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德
一
地球光榮犧牲了,在霍金的小冰河里。
白幡,拼命地扒著直往上翻的白眼,掐著斷氣的鑼聲,揚起來了,稀稀拉拉的碎冰碴兒。
咣當(dāng)一聲,征服者的悲憫之心,將燒了半拉子的地球從焚尸爐里拉了出來,甩到太陽的星云里——
歸去來兮!歸去來兮!
又回頭搶了一把灰白的灰,又拔了一根小冰河的羽毛,又撿來幾個蹩腳的字母文字,拼湊了一紙通告——懸賞: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
斜歪的嘴角,叼著一根疲沓的管子,擠出一撇黏糊糊,粘在泄氣的骨灰盒上——掛上了太陽的柵門。
沒有腳跟的腳,一踮,又踮,終于跳了起來,死勁地往下拽,拽出一根八萬八千宇宙尺的白骨,連著吊兒郎當(dāng)?shù)墓晒穷^,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也丈量不了——一根冰淇淋。
賞金:USD 0.0000,折合EUR 0.0000,折合CNY 0.0000。
雪白的流星雨,一撥撥,嘩啦啦,從天棚上砸了下來,我的淚腺,給砸出了三個通到后腦殼的大窟窿,扁平的臉,扁平的鼻子,頓時大水漫灌,一片汪洋。
無家可歸的地球人,從太空的垃圾袋里逃出來了,四處漂泊流落。
那玻璃珠子一樣的大眼睛,凸出來了,卡在鼻孔里了,轉(zhuǎn)不動了,看不懂了,永遠(yuǎn)看不懂的暴風(fēng)雪襲來。
天涯處處埋忠骨,你忠于哪個世界?
都是蜷縮著、扭曲著身子的流浪漢——懸在潮頭。
二
一只超大型寬體的禿鷲,撲簌簌地抖動著無形的翅膀,跟著白幡,又哭又喊,賺飯吃。
它出生于地球西部的西部的一塊石頭,屁顛屁顛,滿世界到處顛,顛出了一個強(qiáng)盜邏輯,自以為見識多而廣。
不吃白不吃,吃了也是白吃。
哈嘍,它搖了搖太陽柵門上掛著的冰淇淋,沒有聲響,就閉著自己的眼睛,摘下來了。
哎喲喲,所有的眼睛都閉上了,趕快啃,啃完了又啃小冰河。
又一根超大的、豐碩的冰淇淋。
吃飽了又兜著走。誰知道那兜沒有底,鬧了個上吐又下瀉,發(fā)熱又發(fā)冷,便賊喊捉賊,將黑鍋甩了過來……
還煽動波音747、空客A380,拆下紐約、巴黎、倫敦、多倫多、悉尼通向東方的登機(jī)廊橋,將長滿凍瘡的尾巴糾纏在宇宙的大梁上,吐著長舌頭,亂咬亂吠。
呸,你這蹩腳的表演。
藍(lán)天剛好36.4℃,白云剛好36.4℃,月亮也沒有發(fā)熱。長江長與小冰河正在廣東茶樓,一杯一杯地斟酌著早晨,交流著清泉與冰雪輪換的心經(jīng)。
我掄起金箍棒,打倒一切白幡、一切黑鍋,打倒一切害人蟲,從C919 的舷窗里跳下去,踩塌了一波波冰巖雪山。
可那地平線,還是渾渾沌沌地、慢慢吞吞地搓著凍僵了的灸條子。
老兄啊,你何時才能從里往外發(fā)飆,解放小冰河,那大小不一的期限,那從不冒煙的煙囪。
我要拯救我的地球。
也給你,一根救命稻草,光禿禿的禿鷲。
三
我的軀殼是一片透明的空氣,擺渡了你,一頁從地球的縫隙里漂流而下的潦草,竟是“鄖陽人”的呼號。
