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彡
大隱于市
對中共滿洲省委的過往與歷史,一直早有耳聞。但得愿近身一瞧,卻發(fā)生在不久前。
靜待于街頭一隅的青磚拱門,傲然挺立的硬山式瓦房,“不太顯眼”,如果不是導航提示極有可能擦肩錯過。與臨街對望北市場的熱鬧喧騰不同,中共滿洲省委舊址紀念館靜謐而又莊重。
抵達時,恰逢中共滿洲省委舊址在重新布展,探尋并沒有從正門“福安里”巷子啟幕,而是在靠西的員工通道,一扇黑色大鐵門開始。跨入,一面印在內(nèi)側墻面、19平方米的巨幅紅色黨旗,首先映入眼簾。有關紅色的記憶,也隨著微涼的清風,融化在天際之間。
中國東北因其西連蒙古,北接俄國,東臨日本、朝鮮,又蘊藏著富饒的資源,所以一直都是遠東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戰(zhàn)略要沖。到了近代,東北更成為各國列強爭奪的重要目標。東北還是中國最早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地方,中國最早加入布爾什維克的人是鐵嶺的任福臣。
20世紀初,隨著東北近代工業(yè)的發(fā)展,工人隊伍迅速成長壯大,出現(xiàn)了蓬勃的工人運動。正如《東三省實情分析》中所說:“東三省是很有實力的一股生力軍”,是“民族革命運動的新重心”。
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后,非常重視東北地區(qū)的黨組織建設和革命工作,派出一批批優(yōu)秀的共產(chǎn)黨員到東北傳播馬列主義,建立黨、團組織。然而,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后,處于軍閥統(tǒng)治下的東北,黨組織受到嚴重破壞,革命運動陷入危急。
為加強黨對東北地區(qū)革命斗爭的領導,在著名的“八七會議”上,黨中央決定在東北建立一個統(tǒng)一的領導機構,并將這個領導機構的名稱定為中共滿洲省委。
1927年10月,陳為人來到東北,以奉天英美煙草公司幫辦的身份做掩護,租用了福安里東側四間民房。史料記載,當時陳為人每天衣著光鮮、拎著手提皮包堂而皇之出入福安里,可手提包里裝的卻是黨的重要文件和宣傳品。目前,這個黃色牛皮包是展廳里的重要展物。
就這樣,在炮火硝煙的歲月里,在異常惡劣的條件下,中共滿洲省委成立了。陳為人、劉少奇、陳潭秋等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先后來到沈陽,出任滿洲省委書記,領導東北工農(nóng)群眾開展革命斗爭。
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在東北地區(qū)第一個統(tǒng)一的也是最高的領導機構,中共滿洲省委為何設立在北市場這片“雜八地”呢?
原來,這是中共中央“有意而為之”的結果。
“黨將省委機關設立在皇寺路福安巷3號(原北市場福安里4號)民宅里,主要就是為了隱蔽?!边|寧省委黨校教授、九一八歷史研究中心主任王建學介紹,在當時的沈陽,北市場異常繁華,素有“奉天十里洋場”之稱,那里地處火車站附近,燈紅酒綠,魚龍混雜,環(huán)境極為復雜,卻又非常適合隱蔽,便于開展工作。這也是滿洲省委曾屢遭敵人破壞,福安里4號始終沒有暴露的原因。
中國共產(chǎn)黨“六大”結束后,在從莫斯科返回上海前,周恩來途經(jīng)中共滿洲省委,曾在福安里落腳一周。周恩來的到來,使中共滿洲省委進一步明確了任務和方向,對革命形勢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也極大地振奮了人心。
