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輝
62歲的劉桂英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會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還沒從失去女兒的痛苦中走出來,她就發(fā)現女婿好像有什么秘密瞞著她,直到兩人對簿公堂,她才發(fā)現事情的真相竟然是——
女兒意外離世,女婿卻漸生二心
劉桂英,湖南省長沙市人,62歲。2019年6月23日,是她永遠銘記的日子。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再也走不出那場暴雨。
那天上午十點多,天下著暴雨,女兒王靖帶外孫女童童去打疫苗,回來的路上,一輛小車因雨大路滑,失控撞向站在雙黃線上的她們。躲避不及的王靖出于母親的本能,奮力將懷中的女兒朝馬路對面扔了出去,自己卻被疾馳的小車撞倒在血泊之中。
當劉桂英和老伴王滿堂聽到消息趕過去時,王靖已因傷勢過重當場死亡,童童也被緊急送往了醫(yī)院。萬幸的是,孩子僅有一處骨折,沒有生命危險。
女兒的意外離世,對整個家庭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劉桂英老兩口就這么個寶貝女兒,如今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不由整天以淚洗面,恨不得追隨女兒而去。
女婿童勛更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暴瘦20多斤,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他幾次向劉桂英表達,王靖是為了保護童童才喪命的,因此對童童產生了深深的排斥情緒。
好幾次,劉桂英去看望他們父女倆的時候,都看見童童自顧自地摸著玩具在啃,或者是拉了滿滿尿不濕的便便,家里臭氣熏天,童勛也懶得去管,他仿佛活在另一個世界里一般,木然地望著外面。
女兒沒了,外孫女童童成了劉桂英唯一的寄托。他們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童童身上,只希望孩子能無憂無慮地長大。可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國慶節(jié)剛過,童勛做出了一個讓他們難以理解的決定——申請到外地分公司工作。他外調的理由,說是不想在家里對著妻子的遺像和遺物睹物思人,想換個環(huán)境透透氣,再這樣下去,他要瘋掉了!
“你走了,童童怎么辦?她還這么小,已經沒了媽媽,需要你的陪伴啊!”望著外孫女委屈巴巴的小臉,劉桂英聲音發(fā)哽,紅了眼眶??蔁o論他們怎樣苦口婆心地勸說,童勛鐵了心要外調。
2019年11月,童勛申請由長沙調到浙江省杭州市工作的調令下來了,他收拾行李義無反顧地走了。兒大不由娘,何況是個女婿!無奈之下,劉桂英只好把童童接到自己家來撫養(yǎng),當眼珠子一樣呵護,把缺失的愛加倍補償給她。
時間就像指縫里的風,總在不經意間溜走。一轉眼,童勛到外地工作了大半年。離開了傷心地,他很少跟劉桂英聯(lián)系,除了按月支付一定的生活費,對幼女的成長從不過問。
女婿對外孫女的態(tài)度,讓劉桂英老兩口極度不滿。她在網上也看到許多男人離婚后很快續(xù)弦的,聯(lián)想到童勛,她總覺得這個女婿遲早是要再娶的。每次看到新聞上那些繼母折磨繼子、親生父親為討好女友對孩子痛下殺手的內容,她的心都揪起來了,開始胡思亂想,吃不下睡不著。
劉桂英越想越怕,常跟老伴念叨:“童勛把孩子丟這里不管不問的,只怕他已經有二心了呢!”老伴王滿堂也覺得在理,童勛是部門經理,年紀輕輕長得也帥,有錢有能力有模樣,不可能不找新對象。
童童是女孩,童勛如果再婚,后面再生個男孩,按他們的習俗,家產一般歸兒子繼承,那童童豈不是什么都得不到?女兒的遺產會不會也白白便宜了外人?思來想去,劉桂英老兩口一致覺得,如果不能從情感上給外孫女更多的愛護,那至少要在財產上給她更多的保障,至少不能讓女兒的財產落入他人之手。
