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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代的兩個“辛克萊”:現(xiàn)代文學鄉(xiāng)土意念的跨文化演繹*#

2021-11-11 13:23:54山西師范大學
國際比較文學(中英文)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辛克萊劉易斯大街

馮 波 山西師范大學

1932年一位署名“朗”的作者在《微音月刊》的“作品與作家”一欄中,談到了美國的兩位“辛克萊”先生,他說:

美國文壇有兩個辛克萊,一個是汲頓辛克萊(Upton Sinclair)那是做《波士頓》《石炭王》等名著的那一位。還有一個Sinclair Lewis,就是這個做“大街”Main Street 小說的辛克萊劉易士。他曾得過諾貝爾獎金,在世界文壇中,頗足以代表美國的,但他的思想,卻沒有前一位萊(辛)克萊來得進步。

將同樣來自美國的兩位作家較短絜長并不稀奇,可認為諾貝獎獲得者Sinclair Lewis(現(xiàn)通譯為辛克萊?劉易斯)的作品并沒有Upton Sinclair(現(xiàn)通譯為厄普頓?辛克萊)進步,倒是讓人感到頗為詫異。通過考察30年代前后兩個“辛克萊”的譯介,我們發(fā)現(xiàn),正如這位“朗”先生所言,厄普頓?辛克萊得到了受眾廣泛的關(guān)注,而辛克萊?劉易斯則少有問津。那么,為什么同樣注目于美國都市生活的作家卻在中國的批評家和普通民眾眼里有著如此巨大的接受差異,為什么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金的作家反倒不如未獲獎者進步,這種差異背后有何深意?

一、厄普頓·辛克萊:《拜金藝術(shù)》譯介中鄉(xiāng)土意念階級化的分野

厄普頓?辛克萊(Upton Sinclair,1878—1968),美國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是美國“扒糞運動”(又稱“揭丑運動”)中重要的“黑幕揭發(fā)者”(muckraker),代表作有《屠場》(The Jungle),魯迅將其譯作“辛克來兒”。上世紀30年代前后,譯者對厄普頓?辛克萊的熱譯是“全方位”的,除了作家作品外,譯者和讀者對于辛克萊新作的出版、對作家評述的文論、影視作品的改編、參加加州州長競選的全程追蹤、六十誕辰的紀念甚至逸聞趣事等等都進行了充分的介紹。譬如辛克萊和賈波林(卓別林)的友誼就引起了受眾莫大的興趣。從譯者看,既有倡導革命文學的左翼作家,也不乏諸如葉靈鳳等非左翼的作家;從刊載雜志看,這些文學作品、學術(shù)評論、通訊消息既大量出現(xiàn)在一些文學刊物上,也廣泛地發(fā)表在教育、影視、政治等報刊上,這些或進步、或落后的公開出版物背景也很復雜。在30年代的譯界、文壇、政界乃至影視圈同時將目光聚焦在這位寫出美國都市社會生活腐朽與罪惡的作家身上,確實并不多見。但即便如此,厄普頓?辛克萊在30年代還是被作為一個“社會主義者”,一個暴露“美國城市上層的丑惡,金融巨頭的專橫和下層民眾慘苦生活”的作家為廣大受眾所熟知并認可的。人們津津樂道的還是他的《石炭王》《屠場》《波士頓》等作品。

