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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旋上升

2021-11-12 14:22王國梁
海燕 2021年6期
關鍵詞:小青年英杰海鷗

王國梁

“煙囪伸向天空,不管后者是否接受……煙囪始終筆直地伸向天空,可黑煙卻不遵循煙囪的困囿,縱然受到煙囪壁的阻擋,黑煙呈螺旋狀,一路上升。”什么狗屁邏輯,或者根本沒有邏輯。一些奇怪的想法從姜林的腦子里掠過時,他的雙腳正邁向煙囪,他的耳朵湊向煙囪,他的心也跟著靠近。

嚴格來講,這已經不能叫煙囪,起碼對姜林來說是這樣。煙囪的功能只局限于吸入和排出,但他眼前的以及稍遠處的這二十根煙囪,雖然也有如上功能,但更準確的名稱是“聽筒”。二十根煙囪連通這棟樓二單元108戶人家,吸收他們一日三餐的煙火,也偶爾吸入無處不在的生活瑣屑。由于聲音傳導隨著距離越遠而衰減,這些“聽筒”只能勉強搜集樓頂四戶的破碎信息,有時姜林聽得云里霧里,但拼湊和破解一直是姜林的強項。有時他甚至故意錯過部分細節(jié),信馬由韁地在猜測的圖紙上預留出空間,仿佛國畫中的“留白”。

“……不是你,那……我嗎?”

“滾!”

“你讓誰滾?他媽的……你的氣!”

樓頂有風,往往很大,姜林手上的煙還剩三分之一,指關節(jié)已經感覺到了燃燒的煙草傳來的溫度。在右側平臺第三根煙囪旁邊彎腰站了十五分鐘,這是第三根煙,可總共加起來姜林不過抽了五六口。前五分鐘,紅燒茄子混合著韭菜炒雞蛋的味道涌入煙囪,姜林沒敢太靠近,害怕無辣不歡的林成府家再就勢炸一碗辣椒油。他這么想著,果然沒過一會兒,辣椒的濃烈就順著煙道噴涌而出。姜林迅速移步上風向,巧妙躲避,這是長久訓練的技巧。待辣椒味散去,姜林重新點上一根煙,一只腳踩在煙囪底部的方座上,身體微微前傾,耳朵恰與煙囪頂部處在同一水平線,林成府家的那點破事便盡收入姜林耳中。

林成府的愛人在文化館上班,搞群眾文化工作的脾氣都不太好。沒點手拿把攥的本事是鎮(zhèn)不住場子的。林成府愛人的絕招是大嗓門,而林成府恰為互補,說話細聲細語。姜林和林成府在樓頂分享過香煙,也交流過各自的悲慘和苦悶。林成府羨慕光榮“單身”的姜林,對邊喝酒邊扣腳丫子看球的生活無限神往。而姜林也羨慕林成府有個賢內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對他來說已經止步于記憶。彼時,他們混在樓頂?shù)摹跋銦煛标嚵兄?,有一句沒一句地任壞情緒發(fā)酵,不時頻頻點頭又無奈地搖頭,像兩只受傷的公雞,從對方散落的傷痛中頻頻點頭、相互寬慰。

而此時,姜林只身樓頂,孤獨地品嘗著林家的苦酒。通過近一個禮拜的拼湊,姜林終于品出味道。林成府的大嗓門愛人單位來了一個嗓門更大的領導,一時蓋了她的風頭,讓她頗為不快。偏又跟“林家的軟柿子”倒不出憋屈,只得不時發(fā)作,大吵大鬧,借題發(fā)揮,甚至命題發(fā)揮。前幾日的劇情更為狗血,吵完架之后約半個小時,倆人就化干戈為玉帛,展開密切的身體“會晤”。姜林聽得周身燥熱,像一塊燒紅的焦炭,風越吹越旺,最后只得挪步他處,極目遠眺,用漫長的黑夜冷卻欲望。

這些煙囪通體白色,高一米半,碗口粗細,底部有個方形底座用來固定,頂部加蓋橘紅色矮帽,遠遠看去,就像一支支杵在地上的巨型香煙。這盒“香煙”不均勻地碼放在姜林家樓上。姜林家住27樓,也就是頂樓,所以,“香煙”日日在姜林家頭頂燃燒,向空中釋放人間煙火。蘭曉云不喜歡頂樓,冬冷夏熱,大風天家里鬧鬼。尤其對樓頂?shù)亩宇H為膈應,感覺像在頭上上香,為此跟姜林埋下離婚的伏筆。兩年后初秋的一個午后,同樣紅色的兩張離婚證為姜林和蘭曉云這篇拙作完成了首尾呼應。

蘭曉云嘴上說已經不恨姜林了,不愛了,恨有什么用呢?可心里還是不甘,她把自己的青春分成多份,最后一點庫存給了姜林。姜林曾說:“你是我一生的寶貝?!碧m曉云對此很受用,她覺得姜林溫柔、體貼,雖然有點潔癖,可總比那些臟兮兮的油膩男要好。姜林說這話的時候手臂環(huán)繞著蘭曉云,好聞的氣味闖進他的胸膛,讓他覺得此生無憾。后來姜林無數(shù)次回憶這種氣味,卻完全想不起來,仿佛它從未發(fā)生。幸虧樓頂?shù)臒焽瑁绻麤]有它們的誤打誤撞,姜林不知該如何走出沒有蘭曉云的陰霾。

那個蕭瑟的秋日午后,蘭曉云分三次把行李送到樓下。她咬著牙,堅決不讓姜林碰。電梯上上下下,姜林立在廚房門口,盯著蘭曉云果決的背影,苦澀不堪。突然,他看見她的眼角存有淚痕,那一瞬間,他想拉住她,把她緊緊抱在懷里,任憑她如何掙扎也無法逃脫,然后哭著咬他的肩膀,像以前吵架一樣,頂多是寡淡生活中的一味調劑??蛇@次不同,他從蘭曉云的背包里嗅到了終結的氣息,她把洗漱用品一并帶走,不給自己回頭的借口。