屈子的頭顱背著竹簍,在波濤的挑釁里閑庭信步,空曠的眼眶吞吐著岸的戲謔,擲出生命的長篙。
失血的風(fēng)帆,飄搖在雨雪紛紛里,你死守著2020 號高地,護(hù)衛(wèi)著湍流險灘。長江長到了,知道嗎?是的,小冰河滿了。
永遠(yuǎn)的大丈夫端坐在永遠(yuǎn)的竹排上,永遠(yuǎn)的浪打浪。
我的軀殼是一只偶遇的號子,飄上了珈珞山的枝丫。你飛天的后視鏡,繳獲了量子糾纏的愛情,還不夠一萬年的零頭。
零頭里的南方,已騷動在寒潮即將隨風(fēng)逝去里,早稻的種子已經(jīng)泛青了。
長江長的岸轉(zhuǎn)了千萬個輪回,拉著北風(fēng)的纖繩。
兩葉沉重的近視鏡片,趕到氣喘吁吁的肺科,踩痛了新冠病毒的尾巴。
天使白飄來了,知道嗎?是的,櫻花就要白了。
永遠(yuǎn)的長江長,永遠(yuǎn)的珈珞山,奔波在永遠(yuǎn)的浪尖上。
永遠(yuǎn)啊!你有多遙遠(yuǎn),我問《天問》一萬年,何須一萬年。
四
我的靈魂是一張快遞單子,在昨夜的昨夜的路線圖里逆行。太陽還沒有翻開黎明的名冊,你就喚醒我的乳名。
彎了又彎的棧橋,彎下程式化的腰,把我卸到憂心忡忡的碼頭上。
一只裝著滑輪子的小船,掩著槳聲的耳朵,貼著我的耳邊說:“我是你的愛人?!?/p>
我明白了,天機(jī)不可泄露。
你閉上我的眼睛,蕩漾起來了。莾莾茫茫的陰謀,蹚過我的血流潺潺,行程六萬二千英里,繞地球兩圈半,潛入我的神經(jīng)中樞,修改了我的指紋。
我將自己的靈魂,砸成一地碎沫,放棄于竹篾編織的匣子,涂上防腐漆。霸道的鎖閂,橫插野蠻的時間。
分秒不差,我準(zhǔn)時死去了。
我成老古董了,哈哈,我登上了拍賣場。我是英雄人物了,哈哈,我舉起競拍的牌。
我在竹篾匣子的廣闊天地里,遵照既定的格律,齊刷刷地高呼。
一不怕死,二不怕苦!
我是孤軍深入,我是短兵相接。
為了腹腔里的一場惡戰(zhàn),為了天地間的一注豪賭,柳葉刀奪過寒氣逼人的尖銳,也作鑿子的冷酷,鑿開四個十字形噴血的口子。
那斷崖陡壁,那崎嶇不平,坍塌了,活埋了,我的執(zhí)迷不悟!
“這是微創(chuàng)手術(shù),好像虱子咬了一下哦。我代表月亮的心,看你來了?!?/p>
夜晚快遞來一件黑色的風(fēng)衣,攙扶著我踉踉蹌蹌的目光。
不,我要光芒萬丈。
五
3D 腹腔鏡,揮一揮手,從我的肚臍洞里鉆進(jìn)去了。
惶惶然,一聲驚呼,膽囊的日子已經(jīng)死去多少時間,仍與肝臟緊緊粘在一起。電腦熒屏不停地閃爍著——肝膽與共,血脈相連!
這膽囊,還沒過上幾天柴米油鹽的日子,就頻頻遭遇翻箱倒柜的搶劫。膽結(jié)石暗中栽贓,要一鍋端積攢了一萬年的膽識。
我成了竊賊的人質(zhì)。我被推倒在地,踩上螳螂擋路的一腳,滿臉涂抹了黑色的鍋灰。
一個耍雜的小丑,勾勒出來了。那鑼鼓聲越敲越碎,午夜的幕,拉開了一道秘訣。
我側(cè)著身子擠進(jìn)去,一盆臟水從頭頂上潑下來了。我溺水了,鼻孔里滄海橫流,卻見不到一絲傷痕。
鮮紅的肝臟啊,生命所有的苦楚與委屈,依然向包容的膽囊訴說。都是地心深處潺潺的分泌,都是天邊悄然涌動的清波。
給我擲刀子吧,我要與這竊賊同歸于盡——我血肉橫飛,我悲憤狂歌!