1928年郭沫若以“坎人”為筆名翻譯了辛克萊的《石炭王》由樂群書店同年出版,1947年這一譯本又以譯者本名在開明書店再次出版。此外郭沫若還以“易坎人”為筆名譯介了辛克萊的《屠場》和《煤油》,30年代這一譯本在多家出版社出版,譬如上海的南強書局、光華書局等。此外,余慕陶還翻譯了辛克萊的《生路》《波士頓》,邱韻鐸、吳貫忠合譯了《實業(yè)領(lǐng)袖》,麥耶夫(林疑今)翻譯了《山城》等。其中《波士頓》由于直接與美國“薩樊事件”相關(guān),所以在國內(nèi)引起了高度的關(guān)注。為此盧劍波還專門編了《薩樊事件》一書詳細介紹了整個事件,國內(nèi)外對此事也多有評論和報道。趙景深在“現(xiàn)代文壇雜話”中曾援引千葉龜雄的話,稱許這部作品“在文體和構(gòu)思上,都是較之前的辛克萊更加生長了一段的大著作?!?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5_131" style="display: none;">趙景深:《現(xiàn)代文壇雜話:辛克萊的波士頓出版》,《小說月報》1929年第20 卷第2 期,第471 頁。[ZHAO Jingshen,“Xiandai wentan zahua:Xinkelai de Boshidun chuban”(Modern Literary News:Sinclair’s Boston Publishing),()20,no.2(1929):471.]小說譯作與社會政治事件的同步熱播,模糊了文藝作品虛構(gòu)與現(xiàn)實的邊界,使得辛克萊的譯介不僅成為了一個文化事件,而且成為了一種政治共識,這是辛克萊本地化接受的一個獨特的現(xiàn)象。于是我們看到,相較于小說的熱譯,事關(guān)辛克萊的種種政治演說、文藝理論主張似乎更能吸引譯者的目光。然而恰恰在這些理論探討中,譯者對城市資產(chǎn)階級的認識、資產(chǎn)階級與勞工的關(guān)系乃至作品的主旨意蘊顯示出了微妙的差異。也就是說,雖然譯者都強烈地表達了對作品鮮明的階級意識的省察,但是他們的批判指向或者立論邏輯卻實有軒輊,譬如《拜金藝術(shù)》的譯介就是一個典型的個案。

辛克萊在《拜金藝術(shù)》中批判了屈服于金錢收買,以賺錢為唯一目的的藝術(shù),即那些資本主義社會商品化了的藝術(shù)。在這部文論中,作者提倡用階級的觀點來分析、評價文學作品。當時對于這篇經(jīng)典的文論,魯迅、馮乃超、李初梨、郁達夫等都曾翻譯過其中的部分章節(jié),但遺憾的是,沒有一位譯者對于這部文論予以完整翻譯。譬如,在1928年4月至1929年8月間,郁達夫先后翻譯了辛克萊《拜金主義》共19 章連載于《北新》雜志,根據(jù)的就是日本木村生死共28 章的譯本?!啊栋萁鹚囆g(shù)》原著共有111 章,390 頁”,雖然木村氏在序言中聲稱“他在將來總要把全書翻譯出來,因為要介紹這一位文學家的對于文學的見解,非要把全書來全譯是不行的”,但最終郁達夫并沒有看到全譯本。沒有完整譯介的《拜金藝術(shù)》自然也就存在著片面理解和闡釋的可能性,譬如譯者對翻譯對象的主觀選擇、譯者選譯的目的功利性等。從如上這些譯者駁雜的文論翻譯看,主要形成了兩種價值取向,一是將文藝視為政治的宣傳;一是更注重文藝干預社會的功能。前者主要以馮乃超、李初梨等激進的文學革命倡導者為代表,而后者主要體現(xiàn)在魯迅、郁達夫等人對梁實秋的“人性論”的批判中。

譬如李初梨在《怎樣地建設革命文學》一文中就說:

Upton Sinclair 在他的《拜金藝術(shù)》(Mammonart)里面,大膽地宣言說:All art is propaganda。It is universally and inescapably propaganda;sometimes unconsciously,but often deliberately propaganda?!耙磺械乃囆g(shù),都是宣傳。普遍地,而且不可避免地是宣傳;有時無意識地,然而常時故意地是宣傳?!蔽膶W是藝術(shù)的一部門,所以,我們可以說:一切的文學,都是宣傳。普遍地,而且不可避免地是宣傳;有時無意識地,然而常時故意地是宣傳。

而魯迅在《盧梭和胃口》則通過引用辛克萊《拜金藝術(shù)》的觀點批評梁實秋以“人”的特殊性來否定普遍性,以“人”的普遍性而否定“人”的階級性的“人性論”的錯誤。由此可見,雖然他們都強烈地感受到了辛克萊在《拜金藝術(shù)》中對文學階級性的強調(diào),但是革命文學者將文學視為階級/政治的圖解與魯迅等將文學看作基于人性的社會階級性表現(xiàn)在立論邏輯上有著根本的不同。

