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朝鑄
始終記得岳父當年“雪中送米”的故事。
1987 年,我與當時還沒買“城鎮(zhèn)戶口”的妻子結(jié)婚后,一貧如洗。雖然是一名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但工資少得可憐,每月僅有百把元,只能糊口而已。妻子婚前在娘家某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當出納,婚后就沒去上班了。母親為我們的生活萬分著急,她考慮到我家在古鎮(zhèn)首創(chuàng)的個體布店生意很好,就叫我二姐在縣城剛開業(yè)的“文昌宮農(nóng)貿(mào)市場”二樓租下了一間門面房,讓妻子也開一個小布店,并說干就干,所以我們的“迎仙布店”(聰明的二姐夫特意趕制出一個很典雅的牌匾)很快就正式開張了。
從此,妻子總是起早摸黑,謹慎經(jīng)營,熱情待客。我呢,每天都騎車上下班,中午在鄉(xiāng)政府食堂搭伙,晚上就回到縣城,用煤油爐子燒水做飯。平時的節(jié)假日就幫妻子到外地進貨,跑得最遠的是浙江柯橋等地。每逢“五一”“十一”和春節(jié)等重大節(jié)日,就毫不害羞地將店里的布匹、毛線和床上用品等,用板車拖到文昌宮大門口或縣城的小市口“大甩賣”,一些同學(xué)、同事和老友看到我后,都不好意思地繞開了。我卻依然堅持著,因為我心里很坦蕩,利用工作之余幫妻子賣貨,用汗水換來一點收入,是堂堂正正的。記得妻子在“大甩賣”后幫我數(shù)票子時那份激動和驚喜。由于我倆的共同努力,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一年后,兒子出生了。我和妻子在高興之余,也為“增丁添口”犯了愁,因為我們?nèi)谥椅ㄓ形乙蝗顺陨唐芳Z,每月計劃是菜油半斤、糧食二十七斤。這對于年輕的我們特別是哺乳期的妻子來說,顯然是不夠吃的。所以一遇“冒火”,就逼著我們到黑市上偷偷買糧買油吃,有時還厚著臉皮到妻子的娘家“想辦法”。
1988 年農(nóng)歷二月初的一個周六傍晚,我下班剛到家,就聽到妻子說:“小鐵桶里沒米了!”我找出“糧油供應(yīng)卡”,打開一看,上面的計劃全買光了,只好嘆息說:“今晚只能下面吃了?!逼拮右贿呍诠衽_上忙著“滾布”,一邊對我道:“明天是星期天,你干脆騎車去我娘家討點米吧!”我說:“不行,上次已在你家馱過一袋米了,咋能再去呢!”可心里很著急,難道真的喝西北風(fēng)?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起床了。我想騎車回二十里外的古鎮(zhèn),自信母親會有法子的,當年那么嚴重的“三年困難時期”,我家也沒餓死人,難道現(xiàn)在還會餓著我們?可我剛把店門打開,竟然發(fā)現(xiàn)整個農(nóng)貿(mào)市場白茫茫一片,哇,老天竟然下了一夜的雪,地上和屋頂都白茫茫一片。料峭的寒風(fēng)依然在呼嘯著,騎車回家找米顯然是不行了,我不禁仰天長嘆……
此時,我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小錢啊,快來!”誰會在這個冰天雪地的大清早叫我?我立即跑向了樓梯,扶在水泥欄桿上朝下望,啊,樓下竟然站著一位“雪人”!嚇得我趕緊“噔噔噔”地往樓下跑。到了一樓,才吃驚地看出,原來是岳父大人!“大,您怎么一早進城來?”個頭矮小的岳父一邊笑著噴出熱騰騰的粗氣,一邊拍了拍靠在他腿肚上的一個鼓鼓囊囊的口袋說:“給你們送點米來!”“???”我聽后,感動不已,兩眼不禁涌出一串熱淚來:“大……大!這個大雪天,您咋想到送米來!若摔倒在哪里,怎對住您呀!”說著,便用雙手為他拍打身上的積雪。老人家一手扶著墻,一手將綁在膠鞋上的草繩解開(防滑用的),再輪換著將膠鞋在墻上磕了磕,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一雙厚襪子全被冰雪給浸濕了,腳上還冒著熱氣呢。老人家卻故作輕松地說:“沒事,只有五六里的路,不遠!”我回頭看了看他的身后,難過極了,因為他在雪地留下的一串很不規(guī)則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的,說明他是一路掙扎而來的。我慌忙對樓上的妻子喊道:“你還不快下來,大來啦!”妻子一聽說父親不期而至,立即像皮球從樓上滾下來。在明白父親特意冒雪為我們扛來半袋米后,她忍不住哭出聲來:“大,您何苦呀!我們的米還沒吃完呢!”老人家卻哈哈一樂道:“哭啥!你媽昨天夜里知道下雪后,就叫我今早送米來。嗨,只扛了半袋,多了扛不動!”
我聽后,感到異常震驚,血脈親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