有一個詞叫人民,我的靈魂懸掛在量子堅韌的枝條上——我是偉大光榮的人民!
有一個詞叫生命,我是地球生命最原始最古老的藍(lán)藻——我是至高無上的地球!
我的腹腔鼓起來了,鼓起一個巨大而扁平的星球,青山綠水,阡陌田園。
我是一把銀鋤,鋤去畦間的青草,鋤去昨夜的思念,護(hù)佑著一泓唱著歌兒的溪泉。
一切都風(fēng)消云歇,一切都塵埃落定。
我的靈魂,將膽囊抵押在寒氣逼人的手術(shù)臺上,與柳葉刀進(jìn)行懸念依然的談判。
這肝臟是紅色事業(yè)的發(fā)動機(jī),絕不允許挫傷半絲螺紋,絕不允許狹窄的胸腔借題發(fā)揮,絕不允許突發(fā)心肌梗死。
高墻深院的ICU。抬頭,是井一樣的天,是云一樣的梯。
六
一個雪白的月亮照耀著我,一群雪白的月亮包圍著我。
《天問》的竹簡,亂掉了枯黃的頁碼,砸到我亂糟糟的頭上來了。
可那冷漠的架子,還扣押著我的雙手,雙腳也是粉色的鏈條。
我的眼皮塌方了,一畦野火燒過的荒涼,還要五花大綁。
我不控告你了,我的閻羅王。
那火的棍子,仍然撕裂我的嘴唇,撬掉我的門牙。給我一滴水吧,給我一個小小的湯匙,縫補(bǔ)我破敗的喉嚨。
我只是一粒渺小的灰塵,我不長野草了,我不喊口渴了,別死勁掐我的脖子。我累了,我要睡了。
我的天在飛啊!我的翅膀耷拉下來了!我掉到大海里了!我拼命地踩水,可這腳不是我的,這手也不我的,我踩不動了。
兇猛的虎鯨,將我拖進(jìn)冰凍千年的深淵,鯨吞了我的血肉心肝。
洶涌的海浪,扛著殯葬的鋤,從天邊的胡同里趕來,三下兩下,把我草草了事了。
我空蕩蕩的框架,在茫茫的漂流里漂流,搖著給自己送葬的白幡。
悲慟的潮水,哭得天昏地暗。
你摘下一朵淚花,卷成兩枚溫柔的誘惑,輕輕地吻著我的渴望。天使白的小手,挽著我干冷的臂彎。
我不要這小冰河一樣的太空艙,我要那小小的床榻。我要抓著妻的手,暖暖的,軟軟的。
我要緊緊地抓住它,那隨時準(zhǔn)備戰(zhàn)略大轉(zhuǎn)移的靈魂。
我的喉管與鼻孔,串通悠長悠長的管子,拉長了我悠長悠長的呼吸。
我的腹腔在柳葉刀開辟的羊腸小道里,牽引出一條康莊大道,創(chuàng)造出一個大同世界。
那鮮紅,那透亮,那浩蕩,省略了莊嚴(yán)的儀式,裝進(jìn)了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子。一朵大紅花,掛上我的胸前。
而我,卻有膽子進(jìn)去,沒膽子出來。親愛的朋友啊,你別忘了,我的軀殼已經(jīng)獻(xiàn)給地球。
七
哪一天是那一天?。磕囊换@是鮮艷的百合花,掛上我的空中樓閣,掛上我的三月?
我的妻子給我簽字擔(dān)保,我的靈魂不再四處游蕩。我從ICU 的門縫里擠出來了。
雪白的月亮嬌嗔了我一眼:“從哪里來,就回到哪里去?!?/p>
我被卸下來了,卸到寸金橋的花地里,一片飄揚迎風(fēng)。大榕樹盛開黃色的小花,裝飾著寸金橋的雕欄。
寸金橋下,一寸流水一寸金,流向安安靜靜的月亮湖。
解放了,我的靈魂,我的呼吸;爆長了,我的南方,我的花籃。
我和我們,我們的量子們,以整齊劃一的頻率與波長,咚咚咚地拍打著《天問》的大門。
“誰呀?”沒有門的門,“呃”的一聲,打開一個沒有縫的縫,又啞然關(guān)上了。
我原形畢露了,我不是沒有腳的鬼魂,我是堅定的步伐。
那一天是哪一天啊?
