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博物館 | 呂偉濤
《大義橋黃氏義莊記》刻石久已不存,只有少量拓片傳世。2018年8月,復旦大學盧康華先生所編《近現(xiàn)代稀見碑拓史料叢刊(第一輯)》由商務印書館付梓刊行[1],《大義橋黃氏義莊記》方公諸于世。該記為原石整張拓本,尺幅完整,字跡清晰,應為刻石完成后不久所拓。只是為方便今人閱讀,故出版時改為冊頁裝?,F(xiàn)將全記錄文如下:
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物之本,必資于培植。元為善長,仁為性體,發(fā)育萬物,斂于冬而熾于春,陰陽消息,盛衰之故,皆有自來。自古世家閥閱,流風遺澤,傳至數(shù)百年而子孫蕃衍,相繼繩于弗替者,考其締造之祖,未有不以孝友為根本,以敦睦為榘矱者也。常熟縣大義橋黃氏義莊始建于道光甲辰年,秋濤先生名浩者偕其仲弟湘、季弟涵,經(jīng)營創(chuàng)造,割良田五百三十余畝為義田,建莊屋四十余楹。族中子弟貧不能讀書者,并設家塾,延名師課之。先生曰:“此吾父之志也。吾父幼貧力田,貿(mào)遷有無以奉二親,孝友出于性生,里中有善事,必盡力以圖抍濟。生平慕范文正義田贍族,有志未遂。今日所立莊規(guī),皆吾父手定本也。”以是呈于有司,詳請立案,詔旌如制。咸豐庚申之難,莊屋毀兵火。先生之子嘉賓、嘉賢,先后興葺,以復舊規(guī),不數(shù)年而堂構(gòu)聿新。嘉賓時已物故,嘉賢謀勒石以表其父兄之遺志,介趙農(nóng)部宗德丐余為文以記之。余讀《周禮·大司徒》,以鄉(xiāng)三物教萬民,二曰“大行孝友,睦姻任恤”,其時州長、?正、族師、閭胥,各有所掌之戒令、政事,月屬民而讀邦法書,其孝弟睦姻,有學者周家忠厚之遺,禮讓為國,漫成風俗,何其盛也。自宗法廢而民志漓,涼薄之情,始于骨肉,賈誼所謂“借婦耰鉏,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者,豈言之過哉!東漢諸儒出而振興之,講明經(jīng)義,敦尚明節(jié),士懷樸行,家有令德,張武、陸續(xù)、繆肜之徒,以孝友列《獨行傳》。自時厥后,齊紹榮興六世同爨,劉悛表其門閭,唐張公藝九世同居,劉君良四世兄弟同產(chǎn),斗粟尺帛無所私,南唐江州陳氏宗族七百口共食,宋陳崇之孫十三世同居,史策傳為美談,百世下猶聞風而興慕焉,美哉!范文正之言曰:“吾宗族甚眾,于吾固有親疏,然祖宗視之則均。是子孫固無親疏也。若獨享富貴而不恤宗族,異日何以見祖宗于地下,今何顏入家廟乎?”其言親切懇摯如此,誦此語者,孝弟之心,油然而生。故范氏之莊自宋至今不廢,鄉(xiāng)之人仿而行之者百余家。黃氏以累世孝友,稱重于鄉(xiāng)里,本既固者枝必繁,源之清者流必遠,所捐義田亦必日廓日廣,而規(guī)模為之大備,子孫勉力焉。繩其祖武,一本之誼,久而彌篤,余于黃氏有厚望焉。
《大義橋黃氏義莊記》拓本圖片來源:盧康華:《近現(xiàn)代稀見碑拓史料叢刊(第一輯)》之《大義橋黃氏義莊記》,商務印書館,2018年。
光緒十有七年辛卯夏六月,頭品頂戴兵部尚書銜前河東道總督吳縣吳大澂撰并書。
由記文可知,黃氏義莊位于常熟縣(今常熟市)大義橋附近,清道光甲辰年(1844)黃浩(字秋濤)攜其弟黃湘、黃涵經(jīng)營創(chuàng)建,捐良田“五百三十余畝為義田,建莊屋四十余楹”,“并設家塾”,延請名師教授“族中子弟貧不能讀書者”。清咸豐庚申(1860),太平軍攻克常熟,黃氏義莊毀于戰(zhàn)火。后經(jīng)黃浩之子嘉賓、嘉賢興葺,“以復舊規(guī)”。黃嘉賢乃托趙宗德請吳大澂撰文以記之。
