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州,西白山香榧古村落,
一棵棵香榧樹,
百年沒離家半步。
“種香榧樹的人去哪了?”
村道夾著墓地,我從香榧林的
兩旁,側(cè)身而過。
時(shí)間是一棵香榧樹,
我在樹上采摘香榧,有人
搬走了梯子──
“活著,像泥土一樣持續(xù)。”
香榧樹下,我常常忘記
自己是誰。
殘留在銀杏樹上的葉子,
足夠金黃,這是我看見的佛光──
樹上,瓦棱上,地上。
這個(gè)夜晚,我想起父親──
像被饑餓抓住,無法
脫身。
欲望的樹林。只有風(fēng)知道,
我越來越像一棵樹。
起風(fēng)了。我抱緊一棵樹,
在風(fēng)聲里得到片刻的安靜。
樹挨著樹。抬頭看樹上的
鳥巢,我忘了呼吸。
只有風(fēng)聲。做一棵樹,
我度過樹的一生。
滿樹的風(fēng)。陡峭的樹枝上,
有風(fēng)遺落的謙卑。
東倒西歪的一棵樹
像梯子,被扶正──
光,往下落,
眼神,往上爬。
樹,像一個(gè)男孩的姓氏,
渴望被女孩抱著──
抱著,抱著,就抱住了
自己的暮年。
碗口粗的一棵樹,它那么高,
那么硬,又那么陡峭──
但它不說話。
砍下一根樹枝,
不知道它流了多少血,忍著多少疼。
風(fēng)迷了路。
所有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命運(yùn)
都不是命運(yùn)──
一棵樹,也不例外。
一棵拖泥帶草繩的樹
橫在路邊。
枯萎的樹枝,散了架的四肢,
像一場車禍。
冷卻的樹枝,漸漸冷卻的夜晚,
耳鳴,折磨了一個(gè)晚上。
無常,如此輕易,猝不及防的不幸──
樹,已不是樹。
唯窗外的雨,可點(diǎn)點(diǎn)
憐取,剩下的不只是慈悲。
身前一棵樹,身后一棵樹,
把一棵樹涂成綠色,把另一棵涂成黃色。
與兩棵樹對坐,
禪心如水。
極度不安時(shí),從兩棵樹之間
抽身離去。
只需要兩棵樹──
一棵種在房前,一棵植在墓后。
海棠花,謝了──
即使它被放在妻子的窗臺上,
也會謝。
不是所有的花朵都能結(jié)果,
就像此刻,一個(gè)女人面對一盆謝了的海棠,
為一個(gè)男人抄寫心經(jīng),
不為活著,只為生活。
塵世間,遇見和錯(cuò)過,
都是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
偶然。
它習(xí)慣用手指在樹林涂鴉,
風(fēng),抓住參差的枝葉。
它想成為一只水蜘蛛,
只有雪花讓它躲藏。
減去年月日,分分秒秒,
歸宿,像飛沙──
發(fā)芽的傷口,
水仙在慵懶的午后醒來。
搬走窗臺上的月季,仙人掌,
銅錢草浮出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