防止鳩占鵲巢,老人為孩子而戰(zhàn)
后來,劉桂英從電視節(jié)目中得到啟發(fā),跟老伴商量:“我看童勛這小子靠不住,靖兒不是還有一套房嗎?我們要趕緊行動,要不然房子被女婿賣了可就晚了!”王滿堂陷入了深思,沒有接茬。
劉桂英說的房子,是女兒的婚前財產。現在女兒不在了,財產變成了遺產。作為第一繼承人,童勛、童童和他們老兩口同樣享有繼承權。
2020年10月,劉桂英再次夢到死去的女兒,在床上輾轉反側流了一晚的淚,始終過不去心里的坎兒,她一大早就跟老伴商量:“我覺得還是早點把靖兒的房子要回來,在童勛手里我總不放心?!?/p>
王滿堂最近也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他也擔心房子落入他人之手,對不起死去的女兒,財產只有在他們手中,才會毫無疑問地留給童童。第二天上午,王滿堂就給童勛打電話協(xié)商這事。童勛卻說這段時間他正忙,沒時間回長沙處理,等有空了再說。
這話在劉桂英聽來,分明就是他為霸占遺產找的托詞。再看那些爭遺產的新聞,她又催著老伴問了幾次,童勛都沒回來。
童勛坐視不理的態(tài)度,徹底激怒了劉桂英和老伴?,F在他們還健在,童勛就不管孩子了,要是哪一天他們不在了,那童童不就被遺棄了?對女婿的不滿和擔心,讓他們再也坐不住了,決定走法律途徑,為外孫女爭取權益。
2020年10月14日,劉桂英通過律師,以老伴王滿堂的名義,一紙訴狀將女婿告上了法庭,要求以第一繼承人的身份繼承女兒留下的遺產份額。這次訴訟,將他們老兩口和女婿之間的矛盾,在法庭上真刀真槍地呈現了出來。
迫于輿論的壓力,童勛最終接受了法庭調解,于2020年10月28日把王靖房子份額的1/4折現,加上之前車禍的賠償金,一共126萬打到王滿堂的賬戶上。同時,他把童童接走了,并拒絕他們老兩口探望。劉桂英沒想到,本意是為外孫女爭一份保障,最后卻連孩子都不讓見了。
童勛調回了長沙總部后,把孩子送到附近的幼兒園上學。他憋著一股勁要讓劉桂英老兩口看看,沒有他們一樣可以把孩子帶好。曾經的翁婿情義,就這樣被一場官司攪了個干凈。
可憐劉桂英老兩口,已經習慣把對女兒的情感寄托在外孫女身上,如今沒有童童,他們做什么都提不起勁來。尤其是王滿堂,本來就有高血壓糖尿病,這樣一來很快病倒了,血壓血糖怎么都降不下來。
由于過分悲痛,2020年12月26日,王滿堂在家中突發(fā)腦溢血,追隨離世一年多的女兒去了。劉桂英放下身段,主動給童勛打電話,想著哪怕是求情說好話,也要把童勛父女求過來見老伴最后一面。
可是劉桂英打了多個電話,都一直無法接通。她去童勛家敲門,也沒有人回應。童勛的失聯(lián)讓劉桂英覺得,他一定是記恨他們,帶著孩子躲了起來。想想童勛的無情無義,劉桂英越想越氣,暗暗下定決心,要給這個無情的女婿好看。
處理完老伴的后事,劉桂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印了很多宣傳單,四處控訴童勛種種不地道的做法。她還把傳單貼到了童勛的家門上,在他居住的小區(qū)和工作的單位大肆宣揚。她就是要讓大家看清童勛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是怎樣一副真實嘴臉。
事情越鬧越大,童勛領導很快找他談話了,暗示處理不好就辭職。劉桂英知道后本來覺得特別解氣,可她做夢都沒想到,女婿居然直接把她告上了法庭。
2021年1月9日,劉桂英收到法院的傳票,童勛要求重新分割遺產。童勛明確地說,他就是要跟這老太太爭爭遺產,讓她也體會一下他當初的尷尬和痛苦。
猜忌是粒種子,用愛撫平所有紛爭
2021年3月2日,市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這個案子。開庭當天,也下著大雨。劉桂英一遍遍做著深呼吸。自從女兒在大雨中喪命,一到雨天,她就感覺心里缺了一個洞,喘不過氣來。她望向原告席上的童勛,他臉上卻是一種報復的快感。