1943年6月,吳大澂嗣孫吳湖帆訪常熟虞山黃公望墓,曾撰《訪虞山黃子久墓記》一文,稱:“并知癡翁后裔,現(xiàn)居離城十里之大義橋,先愙齋公于光緒十七年(1891),曾為黃秋濤先生撰篆《大義橋黃氏義記》。”[2]《大義橋黃氏義記》實為《大義橋黃氏義莊記》之誤錄,且《大義橋黃氏義莊記》有“嘉賓時已物故,嘉賢謀勒石以表其父兄之遺志”之語,可知撰文時黃浩、黃嘉賓父子俱已去世,該記乃是吳大澂為黃嘉賢所作,可訂正吳湖帆紀事之誤。如盧康華先生所言,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一錯誤,或許是因為吳湖帆的此次常熟之行并未讀到《大義橋黃氏義莊記》,可推測民國年間該記刻石便已不存。
另,《大義橋黃氏義莊記》中“借婦耰鉏,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之句,出自西漢賈誼《治安策》,“婦”當作“父”,應為吳大澂筆誤。
大義橋黃氏義莊更是難覓其蹤,其舊址位于今蘇州市下轄的常熟市大義鎮(zhèn)大義橋附近。大義鎮(zhèn)地處虞山北麓,地理位置優(yōu)越,水陸交通便利,歷來就是富庶之地,早在明清時代就是常熟的“米糧倉”,且此地自古人杰地靈,才俊輩出。
大義地名,因大義橋而名;大義成鎮(zhèn),亦因大義橋而始。成書于民國年間的《重修常昭合志》中有兩處關(guān)于“大義橋”的記載,其一為卷二“疆域志”所載:“大墅橋,本名大義,詳《山川志》??缋顺胃?,距城約十八里,實測見十六里。街三道。”[3]30此說與吳湖帆《訪虞山黃子久墓記》中所言“離城十里之大義橋”略有差別。其二為卷四“山川志”所載:“大墅橋,姚《志》云:一名大義。龔《志》云:明正德間知縣鄭浚建。”[3]122
成書于2002年的《大義鎮(zhèn)志》第三章“文物古跡”之“大義橋”條載:
“亦名大墅橋,位于大義市鎮(zhèn),跨浪澄塘。據(jù)明崇禎龔立本《常熟縣志》載,系明正德間知縣鄭浚所建。原為平橋,清光緒十三年(1887)里人崔晉文、鄒啟堂等發(fā)起重建。為三孔拱型,花崗石構(gòu)筑,拱圈呈分節(jié)并列式,孔徑4.7至7.1米,橋面寬3.9米,全長23.5米。南北兩側(cè)明柱上鐫刻有‘古今不改通海通湖,新舊相因大墅大義’和‘藉千萬人之愿力,成水陸路之康莊’楹聯(lián)兩副。1968年冬,因張家港河疏浚拓寬,此橋無法保留遂被拆除。翌年,旋在其北側(cè)重建鋼筋混凝土新橋一座,仍名大義橋。原橋上石刻楹聯(lián)兩副,今各存其半,保存于鎮(zhèn)文化中心內(nèi)。”[4]449
綜合上述文獻可知,大義橋原名大墅橋,系青石板橋,始建于明正德年間(1506—1522),為知縣鄭浚所建,橋址在現(xiàn)大義橋處。清光緒十三年,地方人士崔晉文、鄒啟堂等發(fā)起重建大墅橋,由眾人“寫緣”(捐資),橋址就此南移,選在當時較為繁華的東街與西街之間。建成三孔石拱橋,并更名為“大義橋”。此后,“大墅”“大義”新舊混稱。大義橋所跨浪澄塘(即張家港航道大義段),北接港口,南通常熟市區(qū)。1968年,張家港航道拓寬疏浚,三孔石拱橋拆除,又于大墅橋舊址附近(現(xiàn)大義橋址)新建鋼筋混凝土板梁橋。
清初虞山派詩人孫淇曾有《夜宿大義橋田家》一詩,曰:
清晨族子來,邀我向邨墅。
舟行趁早涼,掀蓬始炊黍。
飯罷過湖橋,十里山容與。
轉(zhuǎn)棹入空濛,一葉逐鷗侶。
澄波靜無風,搖飏淡忘暑。
蓮香沁我心,不識花何許。
蜻蜓倚身輕,款款點晴渚。
敲腳傍船舷,徙倚久延佇。
苦茗掬清流,船頭自煎煮。
擊節(jié)懷大癡,酒瓶堪對舉。[4]457—458
從詩中不難看出,大義橋周邊是一派恬淡、靜謐的田園風光。而黃氏義莊因位于此大義橋附近,故名之為“大義橋黃氏義莊”。
