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海珍

1

那一刻，我確定，看到了死神

像個魔鬼，在大地深處張牙舞爪

隨著大地就顫動而來了

讓無數(shù)村莊驚慌失措

人，大量涌出

從一個個方形盒子里涌出

此刻，盒子變得很小

6.4 級地震，母親的回憶里沒有

這是個沒告誡沒預(yù)言的夜晚

所有的談話突然中止，接著是

一夜的嘈雜，混亂

6.4 級，打破了習(xí)以為常的平靜

讓所有疲憊超過了夜的承受

超過了人們預(yù)想的強度

恐懼在人身上入駐、發(fā)芽

地搖晃，房搖晃，門窗搖晃

樹搖晃，母親的語言搖晃

所有人的心在搖晃

第一次后的第二次

第二次后的第三次

以至無數(shù)次

忙碌的心

找不到安放之處

幸好，我們在一起

幸好，我們都在廢墟之外

2

這一夜，就這樣站上了歷史高處

所有的村莊都夜不能寐

這一夜，注定只有一個話題

與死亡有關(guān)，與恐懼有關(guān)

與一些未知的東西有關(guān)

來自八千米深處的碰撞

讓母親的聲音顫抖

讓山崗、河流、森林

樹木都跟著顫抖

這一夜，死神推倒墻

扒開瓦片在窺探，但沒有誰

能弄清楚他的意圖

夜，在焦慮中陷落

所有的聲音，都像是告示

和諧與寧靜被打破了

豎直耳朵的人們，把狗吠

風(fēng)吹草動當著了預(yù)警

從沒有哪個時刻，現(xiàn)在這樣

有那么多人沉思，有那么多事情

需要重新開始，再沒有哪個夜晚

像今夜這么漫長

3

廣場、草地、停車處

一夜之間，長滿了帳篷，

以及帳篷下的驚恐

人們等待著，可沒人確定

等待的是過程還是結(jié)果

其實，這僅僅只是開始

時間走著，恐懼和焦慮走著

不停顫動的大地，既像

多動癥孩子，又像遲暮老人

的病痛，揮之不去

有人開始逃離

但逃不出大地的邊際

越來越多的空地消失

街巷里，昏暗的燈守著

長長空寂，醒著眼睛里

煎熬，在快速生長

4

那些龐大連成的廢墟群

在夜幕中，把具體位置隱去

那夜，有夢者很少

暮色掩蓋不住焦慮

黎明前，故事還在繼續(xù)

支離破碎中，遺憾隨瓦落

隨墻塌，隨裂縫拓展

像匕首，插在心上

沒有人能復(fù)制昨天

亦沒有人

能復(fù)原這瞬間的破損

秀嶺、花椒園、淮安、潘家河

地名增加著數(shù)量，疊加著悲傷

有淚水滑落，比夜黑比夜冷

5

懷里的孩子已經(jīng)熟睡

卻一刻也不敢松手，仿佛

那是手里捧著的

全世界的最后一滴水

露營隊伍，一半在打電話

一半在接電話，所有的問候

都是預(yù)先約好的臺詞

父親就住在那里，他是否

會在深夜，走進他的睡眠

那些夢到的幸福，是否會在

更多人夢醒后得以實現(xiàn)

這是個大問號

誰都想揭開下一秒的神秘

可誰也找不到

打開神秘的那把鑰匙

只能雙手合十，默念

一切都會平安無事

6

黎明到來之前

曙光，沖破了噩夢

那是黨徽之光

旗幟的方向

為人民服務(wù)的標簽

6.4 級，是沖鋒號

一面面旗幟，在夜里

蟄伏成了指揮所

時刻敞開著服務(wù)的門

6.4 級，是集結(jié)號

帳篷、棉衣，大米、蔬菜

消防、武警、專家、志愿者

昆明、保山、楚雄、麗江、德宏

所有的集結(jié)都是同一個方向

在帳篷野餐

請允許我先祭奠

唐山、汶川、玉樹

雅安、魯?shù)?/p>

7

搬物資，搭帳篷，蓋板房

陽光，記錄著連續(xù)的動作

記錄著汗水

不同地方不同行業(yè)的人

用各自的方式安慰創(chuàng)傷

所有的空地，都是銀幕

人人都是演員

每天上映的都是新片

教師，醫(yī)生，軍人

黨員是主心骨

是一個人一群人是

千千萬萬人

在震中

村干部這一個詞

重復(fù)穿行于帳篷間

村民信賴來自他們的堅定

簡單的問候超過平時的寒暄

他們借吃飯時間，聊重建

聊播種，聊競選時的承諾

鄉(xiāng)村醫(yī)生的她

背著藥箱，帳篷入帳篷出

用聽診器聆聽不同心跳

用血壓計

升降著親人們的血壓

應(yīng)求趕來的他是警察

余震黑暗中，背著傷員

徒步一個多小時

進了醫(yī)院

8

開滿映山紅的蒼山西坡

是你的背脊

扛起了人民的希望

生命在荒涼中，比翼

漾江濞水之岸

你用重復(fù)的步履，丈量著

從晨曦到黃昏的距離

讓生命在廢墟中破繭

古道的交集上

是你用雙手，搭建藍色希望

是你的奉獻

讓生活在慌張中得以安穩(wěn)

面對災(zāi)難

我們在午夜秘密中哀傷

我們用回憶

把祈詞寫成長詩

我們祈禱

祈愿前路再無荊棘

9

一些力量生長，一些傷口愈合

時間讓人冷靜地，思考生命

生命在災(zāi)難中反省過往

面對苦難

我們不讓淚水充斥

逃過了死亡，釋放糾結(jié)

一些背叛從此被原諒

歲月和構(gòu)成歲月的一切

包括災(zāi)難

都不是最終，都不是結(jié)果

岔口是終點也是起點

我們共同擴展的

是愛的內(nèi)涵和外延

門開了，靜寂出關(guān)了

家長里短散滿了街角

日子又回來了，仿佛

昨天從未來過

對自然保持敬畏吧

對糧食表示感激

對動植物保持善良

對人保持友好

繼續(xù)做一個快樂的人吧

對未完的詩行未起的夢

抱有期待

從中學(xué)會相思，原諒

10

一股股力量匯集成洪流

人人都能感同身受的痛苦

在時間里遺棄，在時間中保存

“5·21”不僅是日子里的日子

更是漾濞人的紀念碑

立在二零二一年五月

帳篷讀書聲、板房高考夢

第一個生命，第一本結(jié)婚證

新的生活正在啟程

炊煙升起時

讓我們舞起大刀舞

跳起了路路則

讓我們雙手合十

向天祈愿

祈愿所有的好夢

夜夜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