八
你卻謝絕了三月,揮手致意永遠(yuǎn)的一月,一轉(zhuǎn)身,走了,一籃天女散花。
你在花影里舀一縷波光,接診一位八十二歲的老媽媽。閉角型青光眼病,卻見一片磨砂玻璃,掛在兩片肺葉的CT 上。
你還看到了什么?
電腦驗光儀揭開沉重的蓋子,龜山挺起秉性耿直的云帆,打開雪亮犀利的裂隙燈,聚焦黃鶴樓的裊裊。
長江長的晚霞,嘩啦啦地點著了躍躍欲試的迷茫。而你的眼睛卻丟了,丟在高壓呼吸機(jī)的籠罩里。
如果無所不在的空氣已經(jīng)離你而去,這眼睛就是一紙空談。比如為了博取公眾號的關(guān)注,比如英雄所見略同。
何必還要插管呢?省下這生命的氣息,插給野火燃燒之后的土地。
你,以及你的平凡,選擇了一個平凡的日子,放飛了紙片一樣的眼神。
我的靈魂啊與你同行,好嗎?長江長的夜,嗚咽著,嗚咽著前世的約定,躍上黑夜的黑馬,奔向?qū)崟r共享的遠(yuǎn)方。我的靈魂陷進(jìn)了強(qiáng)烈的黑白之中。
盛大的天空,為太陽五十分鐘的午睡,準(zhǔn)備了舒適的花架子。池水飛上來了,斑駁的影子,出土了一只新燒的陶鍋。
我的妻走下天梯,將它安放于最接近地氣的墻角,添加一把干燥的艾莖,點燃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秋天。
熏殺吧,熏殺所有的頭銜、所有的帽子,熏殺所有的胡須、所有的毛發(fā),熏殺人間的一切病毒。
濃烈的二氧化碳,噼里啪啦,嗆得火焰抬不起頭。
再摘一把今宵的艾葉,披掛給燦爛的太陽,讓那彎彎的引力波,壓迫體內(nèi)自燃的火舌,從毛孔里噴發(fā)出來了。
又歌又泣的循環(huán),沖刷著我的呼吸、我的冠狀動脈、我的神經(jīng)末端,沖刷著我的一百零八彎。
淹沒了。
九
黑暗又摸黑來了。
我的布袋子在騰訊地圖的綠色通道里,摘下一片綠色,編成一葉綠色的小船,以竹杖當(dāng)槳,四處尋尋覓覓。
載著一日一漲潮的南海,載著一日兩漲潮的東海,闖進(jìn)熱烈的錢塘江潮,潛入靦腆的海市蜃樓,都找不到長江長的出???。
我是海潮倒灌,我要溯流而上。
一片大海套著一片大海,一條大江套著一條大江,一個空中樓閣套著一個空中樓閣。
我解不開夜的套了。
我的小船傾覆了,只遺下,竹杖耿直的號召。
截去堅硬的骨節(jié)吧,旋轉(zhuǎn)鋒利的刀尖吧,在自己裸露的胸膛上,烙出七個黑色的音符,拉響拯救地球的警報……
狗年的雪,一襲姹紫嫣紅的套裙,翹著尖銳的下巴。
春天到,團(tuán)團(tuán)拜,拜團(tuán)團(tuán),喜洋洋。天上的云,云里的山,山上的海,海里的浪,魚貫而入,恭賀百步亭,恭賀萬家宴。
經(jīng)典的王子廚房,經(jīng)典的笛子獨奏——《揚鞭催馬運糧忙》。誰坐在長江長的第一排?