關(guān)于“黃氏義莊”,《重修常昭合志》卷八“善舉志”有載:“黃氏義莊,在大墅橋。里人董浩建,田五百畝,分贍貧族,道光二十二年題旌。”[4]282此處“董浩”當為“黃浩”,應是誤刻?!洞罅x鎮(zhèn)志》“大事記”亦載:“道光二十二年(1842),里人黃浩置田五百畝,在新村俞巷北建‘黃氏義莊’,分贍貧族?!盵4]16大義橋黃氏為元代著名畫家黃公望后裔,在常熟當?shù)貙儆谕澹诮翊罅x鎮(zhèn)境內(nèi)還保存有黃公望墓(即1943年吳湖帆所訪之墓)、黃公望祠等古跡。《大義鎮(zhèn)志》“大事記”又有“是年(1912),創(chuàng)辦歸義鄉(xiāng)第一初等小學(大義中心小學前身),校址租用大義橋東黃姓民舍”[4]17之語。此“黃姓民舍”是否為“黃氏義莊”,有待考證。
義莊之開端可以上溯至北宋年間,宋仁宗皇祐二年(1050)范仲淹在家鄉(xiāng)吳縣(亦為蘇州府下轄)始建義莊,以救恤族人。明清以降,義莊之設遍及全國,江南地區(qū)尤為興盛。《大義橋黃氏義莊記》中也提到“范氏之莊自宋至今不廢,鄉(xiāng)之人仿而行之者百余家”,黃浩之父“生平慕范文正義田贍族”,然“有志未遂”,故黃浩繼承父志設立大義橋黃氏義莊。
而有清一代,常熟縣的義莊數(shù)量之多、規(guī)模之大,更是驚人。馮賢亮先生所著《明清江南地區(qū)的環(huán)境變動與社會控制》一書,對清代常熟地區(qū)文化家族義莊規(guī)模及分布有較為詳細的統(tǒng)計[5],如下表1所示。
表2給出了文獻中同類電路的相關(guān)性能比較。相比于只能產(chǎn)生基準電壓的文獻[6-9]和只能產(chǎn)生基準電流的文獻[11-13],文中提出的基準電路既可以產(chǎn)生基準電流又可以產(chǎn)生基準電壓,而且功耗遠小于其他文獻。
表1 清代常熟地區(qū)文化家族所建義莊簡表
此外,在《大義鎮(zhèn)志》中還有如下記載:
光緒六年(1880),里人李念和子置田五百畝,建“李氏義莊”于九淛。
光緒二十五年(1899),里人朱春榮等立義田五百畝,建“朱氏義莊”(嗣作為朱先賢祠)于小山田都里。
是年(光緒二十八年,1902),里人周鴻福立田一千一百八十余畝,建“周氏義莊”于秦三郎橋,分贍支祖,啟發(fā)嫡派貧族。[4]449
簡表中顯示大義橋黃氏義莊的義田數(shù)量為500畝,與《大義橋黃氏義莊記》中稱黃氏義莊“割良田五百三十余畝為義田”、《重修常昭合志》所載“田五百畝”及《大義鎮(zhèn)志》所記“置田五百畝”,數(shù)量基本吻合。但從上述資料中亦能看出,大義橋黃氏義莊500畝左右的義田數(shù)量在常熟縣的義莊中并不突出,甚至只能排在末位。
清朝中后期,義莊的廣泛普及已成為“江南宗族社會中引人注目的現(xiàn)象”,而“作為義莊事業(yè)的一部分,常設莊塾于其中,尤其在江蘇的江南地區(qū),更是成為風尚”[6]。大義橋黃氏義莊設立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為了“族中子弟貧不能讀書者,并設家塾,延名師課之”,即“興學育才”。在江南文人看來,讀書才是保持家族繁榮昌盛最有效的途徑,唯有如此,才能實現(xiàn)收族、保族的根本目的。正如《大義橋黃氏義莊記》結(jié)尾所言:“黃氏以累世孝友,稱重于鄉(xiāng)里,本既固者枝必繁,源之清者流必遠,所捐義田亦必日廓日廣,而規(guī)模為之大備,子孫勉力焉。繩其祖武,一本之誼,久而彌篤,余于黃氏有厚望焉?!?/p>
民國時期的大義橋圖片來源:《大義鎮(zhèn)志》編纂委員會編:《大義鎮(zhèn)志》,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年,彩圖12。
大義橋今貌圖片來源:作者于2019年12月拍攝