我們知道,厄普頓?辛克萊并不是一個鄉(xiāng)土文學家,他的作品也很少表現(xiàn)美國的鄉(xiāng)土生活,但是辛克萊的創(chuàng)作對文學階級性、革命性的倚重顯然是重要的域外情感價值資源。一方面厄普頓?辛克萊通過近乎實錄的方式對美國都市社會進行了他者化書寫加深了國人對都市與資產(chǎn)階級的邏輯聯(lián)系,這種意識形態(tài)化的書寫也使得城鄉(xiāng)被理所當然地納入到了階級的闡釋框架之中,并不斷予以強化和他者化。譬如,上述《拜金主義》就深刻地影響了中國譯者對傳統(tǒng)中國鄉(xiāng)村社會的認知。郁達夫在《鄉(xiāng)村里的階級》中對鄉(xiāng)村階級的分析就與他選譯辛克萊《拜金藝術(shù)》第16 章“支配階級與被治階級”的內(nèi)在邏輯具有一致性。另一方面辛克萊譯介在鄉(xiāng)土意念階級化的本地化分歧也顯示出“鄉(xiāng)土文學”意圖回歸“五四”“為人生”的啟蒙路徑。譬如,余慕陶在《辛克萊論》中就援引宮島新三郎對《波士頓》的評語,認為辛克萊“他才正是現(xiàn)實的寫實主義者。他對于現(xiàn)代社會的一切組織細胞,都加以敏銳的觀察。”對此,若沁(夏衍)也認為,“辛克萊不單是一個普通的小說家,不單是一個社會主義的Journalist,同時還是一個現(xiàn)實的 Idealist。他對于現(xiàn)存生活秩序的一切機構(gòu),不斷的有一種銳敏的觀察,有一種科學的解剖?!?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10_132" style="display: none;">若沁(夏衍):《我們的文藝》(續(xù)),《海風周報》1929年第10 期,第8 頁。[RUO Qin(XIA Yan),“Women de wenyi”(xu)(Our Literature and Art[Continued]),()10(1929):8.]冰禪(胡秋原)更是認為,“‘文學是人生的表現(xiàn)’就是為一般革命文學批評家所崇拜的 Upton Sinclair 也如是說。”而對于那些并沒有顯著政治傾向的論者而言,他們則更愿意堅守“鄉(xiāng)土”自身的民間立場。譬如施孝銘在與郁達夫的一場關(guān)于“農(nóng)民文學”的爭論中就以辛克萊為例來闡述自己的農(nóng)民文學觀,“總之要有農(nóng)民生活的實感而從客觀的立足點來描寫農(nóng)民生活,才能喚起農(nóng)民中大眾的同情。也如美國描寫石炭坑的生活的辛克萊(U.Sinclair),要投身于礦夫生活中,才會了解礦夫的炭坑生活的慘狀,而描寫出驚動世界的作品《石炭王》來?!?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12_133" style="display: none;">施孝銘(施章):《農(nóng)民文學的商榷》,《國立中央大學半月刊》1930年第1 卷第15 號,第55 頁。[SHI Xiaoming(SHI Zhang),“Nongmin wenxue de shangque”( A Discussion on Peasant Literature),()1,no.15(1930):55.]因此“施孝銘不過是借辛克萊的作品來論證他的‘惟有農(nóng)民生活實感的人才能成為農(nóng)民文學的創(chuàng)作者’的主張,至于礦夫的階級性,《石炭王》的階級情感立場也許并不是最重要的。”由此我們看到,立足政治革命的農(nóng)民文學主張、意在“立人”啟蒙的傳統(tǒng)鄉(xiāng)土批判以及堅守民間站位的“農(nóng)民本位”的鄉(xiāng)土意念都在不同的邏輯層面得以延展。

二、辛克萊·劉易斯:《大街》中的“村毒”

如果說厄普頓?辛克萊的譯介展現(xiàn)了傳統(tǒng)鄉(xiāng)土意念階級化的差異性,那么30年代譯者對同樣來自美國的作家辛克萊?劉易斯的譯介則顯示了城鄉(xiāng)意識形態(tài)框架內(nèi)對人的現(xiàn)代化矛盾復雜過程的自覺。它是中國文學現(xiàn)代鄉(xiāng)土意念發(fā)生時,在主流的鄉(xiāng)土意念階級化之外,往往被邊緣化的另一條重要的現(xiàn)代演繹路徑。