詩人啊,誰都不是料事如神的仙人。
十
真火的太陽,猛然掀開羞羞答答的蓋頭。山水芭蕾的鞋尖立起來了,又飛旋了一圈。
橢圓的地球,爆裂的包心菜,從中軸線切開,將鮮嫩的一半,獻(xiàn)給正月的晚宴。
庚子年的裙裾仍然拖泥帶水,而春天義不容辭,堅定地走向拔節(jié)生長的遠(yuǎn)方。
月亮在陽臺上搭了一個涼亭,收集白晝的陽光,洗刷夜晚的江山江水江岸,像雨像霧又像云。
大地要換季了,地球卻不能道一聲晚安。
一輛小汽車兩個大眼睛,八十輛小汽車一百六十個大眼睛,率領(lǐng)著我的布袋子,千萬只燃燒的艾莖與艾條,在雨雪壓頂?shù)闹l上巡航。
千萬年才看一回,燈影沉浮的長江長。
你低頭撿一葉江花,塞進(jìn)夜的窗臺。
小花貓甩起尾巴,躥進(jìn)隔壁的狗糧店,銜回小鳥的晨鳴,等候風(fēng)雪夜歸人。
朦朧的腳步踩著困頓的鼾聲,一會兒濃重,一會兒淺淡。長江長的岸挽著帶狀的花園,在幻影重重里徘徊。
宇宙在黎明前的一馬平川里,舉行浩瀚無羈的儀式,授予太陽一根勇于擔(dān)當(dāng)?shù)谋鈸?dān)。
待到東方捅了一個隙口,它就一頭挑著地球,一頭挑著月亮,踏出一片燦爛輝煌。
你不可以試圖拯救地球,你不可以知道19 世紀(jì)的英國詩人約翰·多恩。翻遍世界醫(yī)學(xué)的浩浩典藏,也找不到他的詩。
地球的羽毛球,卻被宇宙風(fēng)推來扯去,激烈地?fù)u晃著,一個跟頭,從竹子蠟黃的枝條上摔了下來。
墻根的鵝蛋石,頭破血流,染紅了一泓漣漪。
十一
憋屈的竹葉子,嚼著苦澀的味道。明明白白的天空閉上明明白白的眼睛,仰頭咽掉了,地球還能活嗎?
也做可憐的哨子啊,同是天涯淪落的魂。不與眼淚相認(rèn),不與拍子同行。
波浪轟鳴的長江長,犁了一遍,又耙了兩遍,平整了喧鬧的凌晨。
腹腔上結(jié)痂的傷口,長出了淺綠色的春筍。
炒一碟白雪皚皚的筍絲吧,添加幾縷紅色的辣椒絲,快遞給連軸轉(zhuǎn)的天使白,撫慰那二千里遙遙。
她和她們,小心翼翼地觸摸著,隔離病房的觸摸屏,那咫尺天涯里的風(fēng)雨如磐。
可那有創(chuàng)呼吸的創(chuàng)意,也裝飾不了氣管切開的恐懼,那血淋淋的噴濺。
核爆炸的磨菇云,悄悄地,熬了一鍋稀巴爛的小米粥。量子們蜷縮著枯槁的目光,喝不下半碗炊煙。
我的靈魂餓暈了,命懸一線,找不到墜落的軌道。
煙波迷茫,一根竹子的竹林,成了一道光怪陸離的風(fēng)景。你為何不卷成一片彎彎的竹葉,吹一聲彎彎的口哨。
飄來了,無邊無際的布袋子,籠罩了灰蒙蒙的籠罩,收攏了沉不住氣的沉默。
十二
冬天最后的枝條,清醒了迷藏的肺葉,磨破了嘶啞的嗓門,收繳了滴血的嘆息。你被確診為疑似患者了,你倒下去了,倒在疑似的特例里。
2020 年邁進(jìn)了迷茫的一月,又向苦難深重的二月,跨出了勇敢的步伐。但悲劇的幕,也拉開了,救死扶傷者反被救死扶傷。
“我盼望好了就上一線,我不想當(dāng)逃兵?!?/p>
好啊,我們系上風(fēng)云飄蕩的紅領(lǐng)巾,我們踏上地球的浪尖,我們踏青去,踏著跨季節(jié)的血腥的美麗。
《天問》的漫天吶喊,已凝固為洪山南麓的雨雪。那玄武石碑,那菊花朵朵,那天上人間的飛翔,是你,也不僅僅是你。
楚國的號令兵,立在蛇山如刀如劍的竹梢上,左手叉著長江的腰,一吹就是二萬里,一吹就是二千年。