1949年大義鎮(zhèn)區(qū)示意圖,中心位置為大義橋圖片來源:《大義鎮(zhèn)志》編纂委員會編,大義鎮(zhèn)志[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68
光緒十四年(1888)底,吳大澂因“不負委任”,治理黃河決堤“克期告成”,清廷不僅實授河東河道總督,而且賜“頭品頂戴”,加兵部尚書銜[7]。河道總督與巡撫同,加兵部尚書銜后,官階升為從一品。至此,吳大澂進入了其政治生涯的顛峰時期?!洞罅x橋黃氏義莊記》中吳大澂款署“頭品頂戴兵部尚書銜前河東道總督”之稱謂,便源于此。
光緒十六年(1890)正月二十二日,朝廷著吳大澂賞假一月,準其回籍省親。二十三日,吳大澂的母親韓太夫人去世。二十五日,吳大澂啟程奔喪,由于被風雪所阻,二月十三日方抵家。光緒十八年(1892)四月,吳大澂為母親守喪期滿,五月二十二日,吳大澂赴京領(lǐng)命。守制計27個月。
正是在守制期間,黃嘉賢托趙宗德請吳大澂撰寫《大義橋黃氏義莊記》。趙宗德,字價人,常熟人,官至戶部郎中,其詳細生平履歷則難查考,推測其應是在京為官期間與吳大澂交好。其弟趙宗建,字次侯,官至太常寺博士,與翁同龢(亦常熟人)為同年好友。趙宗德、趙宗建兄弟在常熟虞山北麓筑有一處園林,曰“半畝園”,乃當?shù)孛魅鐥钜蕦O、龐鐘璐、吳鴻綸等時常聚會之地;園內(nèi)環(huán)境幽靜,其最高處辟有三楹樓房,曰“舊山樓”,收藏珍貴古籍、書畫、碑帖數(shù)萬卷。同治十一年(1872)八月,趙氏兄弟在半畝園舉行雅集,時任太仆寺卿、內(nèi)閣學士兼禮部侍郎的翁同龢恰以丁母憂在鄉(xiāng)守制,亦應邀到場,期間與楊沂孫等鑒賞金石碑帖、暢論書畫之藝,為一時之盛。黃嘉賢能托趙宗德請吳大澂撰寫記文,可見趙宗德與黃嘉賢、吳大澂均有交往,但三人之間的詳細交游情況,則有待進一步考證。大義橋黃氏既然為常熟望族,又與吳大澂同為蘇州府人,有同鄉(xiāng)之誼,加之趙宗德從中斡旋,故吳大澂能為之撰寫記文。
《大義橋黃氏義莊記》書于光緒十七年六月,吳大澂時年57歲,正是其書法藝術(shù)臻熟之時?!洞罅x橋黃氏義莊記》全文共800余字,工整嚴謹,結(jié)體方整中濟以圓潤,莊重典雅,是吳大澂篆書典型風格的代表之作。
清代中晚期的金石學研究,可謂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與此同時,碑學先驅(qū)鄭簠、鄧石如等在篆書上的突出成就又極大地刺激了書家的博古熱情。篆書自鄧石如變法以來,隨著嘉道年間大量青銅器和碑石的不斷出土,其上的銘文亦不斷被書家作為新的研究對象和臨寫典范,書法風尚為之一變,“以古為新”遂成為書家創(chuàng)作的普遍意識。而吳大澂,無疑是其中之佼佼者。
吳大徵書寫篆書,直接受楊沂孫的啟發(fā)。光緒三年(1878),吳大澂與楊沂孫暢談篆籀,楊沂孫也鼓勵他書寫大篆,“游虞山,訪楊詠春先生(沂),縱談古籀文之學。先生勸余專學大篆,可一振漢唐以后篆學委靡之習”[8]。楊沂孫向吳大澂出示《在昔篇》,闡述篆書發(fā)展與古文字的關(guān)系,吳大澂欣然作跋,深表贊同。吳大澂還融合小篆筆法于金文之中,使結(jié)體和筆法都有提高。而王潛剛先生認為,吳大澂篆書的結(jié)體更為嚴謹端正,筆法平正渾厚,方圓并用,一絲不茍,“工整雅靜,固不廢大家也”,比張廷濟、朱為弼等前輩更有法度;甚至推吳大澂為清代篆書獨樹一幟者,認為他可與鄧石如、錢坫齊肩。[9]
誠然,吳大澂在結(jié)體、筆法上的端嚴,形成古雅靜穆之象,也就是所謂“能追險絕于平正之后,寓神明于規(guī)矩之中”[9]。但金文結(jié)體的錯落、自然、活潑之態(tài)受到抑制,從而缺少了動勢、生氣。這一點在方筆作品中體現(xiàn)的更為明顯,《大義橋黃氏義莊記》中亦可見一二。