當晚,姜林下班回家,拎著一包啤酒,走得不急不慢。樓下的垃圾桶旁,劉姐揮舞著鐵鉤,熟練地翻揀著垃圾。樓下停的車歪七扭八,人們從車與車之間逼仄的罅隙中穿行,外賣小哥的摩托車無法通過,只得停到路邊。又有新住戶搬家,大袋小包桌椅板凳堆滿了樓道門。催繳水電費的粉色單子,在各家各戶的報刊箱上迎風扭動。樓道里一片黢黑,只有電梯門開的一刻才會有光降臨。

姜林沒進家門,直奔樓頂。天沒黑透,遠處的高樓已漸次點亮。鱗次櫛比的廣告牌下面,匆匆穿行的車輛,裹挾著上班族一天的焦躁。路燈漸次亮起,延伸到魚山腳下,有薄霧阻擋,電視塔的射燈啞了火。高架橋上依然繁忙,那條以速度命名的高架橋常年堵車。高架橋途經一處化工廠,是老城區(qū)碩果僅存的污染源。為了迎接去年召開的國博會,工廠請設計師把高聳入云的煙囪設計成了一只巨大的溫度計,并取名“老區(qū)溫度”。每當夜幕降臨,煙囪外壁的霓虹如約亮起,發(fā)光的燈帶組成溫度計的刻度,數(shù)字溫度列坐一側,給每個過往的市民提醒季節(jié)更迭。老區(qū)溫度此刻正汩汩往外冒煙,像一只點燃的炮仗。一側的數(shù)字顯示雖然只有十五度,但卻無法阻擋溫度的外溢。姜林心涼如水,打開啤酒,倒入喉嚨,酒入肺腑,再次攪動悲涼。兩年,就這么過去了。

開第四罐的時候,姜林有點上頭,天上飛云流轉,瘦月若隱若現(xiàn),起風了。突然,背后隱約傳來聲響,斷斷續(xù)續(xù),隨風飄散。姜林捏著半罐酒,搜尋聲音來源。糖醋里脊、紅燒排骨、清炒蒜黃……復雜的氣味從四面八方飄來、飄走,由濃轉淡,進而消失無蹤。

“……品味,俺家老張不行,大俗人一個。”

“快別夸他,亂花錢?!?/p>

“別背后嘀咕啊……來,走一個走一個?!?/p>

“老李,你養(yǎng)魚?”

姜林離煙囪越近,聲音越清晰。這批拆遷房質量差已是共識,可沒想到竟能差到這種程度。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考慮,這倒是給百無聊賴的姜林提供了一個消遣的絕佳選擇。

想必是很熟悉的朋友,姜林想,不然不會當著女士的面在桌上講黃段子。這男的,自認為很聰明,聽聲音就讓人討厭,一個勁兒滔滔不絕地“兜售”普世價值觀,大侃特侃馬龍白蘭度和奧黛麗赫本,比較黑白膠片和彩色電影的質感不同,對古典音樂和現(xiàn)代流行樂的畸態(tài)發(fā)展表示擔憂……姜林聽得惡心,酒勁兒上躥,趕緊收拾酒罐回到了家。

那一夜,姜林睡得不踏實。睡前洗澡時用的洗發(fā)水是和蘭曉云一起逛街時買的,叫什么夫?蘭曉云說現(xiàn)在成功男士都用這款洗發(fā)水,姜林沒用過,但覺得氣味好聞,就買了兩瓶?;貋碛昧艘粋€禮拜,發(fā)現(xiàn)除了氣味好聞,頭皮屑、掉頭發(fā)等一系列連鎖不良反應都找上門來。最后他還是換回常用的海飛絲,癥狀果然緩解。蘭曉云諷刺說狗肚子里就是盛不了香油。姜林反駁道,“那也分公狗母狗?!碧m曉云罵,“你說誰是狗?!苯只?,“你看誰像誰就是。”

如此瑣事按說不該是蘭曉云和姜林離婚的理由,但卻是壓垮他們對彼此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事物由量變到質變需要一個積累的過程,而在這個積累的過程中,姜林和蘭曉云都做出了巨大貢獻。

將睡未睡之際,姜林想起剛才“討厭男”講的一個歇后語,在座的都沒猜到答案,這讓“討厭男”頗為得意。姜林知道謎底,覺得謎底用于描述他和蘭曉云從吵架到離婚的過程十分合適。

“林兄,你不覺得三戶最近有點不正常嗎?”姜林撕開煙盒包裝,取出一根遞給林成府。林成府剛要推托,手卻已經抬了起來。

“怎么說?哪兒不正常了?”

“我聽見……”姜林一說出口就覺得尷尬,趕緊圓話,“哦,我聽說她交際圈挺廣的。”

“聽誰說的?你認識她?”

一句謊話拋出來,就得一直編下去,“不認識啊,不過,你看她……”姜林說著,雙手在胸前筆畫了兩條S線。

“嗨,咳……怎么說,嗯……是挺會打扮的?!绷殖筛樕巷w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緋紅,同時,心里不禁想到自己素面朝天的妻子。

“她家前段時間經常來人,還都穿得挺像樣的。電梯里經常香味彌漫?!?/p>

“你這觀察夠仔細的?!?/p>

“嗨,這不是無聊嘛?!?/p>

姜林和林成府你一言我一語亂搭話,一根煙很快見底。

“不過……”林成府扔掉煙蒂,用腳踩滅。“有天晚上,我隱約聽見有鋸東西的動靜,大半夜的,聽著挺瘆人。”

“林兄可別開玩笑?!苯钟殖槌鲆桓鶡?,林成府擺擺手。

“不抽了,一會兒回家煙味大,你嫂子又要發(fā)瘋了?!?/p>

林成府接著說,“不過你想想,半夜三更的鋸東西,是不是挺瘆人?”