1932年署名“辛亥”的作者在《現(xiàn)代小說》上撰寫了一篇“作家小傳”,介紹了這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作家,此外錢歌川也寫了《陸衛(wèi)士小史》,洪深還翻譯了Carl Van Doren 的《辛克萊?劉易斯年譜》,系統(tǒng)詳細地介紹了作家的生平與截止到1933年的創(chuàng)作。從這些對作家的評論看,辛克萊?劉易斯的《大街》(

Main Street

)成為了譯者或評論家主要關(guān)注的焦點。1931年至1932年由“白華”翻譯的《大街》分38 期連載于《國聞周報》,1932年這一譯本還由天津大公報出版部出版單行本,此外30年代的譯本還有1934年伍光健選譯的商務印書館版和1939年李敬祥翻譯的啟明書局版。《大街》創(chuàng)作于1920年,講的是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城市姑娘甘莉·梅爾福(今通譯為“卡蘿爾”)婚后與丈夫鄉(xiāng)村醫(yī)生耿尼柯(今通譯為“肯尼科特”)住在明尼蘇達州的歌佛原鎮(zhèn)(今通譯為“戈鎮(zhèn)”),可是這個位于中西部的沉悶的鄉(xiāng)鎮(zhèn)令這個城市姑娘感到窒息,于是甘莉?梅爾福試圖改造小鎮(zhèn),然而她的“事業(yè)”非但沒有成功自己卻反被同化了。

甘莉試圖對歌佛原的改造是美國城鎮(zhèn)化過程的一個縮影。為了能讓歌佛原變得文明、現(xiàn)代,她舉辦婦女讀書會、改建市政廳,提倡不要歧視鄉(xiāng)下人,但是這些措施非但沒有獲得“大街”人們的認同,反倒遭到了大家的嘲笑,甚至以小鎮(zhèn)愚民市儈為代表的保守勢力開始排斥她,他們不惜采用暗中監(jiān)視甚至造謠中傷的方式來威脅她。這使得甘莉一度感到迷茫、痛苦,以致不得不暫時離開,遠走華盛頓。在與“大街”主人們的斗爭中,甘莉越來越認識到真正的敵人并非是幾個阻擾小鎮(zhèn)改造的人,而是在這里一直不變的陳規(guī)舊習,它猶如是一種“村毒”。

“村毒”是一種病菌—和一種鉤蟲很相像—凡是一個有志氣的人住在一個地方太久,就要犯這個毛病。在律師,醫(yī)生,教士或者受過大學教育的商人,都不免傳染這種疫癥—這一班人對于世事都是見識過的,但是終于屈伏在一個小地方。

這種帶有強烈的傳染性的“村毒”有些類似于魯迅所說的“無物之陣”。即一種對人的日常生活方式產(chǎn)生強大的、無形的束縛力,或曰根深蒂固的精神文化氛圍。它就像流行病毒一樣具有強大的傳染性,生命個體只要一進入這個空間,就必須遵守它的游戲規(guī)則,服從于它的價值標準。因此,一切外在的新鮮的思想都難以在這個病毒彌漫的精神空間中生存,社會的改革、人們的精神文化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是極其艱難的。而所謂“村毒”究其本質(zhì),其實正是威廉?奧格本所說的“文化滯差”使然,即舊有的風俗習慣和思維方式與科技和工業(yè)發(fā)展所形成的思想緊張與文化失調(diào)?!洞蠼帧氛峭ㄟ^對“鄉(xiāng)村病毒”感染下的歌佛原的逼仄與丑陋、鄉(xiāng)鎮(zhèn)居民的自命不凡、平庸鄙俗及愚昧無知,從而解構(gòu)了美國牧歌式的田園生活。這篇鄉(xiāng)土小說是美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對傳統(tǒng)鄉(xiāng)土深切反思的作品。作者正是力圖挖掘傳統(tǒng)因襲的精神重負對現(xiàn)代人強大的鉗制力量,這一點是得到了30年代譯者與評論者的普遍認同的。譬如,正如那位署名“辛亥”的作者所說:“他的名譽是《大街》造成的,這是一冊諷刺西中部大街上生活的狹窄和淺薄的智慧主義的空洞的小說?!洞蠼帧肥窃跉W戰(zhàn)后國家自覺意識中產(chǎn)生的,而是攻擊國內(nèi)的鄉(xiāng)土觀念的。”對此,洪深也有共鳴,在其翻譯的《辛克萊?劉易斯年譜》中他特意標注:《大街》“(為作者三名著之一,內(nèi)容系描寫美國內(nèi)地小城市里人們生活與見解的狹隘,和一個青年女子底無效果的抗議。《大街》二字,在美城(成)為一流行的名詞。象征一切頑固的行動,偏窄的思想,嚴酷的道德標準,和不近人情的成見。—洪注)?!?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19_135" style="display: none;">洪深:《辛克萊?劉易斯年譜(根據(jù)Carl Van Doren 原作)》,《文學》1934年第2 卷第3 期,第557 頁。[HONG Shen,“Xinkelai·Liuyisi nianpu(genju Carl Van Doren yuanzuo)”(Chronicle of Sinclair Lewis Based on Carl Van Doren’s Original),()2,no.3(1934):557.]而錢歌川更是認為,“陸衛(wèi)士以為個人若與環(huán)境抵抗,那個人必敗無疑,所以他的作品,對于社會因襲的力量解剖極為清晰,常以諷刺之筆,將整個的社會呈現(xiàn)了讀者之前?!?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20_135" style="display: none;">歌川(錢歌川):《陸衛(wèi)士小史》,《青年友》1931年第11 卷第3 期,第55 頁。[GE Chuan(QIAN Gechuan),“ Luweishi xiaoshi”(Lewis Biography),()11,no.3(1931):55.]從如上分析來看,辛克萊?劉易斯顯然是以一個寫出美國鄉(xiāng)土社會精神困境的作家而被當時譯界、文壇和評論界所肯定的。因此,相較于厄普頓?辛克萊作品強烈的階級斗爭意識,辛克萊?劉易斯的作品則更側(cè)重展示現(xiàn)代性沖擊之下,在城鄉(xiāng)意識形態(tài)內(nèi)人的精神世界的種種沖突。