吳大澂臨寫《散氏盤》的活動較多,其書風受《散氏盤》的影響較大。如光緒十二年(1886)五月十六日吳大澂在日記中記述,“十六日,復容峻峰書。臨《散氏盤》文一本?!彼甲C《散氏盤》為蜀地之物,并自言十年臨寫二十多本,“散盤文多蜀中地名,余定為蜀器。雄渾奇肆,與齊魯文字不類。滄鄰大兄屬臨屏幅,計此十年中己臨二十余本矣。”[10]可見,吳大澂對《散氏盤》的喜愛。吳大澂的篆書作品中有明顯取法《散氏盤》者,如《大義橋黃氏義莊記》中之篆字,其風格端莊雅致,用筆圓轉(zhuǎn)樸厚,幾乎完全出自《散氏盤》。
此外,秦權(quán)量等新出土的秦篆材料對吳大澂的篆書也有影響。秦權(quán)量為代表的秦篆,因器形的不平整,字畫多因勢就形,結(jié)體參差錯落,筆法率意自然,轉(zhuǎn)折多呈方折,帶有一定隸意,與秦刻石的圓勁婉通、工整嚴謹有明顯的區(qū)別。《大義橋黃氏義莊記》中的篆書筆畫橫平豎直,時常用方筆取勢,轉(zhuǎn)折呈方折,應也有秦權(quán)量的影響。
早在上世紀30年代,沙孟海就將吳大澂列為清代篆書代表書家之一,認為其“對于金石之學很有功夫”“是近代寫金文的先行者”[11],這在《大義橋黃氏義莊記》中都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且《大義橋黃氏義莊記》全篇,包括記名、記文和落款,皆用篆書,這在吳大澂書法作品中頗為少見。故考察吳氏篆書藝術(shù),此記更具有代表性。
《大義橋黃氏義莊記》由唐仁齋刻石。唐仁齋(約1845—1915),名文杰,以其字或別號仁齋行,原籍江蘇無錫人,流寓蘇州,居“城隍廟前”。善刻碑,有“碑帖大王”之美稱,經(jīng)營“漢貞閣”碑帖鋪,與吳昌碩、楊峴等名士皆有交往。有子伯謙、仲芳繼承家業(yè),其中長子伯謙,能書畫,擅刻碑,近代書畫名家錢瘦鐵、陶壽伯、王開霖等均出自其門下。
唐仁齋是清末著名的刻工,有諸多作品傳世,如現(xiàn)存寒山寺的俞樾書唐張繼《楓橋夜泊》詩碑、羅聘繪《寒山拾得像》碑、鄭文焯繪《寒山子像》碑,以及虎丘《擁翠山莊記》碑等。另外,盧康華編《近現(xiàn)代稀見碑拓史料叢刊(第一輯)》中所錄的端方《萬中立墓志銘》,亦是唐仁齋鐵筆。唐氏刻工精湛,故《大義橋黃氏義莊記》能較好保留吳大澂篆書風貌。吳大澂篆書藝術(shù)源自金石,而復由碑刻呈現(xiàn),《大義橋黃氏義莊記》可為一例。
白謙慎先生新著《晚晴官員收藏活動研究:以吳大澂及其友人為中心》有言,吳大澂的父親在世時,一直希望吳氏家族能有自己的義莊。[12]吳大澂為官以后,也一直努力實現(xiàn)父親生前的愿望——建立吳氏義莊。吳大澂從光緒四年(1879)擔任道臺后,就開始寄錢回家建設義莊。一直到光緒十五年(1889),他還在為義莊的建設寄錢。義莊建設的費用是吳大澂為官以后最大的開支,始于光緒四年,迄于光緒十五年,前后歷時11年。其中,光緒四年、五年為購買800畝土地,花費銀兩最大。光緒四年吳大澂寄回家10000兩,光緒五年8500兩。此后九年,除了已知的光緒十三年7000兩外,其他八年寄了多少不詳。如以每年2000兩計算的話,為建立義莊支出的費用總計在40000兩銀子左右,這在吳大澂的支出中占去了極大的比例。甚至吳大澂于光緒十五年購買阮元翻鑄的《散氏盤》,也是為了裝點吳氏義莊之用。在這一年,或許是因為吳氏義莊完工了,吳大澂可以省下數(shù)千兩銀子,所以此后每年購買古董相當積極。
時至今日,吳大澂家族的吳氏義莊與大義橋黃氏義莊一樣,均湮滅在時間的長河里。但幸好還有《大義橋黃氏義莊記》的存世,通過此記不僅可以一窺吳大澂的篆書藝術(shù),亦能體會到江南文化家族獨特的義莊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