姜林突然覺得后背發(fā)涼??植离娪翱催^不少,變態(tài)罪犯殺人后把人肢解、拋尸滅跡?!傲中帜銊e嚇唬我,看那姑娘平時也不咋說話,走路老低著頭。”

“昨天我下樓的時候還碰見過,一起等電梯的時候,瞄了幾眼。年輕啊,怎么打扮都好看?!绷殖筛畤@了口氣。

“美女殺人犯?”姜林說出這個詞,自己都不相信。

“想什么呢,好了,我先走了?!绷殖筛謹[擺手,轉彎消失在晾衣繩后。

姜林一個人站在樓頂,旁邊就是連接2703的煙囪。剛才,姜林差點跟林成府說,不如我們就一起聽聽,可理智及時地拉了他一把。偷聽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況且,既然能聽到2703,自然也就能聽到鄰居2704林成府家,那基本可以算作主動投案自首了。除此之外,這二十根煙囪幾乎已經成為姜林的秘密消遣,鄰居們活色生香的生活讓他每日大快朵頤。那些在白天被巧妙偽裝、掩飾,躲躲閃閃的糾結和不堪,到夜晚來臨時,盡情地在每扇門后得到釋放。

此刻擺在姜林面前有兩條路,徑直回家或者聽聽2703,看看有什么發(fā)現(xiàn)。幾乎沒有猶豫,姜林往前邁了一小步,探身、側耳,迅速完成已經操練過無數(shù)遍的既定動作。

2703此刻靜悄悄的,沒有做飯炒菜的煙火氣。也對,一個新時代的單身年輕女士怎么會自己動手做飯呢?外賣才是他們將自我與世界連通的首選。也沒有說話聲、腳步聲、水流聲。一切都靜悄悄的。晚上七點,這個點兒她肯定已經下班了。沒準現(xiàn)在已經吃完飯?zhí)稍诖采纤⑹謾C,或者在陽臺上鋪上瑜伽墊,隨著舒緩的音樂做一套睡前拉伸。也或者,對著化妝鏡,把白天精致的妝容一一卸下,敷一片白白的精華面膜,面無表情地橫陳在沙發(fā)上,看朋友圈里的生旦凈末丑。

不知過了多久,姜林換了多個姿勢,小腿漸漸發(fā)麻。可煙囪一直靜悄悄的,沒有姜林期待的反饋。無奈,姜林只得訕訕離開。姜林想,無論聽到什么聲音,這個留白無疑都有點超出預計,如果是美女殺人犯,那么此刻的安靜能說明什么?只能反證她的冷酷無情。如果此刻她家里依然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姜林回想起看過的恐怖電影《漢尼拔》。主人公漢尼拔食人成性,經常在家宴請朋友,而食材就是自己剛剛宰殺的某人的部分器官。姜林越想越恐怖,腳底發(fā)軟,匆匆下樓,突然亮起的樓道燈,讓他不禁驚叫。

樓道燈壞了多日,怎么突然亮了呢?

姜林住的這片小區(qū)剛剛建成沒幾年光景,十幾座高層不規(guī)則地矗立著,呈S型分布在橢圓形的小區(qū)內。拆遷前,這里有大大小小五六個工廠?;鸩駨S、化肥廠、紡織機械廠……如果你跟別人說你住在濱海公寓,大概沒幾個人知道。老青城人把這里稱作大橋洞子。

大橋洞子其實不大,姜林每天上下班都必須穿行而過。橋洞的形成蓋因有鐵路穿過,這條德國人遺留的鐵軌已經靜靜運行了百年。公交車通行后,只能讓路基盡量下沉,也拜公交車所賜,經年累月的碾壓,讓路基越來越沉,自然形成了橋洞。

濱海公寓雖然建成時間晚,但區(qū)位優(yōu)勢明顯。南部緊鄰長途汽車站,西部靠濱海大道,北部連通高架,鐵軌在東側穿行而過,地鐵站也已在建設中。如果不是離婚,再過一年,姜林就能跟蘭曉云坐地鐵花十五分鐘到海邊喂海鷗。那些從遙遠的西伯利亞飛來的白色的胖鳥,成群結隊在棧橋附近駐扎,間或振翅起飛,間或在淺海漂浮,也不乏沿著浪花拍打沙灘的閑庭信步者,看來鳥也有無聊的時候。棧橋是青城的著名景點之一,常年游客如織,有一半是來喂海鷗。那一半如果夏天來,就無緣得見了,五月份之后海鷗就回老家避暑去了。姜林剛來青城的時候曾聽說過不少關于青城人和海鷗的故事。其中有一個說,海鷗是有記憶的鳥,記得青城人對它的好才會年年來。有海鷗被近海的漁網纏住腿,冬泳的大爺幫助海鷗脫困,海鷗繞大爺頭頂盤旋許久,以示報恩。如此動人的故事不知是不是媒體杜撰,但宣傳效果極佳。往年來喂海鷗者絡繹不絕。海鷗們得美食滋養(yǎng),被喂得越來越胖,口味也越來越刁。前幾年饅頭、面包尚能入鳥眼,這幾年已發(fā)展為非油條不能近身。因此,由喂海鷗而誕生的產業(yè)鏈也不斷升級產品。原來五毛一個的饅頭如今換成了兩塊錢一袋的碎油條。

閑暇時光,姜林和蘭曉云也一起去喂過海鷗,由于提前做好功課,所以帶了幾根早餐剩下的油條,也因此受到兜售油條小販的鄙視。姜林對喂海鷗沒興趣,他的關注點在蘭曉云身上。胖海鷗從蘭曉云手上叼走油條的一瞬,蘭曉云會綻放開燦爛的笑容,伴隨海風發(fā)出爽朗的笑聲。如今,海鷗依舊,笑聲已遠,蘭曉云這只海鷗終于掙脫姜林的困縛,振翅飛去。只是,這只海鷗沒有感恩的繞頂盤旋,甚至連憤怒的哀嚎也沒有,她就是那樣,靜靜地、頭也不回地飛走了。坐地鐵去喂海鷗,成了姜林和蘭曉云未曾抵達的絕唱。