到了雙方舉證環(huán)節(jié),童勛臉上揚起勝利的微笑:“我岳母劉桂英不是王靖的親生母親,無權繼承王靖的遺產,我要求重新分割王靖的遺產,讓童童代位繼承外公王滿堂的遺產。畢竟,童童才是唯一和王家有血緣關系的人?!蓖瘎讱舛ㄉ耖e地說出了他的訴求。
此話一出,如一枚重磅炸彈,把劉桂英炸得體無完膚,把陪審團也炸開鍋。劉桂英沒料到他會來這一出,她根本沒做準備,甚至連辯護律師都沒有請。面對他這個說法,她只覺萬箭穿心,無力反駁。
法院調查,劉桂英如實相告,說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當年她因為不孕離婚,嫁給喪偶的王滿堂。
劉桂英嫁過來時,王靖才一歲多。為了給她一個完整的家,他們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劉桂英對王靖視如己出。
直到王靖結婚前夕,劉桂英舍不得女兒,跟童勛全盤托出,只求他待女兒好一些,這樣一番傾訴,他才知道了王靖身世的秘密。
憶起往事,劉桂英欲哭無淚,果然人心難測,自己誠懇的托付,竟然變成了今天童勛傷害她的利器。
經過法庭審理,根據新《民法典》規(guī)定,劉桂英與王靖雖說沒有血緣關系,但王靖從小就和她一起生活,劉桂英對王靖也盡到了撫養(yǎng)的義務,她們之間已經形成了繼母與繼女的撫養(yǎng)關系,按照法律規(guī)定,等同于親生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法律關系。所以,劉桂英有權作為法定繼承人之一,繼承王靖的遺產。
2021年3月15日,法院判決支持劉桂英老兩口分得女兒房產遺產份額的訴訟請求,也支持童童代位繼承王滿堂名下屬于王靖的部分遺產。
繞了一大圈,童勛不僅沒掰倒劉桂英,還被扣了頂和老人爭長短的小人帽子。他鐵青著臉正欲離庭,劉桂英站起來叫住他,顫巍巍掏出一張紙,要求當庭宣讀老伴王滿堂的遺囑。
王滿堂在遺囑中寫道,將他從女兒王靖處繼承的房產份額及賠償金,全部贈予外孫女童童,作為童童以后上學之用。童勛狐疑地望著劉桂英,剛要站起來發(fā)問,她掏出另一張紙,又宣讀了自己的遺囑:百年之后,她將名下財產全部贈予童童,以保證童童將來能夠平安幸福地長大。
聽到這里,童勛“騰”一下站起來,眼神中的狐疑變成了震驚。劉桂英擦著眼角的淚痕說:“童勛,在我心里,王靖就是我親生的女兒。你別怪我們跟你打官司,我們年紀大了,要錢有什么用?我們是怕你再婚,財產都給了后來的孩子,想給童童一個保障,希望你別怨恨我?!弊谠嫦系耐瘎淄?,任眼淚肆意流淌,最終泣不成聲。
童勛懺悔地說,他當初沉溺在妻子去世的巨大悲痛里,理智也被沖垮了,只看到他們起訴他,讓他丟臉又丟財,卻沒有想到他們是以這種方式,要給外孫女一個保障;更沒有想到,雖然他遭遇了喪妻之痛,可對于老年喪女的他們來說,更是痛不欲生。
童勛幾度哽咽,說原本是同病相憐的一家人,因為他的魯莽、偏執(zhí),鬧到一次次對簿公堂,自己真的太混賬了!他慚愧之余當堂下跪向劉桂英道歉。
原來岳父去世時,童勛并沒有躲起來,而是利用年假帶童童出國旅游去了。為了讓工作和生活區(qū)分開來,他備了兩個手機。和童童出國時,因為第一次單獨籌備這種長途親子旅行,他忙里出錯,把用于生活的手機落在家里,只帶了個工作手機出去了。
等父女倆興高采烈地回來時,發(fā)現鄰居們都對著他們指指點點,再看到家門上貼的傳單,童勛才知道岳父去世的噩耗。岳父的離世雖然讓他有些難過,可劉桂英趕盡殺絕的做法,更讓他心寒,所以他才會起訴劉桂英解氣。劉桂英抖著手攙起他,和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抱頭痛哭。
從那以后,童勛把劉桂英接到他家里,讓她帶著童童寫字念詩,他自己下班回來就幫著做家務,一家三代過得也挺開心的。
女婿和外孫女的關愛與溫暖,一點點彌補著劉桂英心里那個空洞。她感覺,缺口雖然還在,卻似乎沒那么痛了。
所有的紛爭,皆出自于愛。
編輯/徐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