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雷
當(dāng)HR慨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時,莊子卻不屑一顧:“哪有那么復(fù)雜!當(dāng)年黃帝向牧馬童子請教如何治理國家時,牧馬童子告訴他,這和放馬是一個道理,不做危害馬的天性的事就好了。管人何嘗不是如此呢?”
牧馬童子的原話是:“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這則故事記載在《莊子·徐無鬼》中,后世還衍化出一個成語——害群之馬。“害馬者”的原意是“危害馬的天性的事情”。作為管理者,想要管理好團隊,不止清除團隊中的害群之馬那么簡單,而是自己首先不做“害馬者”。
“害馬者”長啥樣?按莊子的說法推測:“就是伯樂的樣子!”
《莊子·馬蹄》開篇就說:“馬,蹄可以用來踐踏霜雪,毛可以用來抵御風(fēng)寒,餓了吃草,渴了喝水,性起時揚起蹄腳奮力跳躍,這就是馬的天性?!钡?,伯樂來了,馬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伯樂自詡會管理馬,于是用燒紅的鐵器灼炙馬毛,用剪刀修剔馬鬃,鑿削馬蹄甲,烙制馬印記,用絡(luò)頭和絆繩來拴連它們,用馬槽和馬床來編排它們,這樣一來馬便死掉十分之二三了。餓了不給吃,渴了不給喝,讓它們快速驅(qū)馳,讓它們急驟奔跑,讓它們步伐整齊,讓它們行動劃一,前有馬口橫木和馬絡(luò)裝飾的限制,后有皮鞭和竹條的威逼,這樣一來馬就死過半數(shù)了……
老子說:“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最好的統(tǒng)治者,人民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其次的統(tǒng)治者,人民親近他并且稱贊他;再次的統(tǒng)治者,人民畏懼他;更次的統(tǒng)治者,人民輕蔑他。按照老子的標(biāo)準(zhǔn),伯樂可以歸到“畏之”的級別,不如堯舜禹那樣可以“親而譽之”的領(lǐng)導(dǎo)者,僅好于夏桀、商紂那樣被百姓“侮之”的暴君。因此,除去“害馬者”的最高境界就是“太上,不知有之”。
莊子不會不知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道理。天下士子寒窗苦讀,當(dāng)然希望得遇伯樂貴人。在封建門閥等級森嚴(yán)的年代下,寒門士子若有伯樂提攜,可謂是一朝沐雨杏,終生念師恩。在不同的時代,對人才的挖掘和培養(yǎng)都有不同的手段。韓愈發(fā)出“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的感慨,是因為他處在走下坡路的唐中期。而一千多年后的今天,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濟繁榮發(fā)展,不同代際的職場人呈“百家爭鳴”之勢,成就了個性化的職場生態(tài)。如果再教條地將“千里馬”設(shè)置成具體的模樣,就不太適合創(chuàng)新時代下的人才培養(yǎng)和塑造,也就是莊子所說的非伯樂而“害馬者”了。在莊子看來,“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莊子·讓王》中說:“道之真,以持身;其緒余,以為國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養(yǎng)生之道也?!钡赖膶嶓w用來保壘身體,它的剩余用來治理國家,它的渣滓用來治理天下。由此看來,帝王的功業(yè)是圣人閑暇之余的事,并不是用以全身養(yǎng)生的方法。伯樂在特定的背景下,或許能讓千里馬功成名就,但卻違背了“道之真”,不利于培養(yǎng)創(chuàng)新型人才。
莊子把帝王之功說得如此輕巧,一定有“杠精”站出來反駁他,若真正讓你治理天下甚至只做一個小公司的HR,你的“道之真”將如何落地?拿出點兒“余事”來,看看你是如何治天下的。
莊子這位最佳辯手早就有所準(zhǔn)備,君不見《黃帝四經(jīng)》中有記載,軒轅黃帝與蚩尤作戰(zhàn)的過程。一開始始終無法取勝,于是黃帝進(jìn)入首陽山修身內(nèi)求,通過主動提升自身的內(nèi)在能量,提升認(rèn)識世界的潛能來備戰(zhàn)。修成之后就實現(xiàn)了降維打擊,一舉擊敗蚩尤。
是不是有點兒玄?為什么黃帝通過修身內(nèi)求就擁有了無限能量?《黃帝四經(jīng)》中也給出了答案:“順治其內(nèi),逆用于外,成功而傷;逆治其內(nèi),順用其外,功成而亡;內(nèi)外皆逆,是謂重殃,身危為戮,國危破亡;外內(nèi)皆順,命曰天當(dāng),功成不廢,后不逢殃?!?/p>
首先,在內(nèi)政的治理上能夠執(zhí)道循理,而在軍事外交上卻誅禁不當(dāng),則治國之功仍有所損。人若是內(nèi)修身合于道,而外治理逆道而動,即使成功了,也會傷害到自己,只能落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份兒。
其次,如果在內(nèi)政的治理上反義逆理,而只是在軍事外交上誅禁得當(dāng),那么征伐之功也會失去。人若內(nèi)不修身,對外能順道而治,雖然可以獲得成功,卻會招致死亡。玄武門之變帶來了貞觀之治,李世民卻在睡夢中總有李建成索命,縱有秦叔寶和尉遲恭兩位門神把守,也很難睡個安穩(wěn)覺。
再次,倘若內(nèi)政外交的處理上都違背天道人理,這就是最大的禍殃,君主將身陷危難,還有被殺的危險,并且最終導(dǎo)致國家滅亡。內(nèi)不修身,外逆天道,下場一定不會好。“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惡魔,哪個下場會好?