濱海公寓看不見海鷗,但能望見如柳葉般細長的北海。按說也算是海景房,可房價較周邊始終捉襟見肘。青城開放得早,人口流動性大,加之氣候適宜,景色宜人,定居者眾多。老城區(qū)房價飆升國內一線,新城區(qū)也水漲船高,唯獨濱海公寓一帶新老城區(qū)交接地帶,可能受了大橋洞子的詛咒,不漲反跌,也因此人氣一直不旺,住在這里的大多是拆遷后舊房置換的當?shù)厝撕瓦M城務工急尋落腳地的新市民。姜林屬于后者,來青城五年后,他賣了老家的房子在此扎根,從此告別東搬西挪的日子。雖然上班稍遠,但周圍住著同事,上下班偶爾可以蹭蹭車,放假的時候還能聚一起喝喝酒,日子倒也不難過。

和姜林一樓之隔住著公司同事卞英杰,當?shù)厝?、單身狗、游戲控,卞英杰身上的標簽很多,活得灑脫,性格活絡,身邊的小姑娘換來換去。姜林結婚那天,卞英杰勾搭上了蘭曉云的伴娘胡靜,倆人你儂我儂一個多月,最后無疾而終。卞英杰對此不以為然,用他的話說,生活如此不堪,你我何必糾纏。

姜林經常蹭卞英杰的老款帕薩特,卞英杰則三天兩頭到姜林家樓頂約酒。他家住五樓,早晨九點就見不著太陽,靠近北海,氣候潮濕,卞英杰整日覺得身上發(fā)散著淡淡的霉味,不得不用大量古龍香水進行壓制。導致每次卞英杰來,姜林都能未見其人、先嗅其味。

“我說你能不能少用點香水,我們樓道除了三戶那小娘子,就屬你味兒大?!苯秩拥羝【乒?,又從地上摸出一罐重新打開。

“不成啊大哥,你又不是沒去過我那兒?!北逵⒔苎氏乱豢诰疲拔叶妓麐屜朦c把火把屋子烤烤?!?/p>

“說到點火,聽說了嗎?4號樓前幾天失火了?!?/p>

“聽說了,那傻孩子為了給家里消毒,囤了二十斤酒精,整整二十斤。你說他腦子是不是有?。俊北逵⒔懿豢伤甲h地搖頭苦笑。

“我見過那個女的,有一次上班她堵人家車了,打電話下來還罵罵咧咧的?!?/p>

“要我說就活該,下回就長腦子了。”卞英杰捏扁啤酒罐,伸伸懶腰,望著遠處。

姜林不知該如何接話。他想跟卞英杰聊聊2703那個姑娘,說說林成府晚上聽到駭人的鋸聲,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而且,聊到這個話題,就不免要暴露自己煙囪的秘密。作為自己的專屬領地,姜林還沒做好拿出來供人分享的準備。況且,卞英杰嘴上沒個把門的,萬一哪天他走漏了風聲,自己就得被冠上“臭流氓”“變態(tài)”“偷窺狂”等刺耳的名號。有些秘密,還是繼續(xù)保留下去為好。姜林這么想著,突然,卞英杰朝煙囪湊了過去。

“姜林,好幾次了我就想問,你家這樓上什么味兒啊?是不是這些管子發(fā)出來的?”

姜林猛然一把拉住卞英杰,動作之迅猛,連姜林都沒想到。卞英杰被拉了一個趔趄。

“干嘛???我聞聞?!?/p>

姜林抓緊回神,“小心,林成府家經常炸辣椒油。”

樓道里依然沒有燈,只有被窗戶切割整齊的月光貼在墻上。

拾級而上,推開通往樓頂?shù)拈T,煙囪們依然筆直地樹立在那里。橘紅色的帽子,帽沿上有一排方形小孔。煙氣通過小孔時打著好看的旋兒,像翻滾的浪花??拷娞菥哪歉菦]有煙的,2702還空著。而西平臺的兩根卻冒得正盛。不一會兒,林成府也上來了。他徑直走向屬于自家的那根煙囪,站在旁邊,左右打量,似乎在找尋什么。大嗓門也跟了來,奇怪的是她變得沉默,上來就沖林成府溫柔地招手,像遇見了久別的朋友,她走到林成府身邊,拍拍他肩膀上散落的頭屑,目光里滿含溫存,像對待文化宮里學聲樂的大爺大媽,她不時用手拽拽他們的衣角,為他們撣平衣服上的褶皺。讓他們在所有人面前都感覺有面子,也感覺和她的關系,并不是一句叨來咪能夠表達清楚。

三戶的女鄰居也來了,她穿了一身紅裙子,好身材一覽無余。她一上來就跟林成府兩口子親切地打招呼,清純的笑容像鄰家女孩。紅裙子在她家的煙囪旁搖擺,像一團跳動的火焰。奇怪的是一旁的林成府,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她是透明的,可剛才,明明看到他熱切地擺手回應。此刻他們三人都沉浸在對煙囪的注目禮中,煙越冒越大,可他們并無去意,反而更加喜悅。林成府不時摸摸煙囪,好像在撫摸自己茁壯成長的兒子,大嗓門環(huán)抱著林成府的胳膊,像一只考拉抱緊樹干,靜靜地享受自然的饋贈。紅裙子搖擺得更加熱烈,白皙的皮膚在月光下變得閃亮,黑色底褲若隱若現(xiàn)。她有好看的手指,修長的手臂,在那些粗壯的煙囪襯托下更顯嬌媚。門又打開,蘭曉云也來了,她穿著厚厚的羽絨服,長頭發(fā)垂在胸前。她一跳一跳地走來,走向另外一根煙囪,她的笑容依然溫暖,像夏天的風,輕輕拂過。她瞇著眼盯著煙囪,不時指指點點,每點一次,煙囪都發(fā)出更濃重的一團黑煙。這下,所有的煙囪都有了粉絲,煙囪對此格外享受,盡情地向外冒煙。黑色的煙盤旋上升,最終在天空中擰成一股,飛向更高的地方。他們紛紛抬起頭,想探尋黑煙的去處。一大群海鷗飛來,他們排列成奇怪的隊形,繞著黑煙不停地旋轉、旋轉,一直跟隨黑煙扎進云層。仰著頭的他們從海鷗的隊形中獲得了靈感,也圍繞著煙囪開始慢跑。林成府和大嗓門一直牽著手,紅裙子跑得太快,絆了一下,從她的裙子里掉出一把短鋸,但她似乎并不感到尷尬,繼續(xù)慢跑。蘭曉云的羽絨服太大,跑起來動作夸張,她只好伸開雙臂,艱難地保持平衡。他們就這樣一直跑,直到跑得滿頭大汗,還是跑,朝一個方向。

