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燁
位于瓷都城北方向的浮梁早在唐宋時期就是全國重要的茶葉集散地,同時,這里出產(chǎn)的青白瓷質地優(yōu)良,千百年來孕育了景德鎮(zhèn)名聲在外的陶瓷文化。但在此之前,游客到訪的唯一理由大概只有瑤里古鎮(zhèn),停留不過半天,因為這里交通不便,配套的住宿設施幾乎不存在。
作為將日本“大地藝術節(jié)”項目引入中國的總策劃人,孫倩第一次來到浮梁縣考察時也沒有停留太久。她從景德鎮(zhèn)開車40分鐘來到這里,四五個村子走下來,每一處都安安靜靜,村民投入農活,樸實中帶著青澀,對于來客的目的有些茫然。孫倩明白,將原生態(tài)村落改造成可以陳列藝術作品的博物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這也正是藝術項目在鄉(xiāng)村應該承載的意義。孫倩說,“藝術在浮梁”這個名字直觀、明朗,通過藝術的力量讓這里悠久的歷史文化和村民的生活面貌浮于水面,這正是她想要達成的。
傍晚十分,馬巖松的作品《 燈》。
選定寒溪村具有幾十年移民歷史的史子園作為項目的實施地是孫倩的意外收獲。這里比想象中要現(xiàn)代化,又保留了村落該有的古樸和干凈,但長久以來,由“移民身份”造成的自卑感總不能避免?!耙驗樾蘅標畮欤瑤资畱羧思覐恼憬景舶徇w而來,開拓了寒溪村的另一番景象。這里的村民、茶園、農田不正是最鮮活的藝術素材嗎?
每年4—10月,寒溪村都彌漫著茶香,當?shù)厝嗽诳盏厣箱侀_曬青,隨后是機器作業(yè)收茶。在大半年的時間里,圍繞茶,總有忙不完的農活和聊不完的話。今年5月,“藝術在浮梁”正式開展,正趕上春茶豐收,當?shù)厝嗽谧约议T口隨意支起一攤,現(xiàn)場賣起了剛采下的新茶。村民們說,往年到這個點,茶葉都固定送往別處了,只知道有人專門來收,帶去很遠的地方。“今年不同了,來了好多年輕人,我們簡單包裝好直接賣給他們。茶新鮮,價格也合適,我們高興,他們也覺得挺好玩的?!?p>
左上起順時針 鄔建安的作品《 五百筆@浮梁》。/沈烈毅的作品《 天梯》。/保拉皮維的作品《 天梯》。
左上起順時針 沈烈毅的《翹翹板》。/以色列的藝術家大衛(wèi)· 歌詩坦的作品《 對飲》。/沈烈毅的作品《 空游云行》 。/向陽的作品《 進化中的塵埃-史子園村的記憶》。
當?shù)氐男∨笥褏⒂^“藝術在浮梁”。
與藝術一同進入鄉(xiāng)村的還有來自城里的年輕人,像是忽然與喧鬧的都市節(jié)奏切斷了聯(lián)系,他們感受到另一番熱火朝天,回到原本生活的城市,也迫不及待地與身邊人分享。一位來自上海的女孩因為“大地藝術節(jié)”項目關注到“藝術在浮梁”,感嘆自己來了好幾次景德鎮(zhèn)竟然不知道周邊還藏著一個這么美麗的小村莊。還有一位從北京去的姑娘在社交媒體上特意發(fā)文,稱贊展覽的志愿者“與眾不同”。在她看來,全部由當?shù)卮迕窠M成的志愿者團隊和城市里藝術機構中彬彬有禮的引導員不同,當?shù)卮迕癫簧蒲赞o卻性情直爽,言行中滿是對家鄉(xiāng)的熱愛,“對于那種發(fā)自內心的自豪感,你在大城市里看不到,他們是一群特別可愛的人?!?/p>
在寒溪村1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22個藝術項目散落在村頭巷尾,年輕人將藝術作品當作路標,巡游整個村子,竟然一時間分不清是“藝術潛入了生活”,還是“生活處處散發(fā)著藝術的光芒”。在孫倩看來,對于因為藝術相聚在浮梁的年輕人,這一趟最享受的一定也是這種無法復制的體驗與參與感?!懊總€人都帶著不同的期待走進寒溪村,收獲了各式各樣的體驗,而最妙的就是這里的風景和人是這些體驗中最寶貴的東 西?!?/p>
對于孫倩和她的策展團隊來說,在鄉(xiāng)村開藝術展,除了藝術本身,也不能忽視本地的客觀條件和村民的需求:哪些資源是可以重復利用的、如何挖掘當?shù)氐莫毺卦?、怎樣在不影響生產(chǎn)和居民生活的前提下將藝術自然融入、游客觀展的動線該怎樣設置等,都需要特別考慮。在這個基礎上,再去邀請適合風格的藝術家一起參與創(chuàng)作。
在史子園,藝術家馬巖松創(chuàng)作的《大地之燈》將茶田原本的自然曲線提取為裝置的形態(tài),使得被忽視的地景以新穎的方式飄浮于空中,特別是在夜晚燈光亮起后,裝置如燈塔一般被茶山托起,釋放能量;以攝影藝術為媒介進行創(chuàng)作的藝術家馬良兩年前開始籌備《青梅竹馬照相館》,他將百余對夫妻的童年照片合成一張現(xiàn)實中并不存在的合影,并將它們放在了村里最古老的一座民居中,這里見證了移民村的第一對新人結婚并開始新生活,而馬良創(chuàng)作的65套“虛擬” 作品也在這間屋子里持續(xù)傳遞溫情與暖意。
“一直以來,我們想向外界傳達的都是浮梁當?shù)刈钫鎸嵉纳顮顟B(tài)。”孫倩一直在思考,像北京、上海這樣的一線城市中不乏藝術性和策展水平一流的藝術展覽,為什么城市里的年輕人仍然能在浮梁遇見驚喜?“大概就是因為這里擁有更強大的創(chuàng)造力吧”。
從外面走進浮梁的人都說,從景德鎮(zhèn)一路過來,不到一天的時間,逛了一座散落在茶田里的露天美術館,與茶山相對的那一刻,仿佛腦中會有一幅畫,我們看到了浮梁縣、寒溪村、史子園每一戶居民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最終落在這片土地上,穿行于山腳、梯田、廢校、舊宅中,這一路節(jié)奏慢慢的,一切卻是因自然而生。
6月,展覽正式閉幕,一位50多歲的村民跑來告訴孫倩:他記得小時候剛來到寒溪村,上學途中常被言語歧視,只因自己是一個“移民”,長久以來他不愿提及自己的身份,只為活得更有尊嚴。直到“藝術在浮梁”在這里生根發(fā)芽,村民長久以來建設和生活的土壤似乎得到一次重生,這些看似與“藝術”距離甚遠的普通人站在日常生活的中心,被提及、被贊頌、被延續(xù),這正是藝術本該回歸的“浮梁日?!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