林黛玉的花鋤可以不要了,別讓這一把把鼻涕、一抹抹淚水、一片片落葉,埋進(jìn)雨的飄零里。
快將凍僵了的長發(fā),攏進(jìn)密封的防護(hù)服里,去撫慰飄逸的樓臺,飄逸的亭閣,飄逸的流水,飄逸的琴弦。
“父親,我在救別人,對于你我毫無辦法,一路走好,我好愛你,我的父親?!?/p>
長江長的前浪趴在沙灘上,依然后浪推前浪。
十三
依然是南方的南方。
螞蟻們帶著家眷,奶著嬰兒,肩挑著壇壇罐罐,累倒在墻角的嘈雜混亂里。
兩只老花鏡閉著眼睛,杜撰了一紙胡言亂語的驗方——臨戰(zhàn)逃逸。
我是偉大光榮的地球人,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一枚腳印就是一顆穿透地心的導(dǎo)彈。
潰敗中的四處逃竄,不忘蜇腫了我鋼鐵般的意志。
我回過神來了。螞蟻也是地球的精靈,也有它的路,也有它的橋,也有它隱匿的墻角,也有它的兒女情長。
宇宙沒有東西南北,屹立的就是天書。
地球也是天書里的一只螞蟻,我是螞蟻的兒子,為什么踐踏自己?
螞蟻組織起來了,是不好惹的。
十四
太陽的燈罩一旦摘下,宇宙風(fēng)的鐮刀就割去它火苗的豆芽芽。
霍金的預(yù)言是惡毒的咒。側(cè)翻了的小冰河,窒息了一座座城市、一片片大海、一片片天空。
十五
三個地球人,背負(fù)著方塊文字豎排的《愚公移山》,在霍金小冰河的堵塞堰里挖掘。
他們是同類項,已合并為一家人。銀河系沒有白天與黑夜,他們一家人也不分白天黑夜,挖掘不止。
突然,來了兩個銀河系移民局警察,長著六只兇巴巴的眼睛,牽著一只耷拉著翅膀的禿鷲。
“拿出護(hù)照,打開貼照片的第一頁?!?/p>
遞過來了,三本經(jīng)緯交錯的地球護(hù)照,還貼著銀色的防偽標(biāo)簽。
“根據(jù)量子的舉報,銀河鵲橋里還有三個從太陽系的地球來的偷渡客。”
目瞪口呆!
搜!噼里啪啦,從鵲橋下的冰窟窿里抄了出來:一冊《天問》,一冊《相對論》,一冊《果殼中的世界》。
“這不是證據(jù)嗎?屈原,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史蒂芬·霍金,都藏匿在哪里?”
“那是我們的冰鎬、镢頭,以及天網(wǎng)一樣的籮筐?!?/p>
“你們犯了窩藏罪!而且,屈原的天問一號還盜竊了我們的7G 技術(shù),還裹著新冠病毒,正在飛向火星。禿鷲,把他們通通驅(qū)逐出銀河系?!?/p>
禿鷲攤開耷拉著的翅膀,說:“地球栽到新冠的黑洞里了,只有熱火朝天的中國敞開國門。但銀河系發(fā)生能源危機(jī),往返太陽系的航線已經(jīng)停飛?!?/p>
“那就讓他們在小冰河里做一輩子苦力。”
挖呀,羅杰·彭羅斯挖了八十九個地球年。挖呀,賴因哈德·根策爾挖了六十八個地球年。挖呀,安德烈婭·蓋茲挖了五十五個地球年。
銀河系中央四百個超大質(zhì)量的太陽,終于挖出來了。卡在黑洞里的地球,也給挖出來了。
于是,光芒四射,真相大白!
2020 年10 月6 日,諾貝爾給他們頒發(fā)了一籃子的地球、一籃子的太陽。
哪一籃是鮮艷的百合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