一陣咚咚的敲門聲傳來,姜林摸出手機,七點一刻。

來不及回味剛才的夢境,姜林起身下床開門。

敲門的是一個瘦小的青年。

“大哥,抱歉,打擾了。能借個鉗子嗎?家里水龍頭堵了。我剛搬來,就住隔壁。”小青年臉上帶著歉意說。

“哦,稍等。”姜林轉身去取鉗子。

關上門,姜林回到房間,躺下后睡意全無。光線已經從窗簾縫里闖進來,回想剛才的夢境,實在匪夷所思。這是蘭曉云離開后第一次出現(xiàn)在姜林的夢中,竟然是以這樣的方式。往日點頭之交的鄰居也都變得熱絡,紅裙子竟然還把鋸藏在裙子里。姜林越想越覺得可笑,可再想下去就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大概可以算個解釋吧。

姜林翻看手機,兩個未接,一個是卞英杰的,凌晨兩點。另一個是騷擾電話,有238人標記。估計卞英杰又喝大了,要么就忘了帶鑰匙。有那么兩次,卞英杰泡吧回來忘帶鑰匙,在姜林家借宿。跟卞英杰繽紛多彩的生活相比,姜林活得著實寡淡無味,兩點一線,幾乎沒有娛樂,唯一的消遣還不怎么光彩。

姜林翻了個身,翻看日歷,日程里“離婚”二字赫然映入眼簾。左滑三頁,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蘭曉云離開快一百天了。

剛搬來的小青年很勤快,也很不見外。經常到姜林家東借西借,倒是也知恩圖報,偶爾包點餃子、炸點刀魚也給姜林送來。

小青年一看就是農村出來的孩子,姜林能看得出,畢竟他也是農村出來的。城市里長大的孩子沒機會養(yǎng)成串門的習慣,對大半輩子都住對門的鄰居見而不識也是常有之事。小青年把自己收拾得很利索,每天上班下班,生活規(guī)律,永遠精神飽滿、斗志昂揚。

是人就有壞情緒,姜林對小青年的贊嘆止步于表象,要想再深入了解只能依靠煙囪。最近林成府家安靜了不少,看來兩口子已經風雨過后,重歸于好。姜林聽了兩天,不幸被辣椒油嗆了一回。林成府私自改變做菜順序,先炸了辣椒油。飯后輔導完孩子作業(yè),孩子上床睡覺,兩口子也開始展開“會晤”,一袋煙的工夫,老林就敗下陣來,接下來是一段長久的沉默。姜林掐滅煙頭,像剛做完二十個俯臥撐,面色紅潤,身上冒出一層細汗。

三戶的紅裙子家也有了動靜,跟姜林所猜不假,舒緩的音樂響起,該是一堂杰西卡老師的普拉提或者索菲姐姐的瑜伽。吹風機嗚嗚鳴叫,姑娘該是剛洗了澡,不知是不是穿上了火辣的真絲睡衣。單身生活令人羨慕,對姜林來說如探囊取物,可三個月過去了,除了樓頂?shù)臒焽?,姜林的生活沒有半點波瀾,好像整個世界都把他忘了。

靠近電梯井旁邊第二根煙囪是二戶小青年家的。姜林聽了兩個禮拜,動靜時有時無,信息零散,需要更多的串聯(lián)。感謝天賜的想象力,姜林通過拼補勾勒出一個立體的小青年。23歲,技師學院畢業(yè),工作三年,目前在一家車床廠做技術監(jiān)督。有個妹妹,上高三。母親身體不好,每周透析兩次。老家有十畝地,父親為照顧母親,都轉租了出去。小青年每月往家寄3000塊錢,房子是租的,還沒對象。

冰箱里躺著半盤餃子,那是小青年前天送來的,姜林就著喝了兩罐啤酒,韭菜三鮮的,咸淡適中,小青年是個會過日子的人。找對象就該找這樣的,有上進心,懂生活??涩F(xiàn)在的姑娘們眼光都高得很,有房有車是標配,比之前更講究門當戶對。卞英杰秉承的不婚主義雖然與傳統(tǒng)格格不入,但卻是逃避生活的一條捷徑。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生活,看似灑脫,但經不起時間的推敲。姜林規(guī)劃著跟蘭曉云的幸福圖畫,可眼看著對門林成府的長長短短、柴米油鹽,漸漸磨去生活的激情,姜林又不禁屢屢卻步,這真是自己想要的嗎?