但是我們知道,《大街》的意義遠不止此。辛克萊?劉易斯對美國現(xiàn)代化進程中鄉(xiāng)村巨大變化的思考,除了真實地再現(xiàn)了鄉(xiāng)村社會的多義與復雜外,他的作品也同時傳遞出社會現(xiàn)代變革與傳統(tǒng)文化之間猶豫彷徨的心音。這一點在甘莉?qū)Α靶录摇备璺鹪纯蜑橹鞯母脑熘械玫搅顺浞值捏w現(xiàn),一方面,甘莉厭惡這個令她窒息的“大街”,她更渴望離開回到現(xiàn)代都市,另一方面她又似乎“難以割舍”這個曾給她帶來痛苦的傷心之地,從而選擇再次歸來。在小說的結(jié)尾,甘莉顯然不愿承認“鄉(xiāng)村變革”的失敗,回到歌佛原的她依舊“豪情滿懷”:

“但是我得到一種勝利:我雖然失敗,從沒有蔑視我的欲望,從沒有裝著超過了我的欲望。我不承認大街是有它應該的那般美觀!我不承認歌佛原比歐洲寬宏和偉大!我不承認一切婦人家可以對洗碟感覺滿足!我的奮斗也許沒有用盡最善的努力,但是我一直抱著那信仰?!?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21_135" style="display: none;">(美)S.Lewis(辛克萊·劉易斯):《大街》(三十八),白華譯,《國聞周報》1932年第9 卷第14 期,第11 頁。[S.Lewis,“ Dajie(38)”(Main Street),Episode 38,trans.BAI Hua,()9,no.14(1932):11.]

由此而觀,《大街》不但立足于對鄉(xiāng)村傳統(tǒng)文化心理的批判,而且《大街》更多地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化進程中人對故鄉(xiāng)/鄉(xiāng)村復雜而矛盾的情感。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卡蘿爾的反叛與迷惘既隱約折射出‘城與鄉(xiāng)’兩種文化力量的沖突,也展現(xiàn)了權(quán)力爭奪過程中美國人普遍的矛盾情結(jié):他們既留戀作為田園理想寄托的鄉(xiāng)村,也不由贊同城市對‘保守落后’的中西部的占領(lǐng)?!?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22_135" style="display: none;">張海榕:《〈 大街〉中的“反鄉(xiāng)村”敘事》,《外國文學評論》2012年第2 期,第102 頁。[ZHANG Hairong,“Dajie zhong de ‘fanxiangcun’ xushi”(“Anti-Country”Narrative in ),()2(2012):102.]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從現(xiàn)有資料文獻看,這一點顯然沒有得到30年代譯者的深入體察。

