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光

不是我一個人在孤獨

一個人往長長的龍卷風(fēng)尾巴走去，

不見他的臉，我想是蒼白的孤寂。

一彎月亮鉤起他投降的領(lǐng)子。

夕陽橘紅的光暈映著他，轉(zhuǎn)眼湮入

蘆葦如夢的暮色。

他的頭深深地抵住傾斜的墻壁，

在夢里，懷念大海的波光粼粼。

頭頂飛過一架同樣孤獨的飛機。

他試著擁抱淡淡的月亮，

為何突然流下淚水？

一朵爬上他脖頸的花也難以消除他的傷心。

星星像一個個白色的斑點沾在天空。

他奔跑，能否回到燈火璀璨的人世？

孤獨淹沒了他，剩下一只手，

試圖抓住空無。

相遇

黑夜的寂靜

宜于與自己

和相契的靈魂相遇。

我已完成白天一個俗人的使命。

我已有過一段修復(fù)靈魂的睡眠。

如果我不走動，這尊雕像

是我自己。

在時間中唯一，不需要別人確認(rèn)。

我寫下，或者并未寫下的

詩句，應(yīng)該是

清晰，不含一絲雜質(zhì)。

我將獨自飲下自身的命運。

我在人群中失語已久，像一塊游過河流

長滿青苔的石頭。

在靈巖

這里的山水千萬年來沒多少變化，

只是寺廟幾經(jīng)毀損重修。

如削的峭壁可還有遠(yuǎn)古海底生命的印跡，

我的臉貼上去，聽見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

我曾多次來過這里，像一只螞蟻朝圣。

我就是一只一米七三的螞蟻。

我站過的地方陳亮也曾佇立，

他的眼神比我更憂傷銳利。

這些巖石，這些草木，在冬日陽光中

仿佛靜止。偌大的山谷廓開我的心胸。

天上幾朵云，在空曠里投下幾片陰影。

我的呼喊沒有回音，消散于無垠。

1933年郁達(dá)夫曾到此一游，

一段文字記在《方巖紀(jì)靜》中。

他的詩文代替他繼續(xù)活，

也安慰著我卑微的命運。

時間比流水更長，靈魂不斷輪回。

這是2021年，一場燃燒世界的大火

尚未熄滅。神佛陪我沉默：

只是見證，無法言說。

對話

他們在山野沉默地活，墳邊的花開了又謝了。

我們在塵世掙扎著生，他們也看見了。

無非是一代一代，活著，然后老去。

一張張臉，從不著一物不惹塵埃，到無可言說。

臉上寫著的命運，是一段長長的不知所終的旅行，

終歸于寂靜。

在蓮花山莊

走向初冬山野

參差的色彩

像我泄漏太多秘密后

生出的悔意

路邊的墳?zāi)箚∧?/p>

讓人收心的寂靜

一只黑鳥冷不丁飛出

像是群山打了一個嗝

沉默的人胸懷萬畝大海

一個人嘩啦啦不停說話

是他舌頭的瀑布

有了裂縫

在這里，萬物各得其所

陽光追著月光

外面的世界依然喧囂

這一面是寂靜

同病相憐

吃過簡單的晚餐，我摟著他

走向體育館。

“現(xiàn)在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兩個人。”

“不，是同病相憐！”

“你這么小，才八歲，也有?。俊?/p>

“孤獨的病。你不是常說孤獨嗎？”

“……”

“媽媽不在家的日子，我就孤獨?！?/p>

我摟緊了他小小的肩膀，

仿佛摟著失去了一只耳朵的聲音

卻整天震耳欲聾的妻子。

寒冷的風(fēng)吹過我倆的臉龐，

又去吹更多人的臉。

月光謠

月光讓孤獨者淡了孤獨的顏色。

月光給每個需要的人披上薄薄的袈裳。

月光照著活人的祈禱和仰望。

月光也照在死去很久的人身上。

月光不像暴虐的洪水淹沒呼吸。

月光讓人看看能活下去的

薄薄的涼涼的希望。

月光在我的樹上稍作停留，

就去往你的窗臺。

好久沒見，你是否也在

一個人癡癡地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