最后,只有內(nèi)政外交皆順應(yīng)天道人理,內(nèi)績武功才都不會失去,而且亦無后患。內(nèi)修身順天而行,外治理順道而為,才是真正符合天道,是將“道之真”落到實處,黃帝降維打擊蚩尤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上面四個維度里,莊子筆下的伯樂應(yīng)該是“順治其內(nèi),逆用于外,成功而傷”吧,傷了自己的能量,也傷了千里馬的天性。
傳說中,天上管理馬匹的神仙叫伯樂,不知比弼馬溫強上多少倍。在人間,人們則把精于鑒別馬匹優(yōu)劣的人,也稱為伯樂。第一個被稱作伯樂的人是春秋時代的孫陽。他對馬的研究非常出色,以至人們忘記了他本來的名字。
莊子說伯樂是“害馬者”,伯樂一定不認(rèn)可。
首先,伯樂能救馬于水火。
一次,伯樂受楚王的委托,購買能日行千里的駿馬。
在尋馬的路上,伯樂看到一匹拉著鹽車的馬,累得氣喘吁吁。馬見伯樂走近,突然昂起頭來瞪大眼睛,大聲嘶鳴,好像要對伯樂傾訴什么。伯樂立即從聲音中判斷出,這是一匹難得的駿馬。
伯樂將馬買下來獻(xiàn)給楚王,楚王一下子暈了:“這馬連走路都很困難,能上戰(zhàn)場嗎?”伯樂說:“這確實是匹千里馬,不過拉了一段車,又飼養(yǎng)不精心,也就無法‘馬盡其力?!?/p>
果然,經(jīng)過經(jīng)心喂養(yǎng),馬變得精壯神駿,是名副其實的千里馬,后來為楚王馳騁沙場立下赫赫戰(zhàn)功。
其次,伯樂能讓千里馬“馬盡其用”。
周王多次請求伯樂幫助相馬,伯樂為其選千里馬四匹。周王用這四馬共駕天子之車。周王命令御者揚鞭催馬,而四馬卻只顧著狂嘯,不肯前行。周王大怒,將伯樂召來,并責(zé)怪他選的不是好馬。伯樂笑道:“四馬皆為千里馬,但大王的御者卻非善御之人,善御者需要選擇不同等級的馬共駕一車,以千里馬領(lǐng)轅,配以中下等之馬,主次協(xié)力,其車既快且穩(wěn)。這比如治國,大臣們品德、能力有高下,把他們放到合適的位置,德能互補,同心協(xié)力,其國才能大治?!庇谑?,駕車的人按照伯樂的方法,選一匹千里馬領(lǐng)轅,再配三匹普通的馬,果然形成了1+3>4的協(xié)同效應(yīng)。
最后,伯樂是個“愛馬者”。
作為“天上管馬的神仙”的伯樂長什么樣不得而知,其實人間的伯樂一定是個“愛馬者”。漢·韓嬰《韓詩外傳》中說:“使驥不得伯樂,安得千里之足?!笔遣畼纷屒Ю锺R實現(xiàn)更高、更快、更遠(yuǎn)的夢想。
莊子說:“生活在陸地上,吃草飲水,高興時頸交頸相互摩擦,生氣時背對背相互踢撞,馬的智巧就只是這樣了?!钡呵飼r期,人們就將馬分為六類,即種馬(繁殖用)、戎馬(軍用)、齊馬(儀仗用)、道馬(驛用)、田馬(狩獵用)、駑馬(雜役用),生而為馬,想置身事外,何其難也?
“搬起磚頭,沒法抱你;放下磚頭,沒錢養(yǎng)你?!彪m說“三千年讀史無非功名利祿,八萬里悟道終歸詩酒田園”,又有誰能離開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在南山下種植豆子,野草茂盛,豆苗稀疏。清晨早起下地鏟除雜草,夜幕降臨披月光扛鋤歸去。狹窄的山徑草木叢生,夜露沾濕了我的衣。衣衫被沾濕并不可惜,只希望不違背我歸耕田園的心意?!彪[士如陶淵明,也離不開南山下那一小片豆子。莊子也要做個漆園小吏混口飯吃,比起功名利祿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呢?
伯樂調(diào)教千里馬的方法包括“燒之”“剔之”“刻之”“雒之”“連之以羈馽”“編之以皂?!薄梆囍薄翱手薄榜Y之”“驟之”“整之”“齊之”,但這不是伯樂相馬和用馬的全部?!秴问洗呵铩ぞā氛f:“孫陽學(xué)相馬,所見無非馬者,誠乎馬也。”伯樂也一定知道馬的天性如莊子說的那樣:“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馬知已此矣!”
在出世和入世之間,如果問孔子如何用好千里馬,他一定會講出“中庸”二字。不能讓馬喪失本性,也不能任性。
人在職場,就是框架下的自由。每一匹普通的馬都夢想著日行千里,每一匹千里馬的心里,也都住著一個莊子。
作者 遼寧第一時間廣告有限公司 總經(jīng)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