三、“兩個辛克萊”:熱譯與冷遇間的復雜張力

雖然同為美國作家,但是30年代前后兩位辛克萊先生在中國的遭遇卻不可以道里計。矚目于表現(xiàn)美國都市罪惡的厄普頓?辛克萊得到了國人的熱捧,而辛克萊?劉易斯雖然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金,卻在當時的譯壇與讀者、批評家中少有問津。那么,為何在30年代的中國,兩位美國作家有著迥異的命運?這種“熱譯”與“冷遇”的巨大反差背后又隱含著彼時中國怎樣復雜的現(xiàn)代憂思呢?對此問題的追問不妨先從1931年厄普頓?辛克萊先生專門為辛克萊?劉易士寫的《陸衛(wèi)士論》談起。

在這篇“批評”中,厄普頓?辛克萊表達了對辛克萊?劉易士的強烈不滿。其最不滿意之處正在于,這位“前廚房課”作家所著的書“沒有如他國家所要求的那般發(fā)揮他社會主義的教養(yǎng)”。因此,他呼吁辛克萊?劉易斯寫出“有組織的勞動者和農(nóng)民之間已有嫩芽迸出的新勢力”,如果能夠做到,“他對于美國的民眾,在歷史上將留下一個不朽的文學服務的偉績罷”。在同樣談到當時的美國作家時,厄普頓?辛克萊對于杰克?倫敦多有稱贊,他說:“就個性說,我覺得杰克?倫敦比你所說起的文人有趣的多。愛默生和我的脾氣比較投合,因為他有清教徒的良心;但是他很容易流于理想,而且也容易樂觀。……愛倫坡是有想像(象)而無良心?!芸?倫敦雖在許多方面和我反對,但他卻永遠有青年的精神。”那么為什么厄普頓?辛克萊對杰克?倫敦頗為欣賞呢?從1929年王抗夫翻譯杰克?倫敦的《鐵踵》(今譯《鐵蹄》)看,作品描寫的是20世紀無產(chǎn)階級和資產(chǎn)階級之間武裝斗爭的歷史??梢娦量巳R所稱贊杰克?倫敦的“青年的精神”其實指的就是其大多數(shù)作品通過階級斗爭所表現(xiàn)出來的革命精神,這與辛克萊?劉易斯顯然是不同的。在這篇《陸衛(wèi)士論》的末尾,譯者錢歌川為了“以供讀者研究陸衛(wèi)士之參考”,還特意援引了魯迅翻譯廚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中的話加以說明,“凡是不為道德和法律所拘囚,竭力來銳敏自己的感性,而在別人以為不可口的東西里,也能尋出新味的人生享樂者,我以為就是這味覺銳利的健康的人,就是像愛食物一樣,愛著人生的人?!?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26_136" style="display: none;">(美)厄普頓?辛克萊:《陸衛(wèi)士論》,錢歌川譯,《現(xiàn)代學生》1931年第1 卷第4 期,第9 頁。[Upton Sinclair,“Luweishi lun”(Research on Sinclair Lewis),trans.QIAN Gechuan,()1,no.4(1931):9.]厄普頓?辛克萊從辛克萊?劉易斯“并不可口的東西”里所尋出的“新味”其實正是二人作品的差異所在。

正如楊昌溪引述美國當?shù)匾患覉蠹埖脑u述:“辛克萊在作品中所表現(xiàn)的與劉易士顯著截然的不同,假如把他激烈的成分取去,他是足以與劉易士媲美,便對于諾貝爾文學獎金也有獲得的可能?!?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27_136" style="display: none;">楊昌溪:《文壇消息 辛克萊談諾貝爾文學獎金》,《青年界》1931年第1 卷第2 期,第200—201 頁。[YANG Changxi,“Wentan xiaoxi:Xinkelai tan Nuobeier wenxue jiangjin”(Literary News:Sinclair Talks about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1,no.2(1931):200?201.]而這個“激烈的成分”正是厄普頓?辛克萊所期待的“新味”,也是國人青睞厄普頓?辛克萊而忽視辛克萊?劉易斯的原因。換言之,30年代的“兩個辛克萊”在彼時中國的不同境遇其實正是源自作品本身的價值取向。辛克萊?劉易斯及其《大街》在美國引起的熱潮與在中國的冷遇,其實正顯示了兩國不同的國情與現(xiàn)代化進程。從中國現(xiàn)代鄉(xiāng)土意念發(fā)生語境談,如上“兩個辛克萊”的本地化差異其實也隱含了中國現(xiàn)代鄉(xiāng)土意念跨文化演繹的不同動向、理路:即在都市他者化視域下對鄉(xiāng)村階級化的不同演繹與更矚目于在城鄉(xiāng)意識形態(tài)內(nèi),對人復雜艱難的現(xiàn)代轉(zhuǎn)型的深入開掘。