1929年4月,中共中央做出“派少奇去滿洲做書記”的決定。7月14日,劉少奇輾轉到達沈陽,立即恢復和整頓各級黨團組織,領導奉天紡紗廠等工人運動以及講武堂士兵運動。中共滿洲省委在其全部的革命活動中,領導了大小數(shù)百次工人運動,其中有震驚世界的中東路工人斗爭和奉天兵工廠的反日斗爭。不斷壯大的黨組織也使革命火種撒遍整個東北大地。
中國第一份
中共滿洲省委更為突出的貢獻還在于不斷地對日本侵略本質的抨擊和揭露,尤其是根據(jù)“滿委特科”的預判和預警,中共滿洲省委發(fā)出中國第一份抗日宣言——《中共滿洲省委為日本帝國主義武裝占領滿洲宣言》,也就是人們常說的“9?19宣言”。
說到這,就有必要介紹下滿委特科,一個帶有神秘色彩的組織。
“第一次國共合作失敗后,國民黨迅速建立起一整套特務系統(tǒng),頗具名氣的有‘藍衣社‘軍統(tǒng)‘中統(tǒng),用以監(jiān)視共產(chǎn)黨人,破壞黨的力量。中共滿洲省委成立兩年后,中央特科正式組建滿委特科,蔡伯祥任特科書記,趙唯剛擔任秘書長。”王建學介紹,當時全國有中國共產(chǎn)黨地下組織、政權的地方,都設有特科。滿委特科的成立,也是為了適應對敵斗爭的需要,是一種應急的舉措。但因東北地域和政局的特殊性,滿委特科成立后同時接受中央特科和中共滿洲省委的雙重領導。
當時特工活動的場所主要有兩個地方,一是奉天驛(今沈陽站)附近的悅來客棧,二是鹿鳴春的一號包房。趙唯剛以東北三省講武堂教員的身份做掩護,進行特科活動,先后搜集大量奉系軍閥的軍事情報,及時了解、掌握了國民黨方面的動態(tài)。有的特工冒著生命危險打入敵人內(nèi)部,為中共中央制定正確路線貢獻力量。
從1931年4月開始,滿委特科的特工發(fā)現(xiàn),駐扎在沈陽的日軍進行了48次演習,演習所占的區(qū)域竟多達19處,幾乎遍布沈陽城全境。更為蹊蹺的是,演習中,日軍不僅大肆加埋標識、遍樹太陽旗,所用的槍炮也都是真槍實彈。除了頻繁的軍事演習外,日軍還將大批的軍用物資、兩門大炮運抵奉天驛。這一系列操作讓敏銳的特工意識到,日軍可能要對東北發(fā)動武裝侵略。
1931年9月18日夜,日本侵略者發(fā)動了震驚中外的九一八事變。事變發(fā)生第二天,中共滿洲省委在第一時間發(fā)表了《中共滿洲省委為日本帝國主義武裝占領滿洲宣言》(又稱“9·19宣言”),在“關鍵時刻”為身陷黑暗的人們送去希望。
“原來有說法稱九一八事變發(fā)生后,中共滿洲省委只用一個晚上就完成了一篇內(nèi)容夯實的戰(zhàn)斗宣言,很不可思議。實際上,滿委特科的情報早已讓黨中央洞察侵略者的野心,作為領導東北黨組織的機關,中共滿洲省委不可能不在戰(zhàn)略、策略、工作上有所準備。所以,‘9?19宣言的發(fā)表是有準備之舉?!蓖踅▽W說。
九一八事變后,中共滿洲省委堅決抗日的嚴正立場及其在民眾中產(chǎn)生的巨大影響,使侵略者惱羞成怒,對沈陽實行了更加嚴酷的統(tǒng)治,1932年,隨著抗戰(zhàn)的持續(xù)發(fā)酵、局勢的不斷惡化,中共滿洲省委被迫遷往哈爾濱。福安里4號,也退出革命舞臺。后來,在激蕩的歷史洪流中,成為一處地地道道的普通民宅。
激活記憶
直到1983年,沈陽市進行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文物普查,也正是在那次普查中,中共滿洲省委沉寂半個甲子的紅色記憶,才得以“重啟”。
普查中,文物保護部門確認滿洲省委舊址就在皇寺路福安巷3號。1984年,沈陽市恢復文物管理辦公室成立中共滿洲省委舊址紀念館,在文化領域工作30余年的張宏發(fā)被任命為第一任館長。