敲門聲響起,聽頻率就是隔壁小青年,姜林開門。

“姜哥,借您的膠帶,謝謝。”小青年紅著眼,面色如土。

姜林接過膠帶,“正好,正要給你去送橙子,公司發(fā)了兩箱,我自己吃不完。你等會兒,我給你拿?!?/p>

“不用了,姜哥?!毙∏嗄旰白〗郑敖?,明天我就搬走了?!?/p>

姜林收回腳步,表示不解。

“我爸病了,妹妹快高考了,我得回家照顧我爸?!毙∏嗄甑吐曊f著,“謝謝你,姜哥。后會有期?!?/p>

姜林想寬慰幾句,小青年已轉身離開,留下一個瘦弱的背影。

燈火閃爍,夜幕垂垂,姜林立在門口,感覺周身氣壓漸漸增強,這是另外一個夜晚來臨的前兆。自蘭曉云離開,姜林對夜晚始終保持喜憂參半的態(tài)度,家里沒了等待也就沒了期待,唯一的煙囪在樓頂,嗅著他家煙火,讓姜林像個偷糖吃的孩子,一面陶醉于那些花花綠綠的甜蜜,一面又不禁隱隱擔憂,小心翼翼地遮掩。

這一夜,姜林睡得很沉,那個奇怪的夢沒有續(xù)集。小青年匆匆而來,悄悄離去,像一個模糊的影子,顯得不盡真實??刹还茉趺凑f,2702重新空了出來,這意味著電梯井旁的第二根煙囪重新陷入靜寂,同時預示著姜林的消遣節(jié)目從此打了八折。

卞英杰交了新女朋友,名曰PP,在他廣袤的后花園中,PP算不上嬌艷的一朵,卻也別具風韻。卞英杰說PP是在他玩跑跑卡丁車時認識的,本名吳美麗,因為本名太俗,也便于記憶,于是起了個PP的綽號作為標記點綴在他冗長的戀愛軌跡上。

PP住東城,倆人每次約會要跨越大半個青城。卞英杰態(tài)度硬朗,決不能為了談個戀愛開車滿城窮逛。PP倒也識趣,干脆在西城租了房子,為能跟卞英杰手挽手玩跑跑。不巧租的也是低樓層,倆人一來二去身上都泛起了霉味。

小青年搬走后,卞英杰打起了2702的主意。卞英杰覺得,租下2702是多方共贏的選擇。把現(xiàn)在的房子租出去,拿租金租下2702,經濟上沒有負擔,也是對以房養(yǎng)房的變通理解??珊锰幘投嗔巳チ?。首先不用再忍受潮乎乎的氣候,頂樓的日光浴盡情享用。PP也可以搬過來,省下一份租金可以給游戲充值換新裝備。跟姜林住隔壁,蹭吃蹭喝蹭網絡,連生活費也省了,簡直perfect。

卞英杰跟姜林溝通了想法,與其說是溝通,倒不如說是通知。卞英杰說,我們要做鄰居了。然后在小青年離開后一個禮拜,和PP大包小包地搬進了2702。

姜林早就聽卞英杰說過有搬家的想法,也想到過推薦2702的房子,可又一想不禁喜憂參半。卞英杰平日浪蕩成性,常常宿醉不歸,家里不開火,沒準要經常蹭飯。以后不僅要自己蹭,還多了個PP。唯一值得期待的是樓上的煙囪終于不再寂寞,整天烏七八糟的卞英杰回家是什么樣子呢?姜林對此不無期待。

不出所料,搬家第一天,卞英杰就帶著PP來姜林家蹭飯。PP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顯小,短發(fā)、娃娃臉、身材矮小,穿著寬大的衛(wèi)衣,站在一米八三的卞英杰身后更顯得更加局促,也不怎么愛說話。對于卞英杰機關槍式的黃段子不感冒,倒是對電視上播出的肥皂劇看得起勁,不時跟著神經質一般的女主嘻嘻哈哈。趁著PP去洗手間的工夫,卞英杰偷偷問姜林?!霸趺礃?,是不是人如其名?”

“吳美麗,還行吧?!苯终f。

“什么美麗,我是說PP,八杠子壓不出個屁來。”卞英杰不懷好意地笑著。在他眼里,PP只是漫漫人生旅途中的偶然驛站,吃飽喝足待膩歪了他還是最終要重新上路。

姜林想到了蘭曉云,他曾把蘭曉云當作停泊的港灣。雖然風平浪靜的日子里仍要出海,但當夕陽歸隱、燦星高懸之時,他這葉輕舟還是終歸要進港避風、添加補給,享受片刻的溫存。

卞英杰帶著PP又來了很多次,多得讓姜林感到意外。難不成卞英杰這次要玩真的?可姜林深知,PP不是卞英杰的菜,就像以前的KK和MM,以及NN和TT。因為跑跑卡丁車而建立起來的感情比薯片還薄脆,誰利用誰還說不定呢。

卞英杰搬來后,樓上的煙囪隊伍重新補齊,姜林也恢復了日常的“拼圖游戲”。最近他在卞英杰的煙囪前逗留時間比較長,因為他的那根煙囪經常發(fā)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動靜。相比較而言,林成府家的煙囪安靜了許多。夫妻二人的“會晤”常常不歡而散,辣椒油也經常忘了炸。紅裙子的生活異常規(guī)律,吃外賣、做瑜伽、看電影、最后洗涮。隔著不長的煙道,姜林甚至嗅到了紅裙子好聞的香味。

卞英杰的煙囪聲音復雜,不到姜林家蹭吃的時候,倆人下了班回家后就開始玩游戲。卞英杰的技術顯然比PP好,老是埋怨PP拐彎技術臭,氮氣加速也找不準位置,道具亂用,敵我不分。PP只有幾句簡單到乏味的嗔怪:哎呀,不怪我,哼。別看PP說話聲音小,在床上的聲音卻煞是驚人。卞英杰體格壯碩,經常把PP折騰得連連求饒。姜林一邊聽一邊耳紅心跳,好幾次被飛落的煙灰燙到手。最近幾天,卞英杰帶PP來吃飯的時候,姜林隱約看到PP手腕有淺淺的淤青,姜林不禁暗暗猜測,卞英杰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于是在飯后“消遣”時,格外留意。果然時常能聽到類似皮鞭抽打的聲音以及PP撕心的慘叫。

有一次上班,在電梯口等電梯的時候,姜林碰見了PP。雖然略施粉黛,但也掩蓋不住PP的憔悴,姜林突然問了句,“你沒事吧?”