我們知道,辛克萊?劉易斯創(chuàng)作《大街》的1920年正是美國由一個傳統(tǒng)農(nóng)村社會向工業(yè)化、城市化社會的轉(zhuǎn)型期。在經(jīng)過現(xiàn)代工業(yè)革命之后,美國的知識分子對工業(yè)革命給人的精神世界的戕害是有著深切體驗的,他們已經(jīng)深深地感到撼動落后的、頑固的傳統(tǒng)精神文化的艱難。反之,與美國主動的、自主的現(xiàn)代化發(fā)展歷程不同,中國的現(xiàn)代化進程則是被動的、同時夾雜著外族侵略與民族屈辱的過程。所以雖然同樣有著對現(xiàn)代文明病的深切體驗,但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的“后五四”的“革命”語境中,辛克萊?劉易斯對鄉(xiāng)村的批評就顯得多少有些“不合時宜”了。因此,在這樣的歷史語境中,中國的受眾也就更愿意站在底層民眾立場上去接受更富有階級斗爭色彩的厄普頓?辛克萊而非辛克萊?劉易斯。何況辛克萊還對中國的革命格外關(guān)心和支持,這種積極的互動也為厄普頓?辛克萊在30年代的中國的廣泛傳播奠定了很好的輿論基礎(chǔ)。誠然,雖然國人深受厄普頓?辛克萊的階級斗爭的鼓舞與革命的感召,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對辛克萊?劉易斯的完全漠然,譬如還是有論者注意到:“想到我國一般國民的思想態(tài)度是否能與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時代相應,倒是一個很有研究價值的問題?!?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29_137" style="display: none;">落霞:《辛克萊?路易斯》,《生活》1931年第6 卷第12 期,第248 頁。[LUO Xia,“Xinkelai·Luyisi”(Sinclair Lewis),()6,no.12(1931):248.]但遺憾的是,由于拘囿于時代語境,這一有價值的問題并沒有在30年代得到充分的展開。

而更令人深思的是,如上在“鄉(xiāng)土中國”的歷史文化語境中,中國現(xiàn)代文學鄉(xiāng)土意念的嬗遞,其實也是生命個體對于階級、國族關(guān)系的重識,也是其確立自我歷史站位的現(xiàn)代身份想象。因此,30年代的兩個“辛克萊”的熱譯與冷遇,同時也折射了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在重大歷史轉(zhuǎn)型期深切而復雜的思考。正如祝秀俠在《辛克萊和這個時代》中所說,

現(xiàn)代社會的矛盾現(xiàn)象,已演成階級尖銳地對立—普羅列塔利亞與布爾喬亞已經(jīng)開始了社會的斗爭,資本主義已達到膨脹極點的時候,最后階級的帝國主義自身間的利益沖突一天天地尖銳化,無產(chǎn)階級已認識其自己的力量確立了堅固的壁壘,循著社會的必然的進化底法則,無疑的將來是經(jīng)過無產(chǎn)階級的專政時代而走向最后的社會主義的時代。

但這個時代對于階級與革命的覺醒卻因革命文學內(nèi)部與外部的矛盾卻呈現(xiàn)出了微妙的差異,這從對辛克萊的整體評價上可窺一斑。譬如孫席珍翻譯戴爾(Floyd Dell)的《辛克萊評傳》(

Upton Sinclair:A Study in Social Protest

)就頗具代表性。他說:

正如俄國的高爾基(M.Gorki),德國的發(fā)塞曼(J.Wassermann),英國的高爾斯華綏(J.Galsworthy),法國的羅曼羅蘭(Romain Rolland)和巴比塞(A.Barbusse),他們都是竭力替被壓迫階級說話的帶有反抗精神的作家。