揭開歷史塵封,復刻紅色印記的點滴仍歷歷在目。“當時福安里胡同一共有兩趟民房,都是同樣的建筑風格,滿洲省委舊址是其中的一棟。決定修繕紀念館時,還有百姓住在舊址里?!痹趶埡臧l(fā)的記憶中,滿洲省委舊址并沒有重新翻建,只是完成動遷工作后,在原有的基礎上進行了簡單的修繕。而他的任務,則是把前期搜羅到的有關資料歸檔整理,并帶領工作人員盡快將修繕一新的紀念館對外開放。
為精準復原舊址風貌,籌備開放期間張宏發(fā)成了社科院、檔案館、黨史館的???。在一次次與歷史的觸碰中,他也漸漸勾勒出滿洲省委昔日的模樣。
“滿洲省委舊址是一棟坐北朝南、面闊六間進深一間的硬山式青磚瓦房,是20世紀20年代初典型的民居建筑。東首間開門,進門便是廚房、餐室,有專門做飯看門的人員;次間為秘書處工作人員張景珍(也叫張光奇)的辦公室,她是當年滿洲省委文書、沈陽第一位女共產(chǎn)黨員,舊址的考證也離不開她的回憶和現(xiàn)場認定;第三間為會議室;第四間是陳為人與愛人韓慧芝的臥室。我接手時,整個紀念館的建筑面積只有70多平方米?!睆埡臧l(fā)回憶。
1985年10月1日,中共滿洲省委舊址紀念館(以下簡稱紀念館)正式對外開放,一杯一盞,正是當年的模樣。與東側四間不同,紀念館西側兩間為場景復原,5個仿真人像栩栩如生地再見了當年滿洲省委成員工作和生活的場景。在會議室和秘書室之間設有一個取暖的壁爐,俗稱“別力達”。當時為了防止冬季油印機的油墨冰凍,每到夜深人靜,滿洲省委的同志們就會圍坐在壁爐旁開始印刷革命宣傳品。機器的沙沙聲,常常會持續(xù)到凌晨。
如今的紀念館,占地2500平方米,展覽面積740平方米,除陳為人等革命者曾經(jīng)奮斗的一磚一瓦外,劉少奇舊居也設在其內(nèi)。
“劉少奇故居原址位于沈陽市沈河區(qū)惠工街四段宏業(yè)南里2號,也是一棟硬山式青磚灰瓦民宅。1929年7月到1930年3月,劉少奇擔任中共滿洲省委書記時便在那里居住?!睆埡臧l(fā)說。
1992年,沈陽市政府決定將劉少奇舊居按原貌重建于中共滿洲省委舊址的北側。當時,市財政局特別撥了30萬元專款,把7戶住戶動遷轉移,推倒民宅后重新蓋起舊居。參與施工的是十里河工程隊,是修繕故宮的那撥工人。當時用推倒的老房子的磚為材料,照著宏業(yè)南里2號的布局,復刻修建了兩間陳列房、一間辦公室和兩間展覽室。東側間為劉少奇與夫人何寶珍的臥室,次間是會客廳,里間為廚房;西側間是場景復原陳列,3個仿真人像真實再現(xiàn)了當年中共滿洲省委成員莊嚴宣誓入黨的情景。
2020年4月,中共滿洲省委舊址紀念館迎來一次升級,在完善現(xiàn)有鋪陳的同時,還打造了一座玻璃透頂、融入現(xiàn)代技術的文化走廊,開設了文創(chuàng)展示天地……那些閃耀在白山黑水間的紅色光點仿佛在訴說,更像是在等待,一個鮮活的“喚起”和升華。
“一圈講解下來,快則一個半小時,多時兩個小時。接待最高峰時,一天要連講7場,說到最后,嗓子都啞了,但任務還得進行下去?!痹缟?:30,27歲的高佳琦確保擴音器正常,又默念了遍那份早已爛熟于心的講解詞后,穿好紅色講解服走出辦公室,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參觀者。
高佳琦是紀念館的一名講解員,從沈陽音樂學院畢業(yè)后,經(jīng)招聘考入紀念館。工作的兩年里,她先后接待近20萬參觀群眾,通過飽含溫度的聲音,拉近已經(jīng)遠去的歷史與現(xiàn)代人的距離,將紅色的革命種子播撒在參訪者的心中。
“講解詞只有十幾頁,但要把歷史背景、人物故事講得豐滿立體,光靠講解詞的內(nèi)容還遠遠不夠?!庇谑?,廣泛閱讀、大量積累成了高佳琦下班后的必修課,她希望在每次講解時都可以根據(jù)不同群體適當做些延展,讓大家都能與紅色歷史產(chǎn)生共鳴。辦公桌旁堆疊的幾盒含片,似乎也在默默講述著她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