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正
坐在咖啡館看書,突然想喝啤酒,于是買了罐據(jù)說能夠減肥的啤酒。啤酒罐上有個成年男人,被白和綠兩種顏色一分為二,白色部分相當臃腫、肥胖,綠色部分肌肉線條分明,尤其是腹部,漂亮得叫人嫉妒,實在是天才設(shè)計。因此,我一口喝干,等待腹肌出現(xiàn)。這時,有人走過來同我搭話,是個看上去三十歲的女人,短發(fā),皮膚白得近乎透明。
“你好,這里有人嗎?”
“沒……嗯,沒有?!蔽也皇强诔裕膊皇强吹侥吧司途o張,是喝了啤酒后想打嗝。和女人說話時絕不打嗝是我給自己設(shè)定的原則。
“可以坐嗎?”她問。
“請?!?/p>
她拉開椅子坐下,隨即又調(diào)整了幾次姿勢,而后盯視我的臉。我有些緊張,拼命回憶上次修剪鼻毛的具體日期,可沒能想起來。
“是在和你搭訕,看出來了吧?”她說。
“當然?!蔽铱焖俚攸c點頭。
“那么先說下選中你的原因?!?/p>
“好的,請。”
“因為看到你在讀書。”
“其實也沒怎么讀,是在等待腹肌。”
“等待腹???”她問。
我把空了的啤酒罐遞給她看。
她只瞥了一眼,問我:“在讀什么書?”
“歐茨《二十九條臆想》?!?/p>
“哪個歐茨?”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p>
“喜歡嗎?”
“非常喜歡,只是還沒看懂?!?/p>
“能讀一句嗎?”
“九月永不到來。”我念出小說最后一部分開頭的句子。
她拿出筆和紙,工工整整地寫下: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九月永不到來。
“對繪畫知道得多嗎?”
“一點點,而且只能看,動手不行?!?/p>
“能說兩位最喜歡的畫家嗎?”
“拉斐爾與倫勃朗?!?/p>
“請再具體點?!?/p>
“拉斐爾,喜歡《雅典學(xué)院》。倫勃朗說,畫畫其實是在畫光。”
拉斐爾 《雅典學(xué)院》。畫畫其實是在畫光。倫勃朗。
沙沙沙沙,她又記了下來。
“對貝多芬怎么看?”
“比起扼住命運的喉嚨,更喜歡奏鳴曲。另外,我贊同波普爾的觀點,模仿他的試圖使得音樂衰退了。”
“波普?”
“卡爾·波普爾?!蔽艺f。
“讀過哲學(xué)?”
“只看過片段。”
“多說兩句不介意吧?”
“關(guān)于哲學(xué)?”
“對?!彼昧Φ攸c頭。
“整部西洋哲學(xué)史都是對柏拉圖的注解?!?/p>
“誰的話?”
“懷特海。”
“同意?”
“更同意羅素的觀點,這只是一句俏皮話?!?/p>
她又在紙上寫下:
波普。懷特海。羅素。反對西洋哲學(xué)史是對柏拉圖的注解這一說法。
“文學(xué)、藝術(shù)、音樂、哲學(xué),讓我想想,嗯,建筑喜歡嗎?”
“一無所知,醫(yī)學(xué)倒是有些興趣。”
“為什么呢?”
“因為想了解人體的運作方式?!?/p>
她又在紙上寫:
不懂建筑,喜歡醫(yī)學(xué),想了解人體的運作方式。
“可以換我問個問題嗎?”我看著她停筆后說。
“是想問我的意圖吧?”
我點了點頭,看著她的臉,或許是皮膚過于白皙的原因,她鼻子兩側(cè)有些淡褐色的雀斑,底下的青色血管也很明顯。
“不好意思,因為看到了可能合適的人選,一時間有些激動。其實是我丈夫的主意,他非常愛我?!?/p>
他非常愛她。我真想像她一樣把這句話寫下來。
“他支持一妻多夫制?!?/p>
丈夫支持一妻多夫。我在腦袋里幻想出紙和筆。
“他認為男人沒有辦法滿足女人的全部需求,女人需要男人既是強壯的獵手,又是詩人。幾乎沒有男人可以同時做到這兩點,更不用提生理方面,我的意思……”她住了口,臉上多少有些紅暈。
“理解,在思想上,我同意你丈夫?!?/p>
“他是獵手型的男人,掙到的錢,能夠滿足我對物質(zhì)的需求,可在精神方面,他無論怎么努力,也感受不到藝術(shù)作品的美,甚至為此住進過精神病醫(yī)院。出來后,他同我商量,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找到詩人型的男人加入我們?!?/p>
“加入你們?”
“對?!?/p>
“這……”
“怎么了,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嗎?”
“沒有?!?/p>
“你是一夫一妻制的信仰者?!?/p>
“支持一夫一妻,可沒有到信仰的程度?!?/p>
“那你剛才想說什么?”
“只是感到奇怪,你一直在說他,可你自己怎么想?”
“我愛他,只要他高興我做什么都可以。”
“原來如此。”
“你愿意嗎?”
“嘗試一下沒有問題,可我不能保證實際面對時不會退縮?!?/p>
“理解,我也需要向丈夫匯報,再由他做決定?!闭f著,她站起來,把紙和筆小心地放入上衣側(cè)面的口袋。
“簡直像球探。”我也站起來。
“我丈夫管這叫面試?!?/p>
接下來,她記下了我的電話,我出于禮貌的原因,問她的電話時,她對我露出抱歉的笑容,說:“不好意思,沒有丈夫同意,不能把電話號碼留給其他男人。”
“可以同男人搭訕,但不能留自己的電話?!蔽艺f。
“搭訕是經(jīng)過他同意的?!?/p>
“好,等你消息?!?/p>
看著女人打開咖啡店的門走出去,我重新坐回椅子里,腹部一陣灼熱感,仿佛脂肪真在燃燒。左右無人,我掀開衣服看了看,似乎沒有什么變化。我招手叫來服務(wù)員,又要了罐可以減肥的啤酒,繼續(xù)閱讀喬伊斯·卡羅爾·歐茨。
第二天一早,有個陌生電話打進來,第二次我才接,因為我想推銷電話不會連打兩次。是昨天與我說話的女人。
“你涉獵面很廣,不迂腐,對事物充滿好奇心,可是我丈夫覺得你引用太多別人的話,缺乏自己的見解。不好意思,沒能通過?!?/p>
“遺憾?!蔽艺f。
“我也覺得遺憾,希望你繼續(xù)加油,或許以后有機會?!?/p>
“明白了?!?/p>
“再見?!?/p>
放下手機,我下床脫去睡衣,赤裸上身站在鏡子前,經(jīng)過一夜,腹肌還是沒有出現(xiàn)。一定是喝得不夠多。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