他是美國唯一的radical(急進的)作家,是美國馴鳥文學籠中的一個野鳥,是用了階級爭斗的觀點來說明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美國生活,是用了社會主義的角度來眺測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美國文明,以批評其機構(gòu),虛詐,偽善與辛辣的。

但在祝秀俠看來,厄普頓?辛克萊“他只是如同自然主義的作家們所用的手腕一樣的暴露出無產(chǎn)者的生活罷了。它里面是不夠充實著具有階級意識的無產(chǎn)者之力的”。在《辛克萊和這個時代》中他進一步指出,“總之他的作品,還是帶著多少個人主義傾向的,若譽之為無產(chǎn)階級文學的典型作品,還是太僭越了的?!?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33_138" style="display: none;">秀俠(祝秀俠):《辛克萊和這個時代》,《大眾文藝》1930年第2 卷第4 期,第935 頁。[XIU Xia(ZHU Xiuxia),“Xinkelai he zhege shidai”(Sinclair and This Era),()2,no.4(1930):935.]由于辛克萊的作品是缺乏“斗爭而又向上的作品”,所以“辛克萊的作品,最多也不過在今日能夠維持它最后的光輝,若果他不能和時代一同進步,他的作品也只能留作歷史上的成績,甚至成為‘落伍’的作品了”。這一判斷其實正是30年代前后左翼革命文學內(nèi)部矛盾的反映,它不僅是政治與文學的矛盾,也是作家主體性與客觀現(xiàn)實復雜關(guān)系的表現(xiàn)。于是我們看到,雖然階級意識已然強烈地成為譯者、讀者的共識,但是文學的階級意識到底更突出地表現(xiàn)為“為人生的文學”還是“為政治的文學”?恰恰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何以“現(xiàn)代”的本質(zhì)性叩問,也是始終困擾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重要政治關(guān)切。

由同來自異國/一國作家的迥異譯介過程而聯(lián)系到本國現(xiàn)代鄉(xiāng)土意念的嬗遞,從本質(zhì)上說,這是我們對一種現(xiàn)代思潮意念發(fā)生語境的省察。換言之,現(xiàn)代鄉(xiāng)土意念的發(fā)生正是外來情感價值資源影響與特殊的本土語境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對此問題的深究其實正是要力圖彰顯中國現(xiàn)代文論的自覺。誠如有學者所指出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主要不是承續(xù)了傳統(tǒng)中國的話語體系,而是開創(chuàng)了現(xiàn)代中國的話語體系,其核心觀念可歸結(jié)為‘三重發(fā)現(xiàn)’,即‘民族國家的發(fā)現(xiàn)’‘人的發(fā)現(xiàn)’和‘階級的發(fā)現(xiàn)’。民族國家、個人與階級(人民)觀念的先后發(fā)現(xiàn)和協(xié)商互動,形成了現(xiàn)代文學的中國話語模式,并為解決現(xiàn)代文學學科的諸多問題提供了方向?!?span id="syggg00" class="footnote_content" id="jz_35_138" style="display: none;">李永東:《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中國話語建構(gòu)》,《山東社會科學》2019年第1 期,第31 頁。[LI Yongdong,“Zhongguo xiandai wenxue de Zhongguo huayu jiangou”(The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Discourse in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1(2019):31.]而30年代的“兩個辛克萊”的譯介恰恰提醒我們,這一“發(fā)現(xiàn)”更應準確地描述為域外與本地的雙向“發(fā)現(xiàn)”。之所以30年代的“兩個辛克萊”能夠成為一個頗有意味的個案,不過是30年代這個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的重要時代特質(zhì)放大了這個“發(fā)現(xiàn)”的過程罷了。因此,30年代的“兩個辛克萊”的譯介不僅使得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在舶來的鄉(xiāng)愁中發(fā)現(xiàn)了“人”、“階級”與“民族國家”,而且也顯示這一發(fā)現(xiàn)在中國文學現(xiàn)代轉(zhuǎn)型中的不同演繹路徑,即更具階級革命色彩的國族敘事與矚目于人的現(xiàn)代化本身的精神向度。隨著中國革命的深入,前者成為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鄉(xiāng)土意念的主流價值傾向,而隨著中國現(xiàn)代化進程的深入,后者這個一度被邊緣化的現(xiàn)代性演繹方式則愈加成為中國文學的難以釋懷的現(xiàn)代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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