PP像被什么擊中,瞪著眼睛仿佛充滿疑惑地說,“沒事兒啊,怎么了?”

姜林說:“哦沒什么。”就低頭鉆進了電梯。PP的緊張更加堅定了姜林的猜測,只是他不知該做什么。沒準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F(xiàn)在的小年輕玩得都很開,追求感官刺激,仗著年輕,就盡情糟蹋身體。在這一點上,姜林不得不承認自己“老土”。他說不出對一個陌生女孩,這點殘存的憐惜值不值得,而他也越來越看不清這個復雜的世界。在身邊的一切都加速向前推進的時候,他卻像一臺老舊的汽車,哼哧哼哧半天挪不了幾步。

紅裙子原來叫林靜婉。

姜林是聽卞英杰說的。這幾天姜林看卞英杰總帶著一絲不悅。門里門外兩層皮,卞英杰未曾考證的特殊癖好讓姜林刮目相看。

“最近怎么沒帶PP來吃飯?良心發(fā)現(xiàn)了?”姜林望向遠處,燈火明滅處,是大橋洞子下面的燒烤攤。最近天氣回暖,燒烤攤舒展筋骨,煥發(fā)生機。

“鬧別扭,冷戰(zhàn)呢????!碧崞餚P,卞英杰似乎滿是不屑。

“所以,又勾搭上三戶了?”姜林遞給卞英杰一聽啤酒,順便拋了一個“魚鉤”。

“嗨。靜靜啊。摸索,摸索階段?!北逵⒔芙舆^酒,輕易上鉤,而且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猥瑣。

姜林猜測,卞英杰所謂的摸索,已然是已經展開攻勢。憑借著矯健的外形和那條三寸不爛之舌,沒幾個姑娘能抵擋住卞英杰的死纏爛打。姜林跟紅裙子見過多次,甚至在夢中還有短暫的交流。加上從煙囪聽到的散碎信息,姜林估計紅裙子也必將敗下陣來,躺倒在卞英杰的嘻哈褲下。

林成府也發(fā)現(xiàn)了端倪。趁著樓頂放風的空,跟姜林透漏。他經常能從貓眼看見卞英杰敲三戶的門。

姜林發(fā)現(xiàn)林成府的手背上有抓痕,印證了三天前他從煙囪中獲得的消息,兩口子動手了。

“林兄,先關心關心自己吧,這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了?”姜林指指林成府的手背,拋去一個復雜的眼神。

林成府不好意思地摸摸手背,尷尬地笑著。

“跟孩子鬧著玩,不小心?!?/p>

姜林哈哈笑著。林成府的孩子轉去了寄宿制學校,也是煙囪傳來的信息。編瞎話都不打草稿。可姜林卻無心拆穿林成府,饃蒸一口氣,人活一張皮,撕開了誰都難看。

三戶的靜靜讓姜林頗不平靜。他像一位入戲太深的觀眾,急于跟靜靜劇透卞英杰的故事,讓靜靜懸崖勒馬,救靜靜于水火??煞催^來想姜林又覺得不妥,如果自己是靜靜,鄰居跟自己說二戶的那個是衣冠禽獸,讓自己不要接近他,那這個人不是神經病就是瘋子。里外不是人,姜林陷入深深的焦灼。突然,姜林想到一個好辦法,于是他撥通了PP的電話。

把PP和卞英杰主動請到家里來吃飯還是第一次。姜林像個熱情的主婦,又像是個巧舌如簧的媒婆,面對著還處在冷戰(zhàn)中的二人,不咸不淡地自圓其說。

飯吃得寡淡無味,PP顯然還在生卞英杰的氣。而卞英杰也顯然對酒更加感興趣。姜林忙前忙后,把高中時候的搞笑事都貢獻成菜碼,依然沒有緩和二人的關系。

飯后,送走PP和卞英杰,姜林沒離開門,從貓眼里看到,PP果然進了卞英杰的房門。姜林沒顧上摘下圍裙,開門上了樓頂平臺。

煙囪如實地傳遞著卞英杰和PP的吵架。摔門聲、椅子倒地的撞擊聲、玻璃破碎聲不絕入耳。姜林穿著圍裙,站在煙囪旁,隨著劇情心情起伏。PP發(fā)現(xiàn)了卞英杰的玩世不恭,卞英杰對PP的發(fā)現(xiàn)不以為然,罵PP在他的婊子譜里排末位,PP哭得傷心欲絕,PP要離開了,卞英杰讓PP滾,滾得越遠越好。PP走了,樓下傳出震耳欲聾的摔門聲。之后一段沉寂,卞英杰顯然沒有追出來。

姜林聽到有人上樓,不管是誰,此時看到他穿著圍裙站在煙囪旁,都將是令人費解的一幕。姜林趕緊往樓下走,差點跟PP撞了個滿懷。

“哦,小吳,是你?!?/p>

PP沒有搭理姜林,含淚的雙眼只在他的圍裙上停留了一秒鐘。PP推開姜林,走向樓頂圍墻。姜林怕PP想不開,便跟了上去。

“你要干嘛?”姜林想去拉PP。但PP跑得很快,她快步跑到樓頂圍墻邊,發(fā)出驚叫一般的哭喊。

“你別太難過了?!苯指糁鳳P三米遠,不再敢靠前,生怕自己的舉動再次刺激PP。

PP望著遠處,發(fā)瘋一般地哭起來,對過樓上的燈漸次點亮,應該也聽見了PP的哭喊,有的甚至探出頭來,搜尋聲音的來源。

姜林看著PP在圍墻邊痛苦,卻不知該如何去勸慰?;蛟S此時應該把卞英杰叫上來,但他怕一旦離開,PP會做出什么傷害自己的事情。PP哭累了,漸漸癱軟在圍墻邊,像只受傷的小狗,低低地哀嚎。姜林試探著走向PP?!跋腴_點,總會過去的。”他試探著走近,讓PP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圍內。

