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智得
路燈如約打開,迅速向兩岸蔓延,照亮塵世的來路與歸途。
在夜的字典里,樹木是移動的身體,正在靠近彼此。一公里的修辭,不遠也不近,我們將用一首歌的時間來抵達。
這被歲月磨亮的石板,略有年歲的棧道,我們曾不止一次走過。有時我們會停下來,倚靠欄桿,看兩只小船輕輕劃動,牽出如期而至的身影。
一聲親昵,便能讓骨頭酥軟;一個微笑,便能讓內(nèi)心滾燙。一輪明月懸掛了千年,終將抵不過一句:我愛你。
漫步在路上,分明是時間在流動,歌曲激發(fā)我動感的思緒,反復回旋著人生的苦與甜。
我們并不在意,坐下來把這美好的夜收藏。
月光如水,傾瀉于你的發(fā)間。我命中的一枚月亮,太溫柔。水面卷起微瀾,我愿為你在黑暗中打磨滿天星子。
這夜,承載了太多重量,我將鼓起勇氣,與你一起跨過流水,按下一排石階的琴鍵,用清風吹響命運的箜篌。
用一生輕撫柳樹的發(fā)絲,用月光理順水面的波紋。
一支筆立起來,秋天因此占有了一席之地。
每一個日子都在灌注思想,每一個階梯都在努力向上。
負重前行,或是輕裝上陣,安在體內(nèi)的鐘表,都沒有給我們預留回到過去的籌碼。
我們足下,只有逼仄向上的陡峭;我們把目光,鎖定在未來的來,遠方的遠。
秋的臺階有九十二個,這鬼斧神工造化的琴鍵,我們拾階而上,每一天都變得鮮活而充滿韻律。
走到處暑,一棵大樹繼續(xù)貢獻自己的樹蔭與靜謐;走到白露,白白的月光傾瀉下來,開始洗濯我的骨頭;走到中秋,秋天已然過半,內(nèi)心開始趨于圓滿。
走到寒露,每哈出一口氣,都將凝結為霜,我們跺跺雙腳,輕輕驅逐逼近的寒氣。
我們繼續(xù)攀爬,任一片片葉子掉落下來,任風輕輕彈奏,收起每一個人的出生與來路。
登到山頂,已是九九重陽,我們不再為幾縷白發(fā)生愁,而是舉酒放歌,指點江山。
秋的階梯還在繼續(xù)延展,幾朵云架起想象的梯子,它們同我一樣,也想到天上看看。
往深處挖,白瓷來到這個世界,它懷揣著,抵達一座城腹地的白。
期待每一天,早晨與黃昏,河邊水碓車繼續(xù)轉動,它接受碾磨成粉,接受流水一遍遍淘洗。
化身成泥,塑造內(nèi)心最柔軟的念想和想象,任憑刻刀劃過肌膚,一次次調整,修形,擦洗。
浐溪水滋潤過一雙細膩有神的眸子,一滴重生的淚水。
把一段長情的告白,連同你的名字落款在瓷上,一份至純至真的柔情在窯火中坐化,涅槃而生。
交給塵世一份純粹的白,讓夜晚的燈盞,點亮我白瓷般通透的心扉。
從窯火中走來,捧著一顆滾燙的心。請喚一聲中國白,喚醒醉了的云和月,喚醒千年的圖騰。
我不愿在高高的博古架上蒙灰,我想在第一時間蘇醒。
即使會破碎,也要把碎片留在人間。
從清晨的一滴露珠說起:圓潤明亮,自帶光芒,在荷葉上端坐,在草尖上跳舞,以一個世界透視另一個世界。
夢里夢外,似有兩重天地,在生活中奔跑的人,夢里也在奔跑。
時常有夢纏著,我很難醒來。在夢中,我有扶搖直上的天堂,也有搖搖欲墜的深淵。
夢,讓人越陷越深。一些欣喜甜蜜的事,令人百般溫存;一些難過恐懼的事,令人一瞥驚魂。
你聽,窗外有幾聲清脆的鳥鳴,劃過我的耳際。這獻給大自然的贊歌,在喚醒萬物的同時,也在喚醒我。
我還在沉沉的夢里,它卻已啄亮了天空。羽毛停歇在樹上,精致的爪子還留在岸邊。
它繼續(xù)鳴囀,像從樹上滑落的珍珠,像來自靈魂深處的囈語。
我的身體,在大地的溫床上,翻來覆去。
是的,這樣的清晨或午后,總有那么一兩聲鳥鳴,意猶未盡,能夠驚醒我的內(nèi)心,把我從夢的旋渦里拉回。
一定是在冬天,天空的心事積壓了太久,頭顱一低再低,和大地保持著應有的距離。
我們暫且不談一朵雪花的前世今生,而是對著遼闊,喊出我愛。
我愛冰凌,冬日里高舉的骨頭。它就是我體內(nèi)的肋骨,在人世間被一塊塊地拆解。
我愛松柏,歲月里挺立的脊梁。它就是我在人世的化身,在風雪里一次次走向堅勁。
其實,我更愛的是雪呀。在黑暗的背景下,一次次地盛開,肆無忌憚地下,落在瓦片上,落在樹梢上,落在我心上。
這一床雪做成的被子,心形帶上花邊,是天地造化的杰作。我們走在雪上,貼近彼此心脈,聆聽萬物的肺腑。
雪下得更歡了,每一朵花的飄揚都能找到方向。
冷。冰清玉潔。圣潔的狂歡。
我更愛雪花,白茫茫中披著一件紅大衣,多像寒冬里高擎的一截火把。她已準備好燃燒自己,給予我所有溫暖。她要點燃心里的火,照亮整個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