個(gè)嫵媚妖嬈的主兒,盡管她只是個(gè)開成衣鋪的。老鄭在她家混了那么長時(shí)間他倆會不會有事兒?老鄭現(xiàn)在是我的,我不許任何人染指,不許他再跟巧玲來往,甚至大明也不行。老鄭還真聽話。六年來,我們的日子過得太太平平的。
巧玲走進(jìn)病房后,我攆走了我媽。屋子里就我們倆,她站在我床前。我沒有抬頭——抬不了,腦袋上打了兩個(gè)洞,墜著個(gè)大鐵砣子做牽引——頸椎斷了;眼睛也沒睜——眼睛腫得一點(diǎn)兒縫都沒有,想睜也睜不開。我使盡所有的力氣說了幾句話:“老鄭跟我發(fā)誓說如果他跟你有事兒就讓車撞死?,F(xiàn)在他真被撞死了,所以是你害死了他。我恨你,恨死你了!我說完了,你走吧?!?/p>
我試圖擺擺手,可胳膊也是斷的,抬不起來。等我確定她關(guān)上門走了,眼淚才從我的眼角奔涌出來。我要放聲大哭,可我哭不出聲來,我還沒有力氣哭得響亮一些,只是喑啞地號。
昨天的情景歷歷在目。早上八點(diǎn)老鄭來到洗衣店,非要帶我出去玩兒,結(jié)婚以來老鄭一直這么黏人。
“媳婦,走,我?guī)闳ョR泊湖,咱們走高速公路!”老鄭高興時(shí),大眼睛里就往外冒火星子,讓人不忍拒絕。這個(gè)整天笑呵呵的男人大我五歲,可他明明就是個(gè)永遠(yuǎn)長不大的孩子,我總怕他太淘氣。
“你看,我這兒還有一堆衣服要洗呢?!?/p>
“啥活兒也不干了。走人!”話沒說完,他咔地拉下了電閘。老鄭是一家國企的電工,四十幾歲了還這么不著調(diào)。這是老鄭第一次上高速公路,我能感受到他的興奮和緊張。
“媳婦,美吧?”
“你不用管我,專心開車就是!”坐在自己家的新車上吃無花果,我心里可美了。
美美地玩了一天,游湖,看瀑布,逛地下森林,開心到了極點(diǎn)。日子就這么過下去吧,美到沉醉。眼看著天擦黑兒了,我們才急急地往回開。一回到高速公路,我又暗暗緊張。
老鄭的手機(jī)忽然響了,我拿起一看是巧玲打來的,頓時(shí)火冒三丈:“跟那個(gè)狐貍精居然還有來往,你個(gè)王八蛋!”
“喲,哪個(gè)狐貍精這么有魅力呀,讓我媳婦變得這么不淑女?”老鄭分明沒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
“還有誰?那個(gè)死不要臉的巧玲!”
“媳婦你咋就不信我呢?我跟她要是有事兒,就立刻讓車撞死!”
“這話,你敢瞅著我的眼睛說嗎?”
“心里又沒鬼,我怕啥!”他一回身……他一回身,車撞斷了橋欄桿。
老鄭死了,我也不想活,真的。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地做了兩個(gè)多月的牽引,生不如死,骨頭仍然沒有長上,最后還是做了三次大手術(shù)。體無完膚,九死一生。出院時(shí)已經(jīng)是冬天了,家里冰冷冰冷的,老鄭帶走了我生活的全部熱度。沒有了老鄭我不知道我還活著干嗎,可我媽二十四小時(shí)死盯著我。閉上眼睛就是老鄭樂呵呵的樣子,睜開眼睛是空蕩蕩的屋子,我寧愿閉著眼。
第二年清明我總算能爬起來了,我得去給老鄭掃墓,去看看他。最近老是夢見他又有了別的女人,我懷疑他墓地周邊有哪個(gè)大姑娘或是小媳婦的孤魂。
在老鄭墳前,我遇到了巧玲和大明。
“嫂子,鄭哥出事兒那天是我爸的生日聚會。俺家大明不知咋的一上桌就把自己喝醉了,飯局散了后他躺在路邊不肯起來,說想鄭哥想得扛不了,鬧著要找鄭哥喝酒。我咋也弄不回去他,所以才給鄭哥打了電話。”巧玲說這些時(shí)眼睛并不瞅我,大明在她身后直點(diǎn)頭。她又說:“那天在醫(yī)院我沒敢爭辯,你都那樣了?!?/p>
“哼,在他墳前你還敢抵賴,我們結(jié)婚那天你瞅老鄭的眼神就不對!”
巧玲把視線從天上的云朵拉回到我的身上,瞪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說道:“那天,鄭哥衣襟上有一道沒熨開的折痕?!?/p>
天旋地轉(zhuǎn),天旋地轉(zhuǎn)。瞅著墓碑上老鄭的名字,我軟軟地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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