突然,PP轉頭望向姜林,又讓姜林往后退了一步。

“過不去了,累了。姜林,再見?!?/p>

PP說完,縱身翻下圍墻。

27樓,突然刮起一陣風。

林成府一家搬走了。名義上為了孩子上學,離著近方便,其實個中原因,不言自明。林成府走的那天把家里藏的兩條煙送給了姜林,他說他已經戒煙了,也不再跟妻子爭吵。孩子大了終歸要飛走,夫妻倆人相依為命,老了還是伴,遷就遷就一輩子就過去了。姜林不曾想到,曾經意氣風發(fā)的林成府仿佛一夜之間就參透了人生真諦。

林靜婉依然像往常一樣上班下班,仿佛不曾發(fā)生過什么。她始終沒讓卞英杰進她的家門,不僅卞英杰,她曾經一度憎恨所有男人。三年前,她因為感染病毒,切除了子宮,導致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而她感染病毒的來源是自己的男朋友去洗頭房嫖娼。她患了嚴重的抑郁癥,無數(shù)次想過自殺。連死都不怕了,怎么會怕死人呢?

卞英杰對PP的死有推脫不掉的責任,并且,警方在PP身上發(fā)現(xiàn)了多處淤傷,懷疑PP生前遭受過虐待。萬念俱灰的卞英杰交代事發(fā)當晚,他和PP吵過架,之后就發(fā)生了PP的墜樓事件。法院根據(jù)警方的調查和綜合研判,判卞英杰過失殺人,入獄六年。

姜林是當晚案發(fā)現(xiàn)場的唯一一人,因為跟當事人沒有任何利益沖突,只是在樓頂抽煙無意中撞見,所以免于刑事責任。姜林在警方質詢時撒了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撒謊。他的腦中無數(shù)次浮過PP轉身墜樓的一幕。除了小學時親眼見自己患病的姥爺去世,他再也沒這么近距離地觀察過死亡。他記得,那是一個痛苦的過程?;际车腊┑睦褷?,瘦骨嶙峋地躺在病床上,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他無比艱難地想表達對這個世界的不舍,堵在嗓子眼里的一口氣被無限拉長,最終緩緩消失。到底是怎樣的決絕,才會給人那樣的勇氣?他只能確認一點,當晚,他從PP的眼神中,讀到了絕望。

PP走后,姜林失眠多日。他無數(shù)次懊悔,如果不是那天他打的電話,PP就不會來,也就不會發(fā)生那件事??闪硗庖粋€聲音又在說,PP和卞英杰是早晚的事,或許只是換一種方式。各種聲音在姜林腦子里亂撞讓他頭疼欲裂。

27樓只剩下了姜林和林靜婉,他們見面次數(shù)乏善可陳,偶爾碰見了也沒有交流。眼神在對方身上短暫停留后便各尋他處。姜林也不再登上樓頂,那些煙囪里再也不會傳出什么秘密。想抽煙了,姜林會躲在廚房里,打開抽油煙機,讓轟鳴的機器卷走陰霾。

2702一直空下去,姜林想起了曾經短暫逗留的小青年。天氣越來越暖和了,不知他是否已經渡過難關。姜林這么想著,雙腳不聽使喚一般出門、下樓。

姜林在棧橋前一站下車,步行往棧橋走去。去年,棧橋周圍安裝了隨時抓拍攝像頭,車輛不能暫時停靠,只能一路向前。去棧橋要么提前一站下車,要么坐公交車。當然,也可以從沙子口乘快艇,從海上奔近道,單程120塊錢一位。

已經四月底,再過幾天就是五一長假,到時候棧橋上將上演比肩接踵的年度大戲。青城五月份進入旅游季,一直持續(xù)到十月份,數(shù)百萬人集中涌入,旅游大巴來往穿梭,各個旅行團摩拳擦掌。老城區(qū)的大街小巷里,各種口音、各種語言、各種膚色的人駐足、拍照留念。經常會有拎著塑料袋散啤、穿兩根筋的中年男子,專注于低頭走路。淡黃色的散啤上飄著雪白的泡沫,要趕在泡沫消散前盡快享用,才能最大程度品嘗散啤的精髓。

姜林花五塊錢買了三袋碎油條,在青城的幾年,他已經能夠輕松自如地跟當?shù)匦∝溣梅窖钥硟r,儼然大半個青城人。

天氣晴朗,海面上波瀾不驚。海鷗們慵懶地在海邊修整,不時整理羽毛,見有拎著油條的游人,便一擁而上,索要早餐。青城的海鷗不怕人,青城人也喜歡海鷗,就像喜歡蛤蜊和散啤,喜歡紅瓦綠樹,喜歡臉基尼。青城人從來不吝惜對家鄉(xiāng)的贊美,也絕不接受外地人的無端詆毀。這份喜歡,隱隱夾雜些自私,卻讓人憐惜。

海鷗對姜林的早餐顯然滿意,呼朋引伴紛紛前來。不一會兒,姜林就被大群海鷗團團圍住,他們急不可耐地從姜林手里叼食油條,對姜林拋到空中的油條也通通笑納。

最后一包,姜林把油條捏在手里,用力向空中拋去,幾只海鷗撞到了一起。一些細小的絨毛飄落,在空中打著旋,有的被海風吹遠。

海鷗享用完美餐,漸漸離去。姜林掏出煙,點上一根。看著海鷗在海邊上聚集又散開。它們就要走了,可它們還會再來。姜林這么想著,不覺有一行淚水劃過臉頰。

氣溫回升,海面上有薄霧升騰。遠處有貨輪經過,發(fā)出悠長的汽笛聲。姜林在濱海公寓的樓頂也經常聽到,但卻是來自于北海,來自于無數(shù)個他與黑暗為伴的夜晚。同時陪伴左右的,還有白色的煙囪以及無盡的秘密。

香煙燃盡,汽笛聲遠,姜林決定要給小青年打個電話,告訴他,一些事情正在發(f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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