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強(qiáng)
雖然水那么柔弱
一生都站不起來,永遠(yuǎn)在低處匍匐
但它們一定是有骨頭的
試想,如果沒有骨頭,它們怎么會濺得那么高
那白色的浪花和飛沫,分明就是
骨頭與石頭撞擊的碎屑
如果沒有骨頭,它們又怎么會
日夜奔走,一路高歌
讓人看不到絲毫的疲憊和傷痛
它們的骨頭也一定是長在心里的
因?yàn)樵诖蟮厣?,我只遇到渴死的江?/p>
卻從未見過有哪股水在倒流
而且它們從那么高、那么險(xiǎn)的懸崖上
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讓我相信,世上再沒有比這更硬的骨頭了
一根木頭直挺挺倒下山坡的姿勢
與一個(gè)人撲進(jìn)塵埃的姿勢沒什么兩樣
一根木頭砸在泥土里的聲音
與一個(gè)人面對蒼天發(fā)出的嘆息也沒什么不同
除了抱緊自己沉重的命運(yùn)
他們的雙手再也抓不住什么
在生存的半空中掙扎,搖晃
然后,愴然倒下
帶著身后那么多看不見的
折斷和碎裂了的事物
最后一滴水,剛剛從這里流走
在十萬年前
但水的靈魂,還噙在一個(gè)牧羊人的眼眶里
他正把一場風(fēng)沙趕向一個(gè)黃昏
幾經(jīng)輪回,沙子都已面目全非
只有粗礪的棱角,還能硌疼故人的額頭
“我們活過的剎那,前后皆是
無邊的暗夜”
祁連山注視著一切
用皚皚積雪,在世間的高處鋪開神靈的道場
它更陳舊了
它是大地上最早枯萎的那塊石頭
但它依然活著,在厚厚的黃土下
緊緊抱著一粒遠(yuǎn)古的心跳
它還有不可感知的力量
一寸,一毫,都埋伏在粗糙的呼吸里
一旦回到生活,還能夠收割更多的果實(shí)
我聽見一捆時(shí)光倒下的聲音
面對它的鋒芒,大風(fēng),霓虹,鋼鐵,我所有的修辭
都紛紛顫栗,搖晃
能夠抵擋它的
只有它自己堅(jiān)硬而巨大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