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野貓從屋脊上跑過,抖落了一層積雪。
大腹便便的房東穿過院子,手里擺弄著一副牌,正往院門走去。
王有福拎著一個包袱、一個生銹了的暖瓶和一塑料袋雜物,低著頭快步走向廂房,正巧與房東走了個迎面,急忙閃躲房東的目光。
正屋的燈滅了,房東妻子的身影伏在窗前。
房東妻子:行啊,打牌都專挑年三十兒,我看你就是成心的!
“哐”的一聲,窗戶被狠狠地關上。
昏黃的燈光下,一只粗糙的大手正笨拙地按著老式黑白屏手機的鍵盤,屏幕上出現(xiàn)“劉工頭”幾個字,未幾,電話里響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的提示。
斑駁的木桌上擺著幾個安全頭盔和礦燈,一張全家福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趙米仙拿起相框,輕輕地撫摸著,不由得發(fā)出一聲輕嘆。
一陣窸窣聲傳來,房門被打開了,呼嘯的風聲霎時侵入了屋子。
王有福走進來把東西輕輕地放在火爐旁,站在狹小房間的一角,看著桌旁靜坐的趙米仙,一言不發(fā)。
良久,趙米仙倉皇起身,毛衣被桌上的釘子鉤住,露出手臂上依稀殘留的文身。見到毛衣袖口被扯壞,趙米仙的眉頭皺了起來。
王有福從床底下拿出一把螺絲刀,上前撬起了釘子。
趙米仙捻著袖口的毛線頭,悄聲靠在窗戶前,往院子里看去。
趙米仙把鐵絲做成的鑰匙揣進兜里,兩人躡手躡腳地走進里屋,繞過火炕。
房東妻子翻了個身,王有福大驚,被門檻絆了個踉蹌,碰到了房東妻子懸在炕沿上的胳膊,被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趙米仙回頭,向其擺了擺手,往衣柜走去。
墻上懸著一面大鏡子,鏡子反射出趙米仙從抽屜中翻出一個月餅盒,他打開盒子,發(fā)出了聲響,金條明晃晃的光從鏡子里閃過。
房東妻子突然睜開眼,看到一旁的王有福,失聲大叫。
王有福驚慌失措,上前死死捂住她的嘴。
趙米仙迅速地把盒子里的現(xiàn)金和金條塞進袋子里。
房東妻子拼命地掙扎,慌亂中,王有福順手拿起桌上水壺。
趙米仙匆忙跑過去制止。
沒等趙米仙說話,“哐啷”一聲,瓷片散落到地上,王有福瞪大了眼睛。
煙花的絢爛光火在天邊消散又綻放,遠處的村莊依稀亮著溫馨的光。
趙米仙和王有福一前一后扛著一個編織袋,往遠處的荒山走去。
編織袋被輕輕放在地上,趙米仙把鐵鍬遞給王有福。
王有??粗w米仙的臉,眼眶溢滿了淚水,哽咽著哭了起來。
趙米仙收回鐵鍬,從兜里掏出兩顆炒栗子給他,轉身自己挖起坑。
雪地平整如初,趙米仙跪下磕了一個頭,王有福也照做。
風雪襲來,雪地上的腳印漸漸消失了。
候車大廳墻上掛著的橫幅格外醒目:用真心的笑容照亮回家的旅途。
一個年輕的媽媽提著行李,背著孩子,從收銀員手中接過零錢和方便面。
一張褶皺的五元錢掉落,女人擠過人群,低頭尋找。
趙米仙起身,箭步上前撿起了錢,遞給了女人。
王有福舉著買好的車票向趙米仙招手。
房東滿面紅光,醉態(tài)盡顯,他踉蹌地走進屋子,翻身上炕。掀開被子卻摟了個空,疑惑間起身張望,看見地上的紅色腳印,愣在原地,大駭,滾下炕去。
警車在村頭停下,聶洪峰拉起手剎,警笛聲戛然而止。
兩個正在屋前擇菜的婦人見狀,匆匆收了板凳,關好家門。
聶洪峰皺了皺眉頭,將胸前的警號牌扶正,對身后的同事使了個眼色。
檢票員走進車廂,不耐煩地翻開記錄冊。
王有福匆忙從口袋里掏出車票,車票上依稀粘著一個血紅的手印。王有福伸手去抹,血色暈染開來。
檢票員漸漸走近,王有福忐忑不安地推醒趙米仙。
趙米仙睡眼惺忪,檢票員的手已經向兩人伸了過來。
趙米仙氣定神閑地從外套內口袋里掏出車票,遞給檢票員,隨即突然轉身,捂住王有福的鼻子。
檢票員拿著車票和記錄冊,看著兩人。
趙米仙掏出一張衛(wèi)生紙,匆匆卷好塞進王有福的鼻孔里,對他使了個眼色,拿過他的車票,笑著遞給檢票員。
檢票員用兩根手指捏住車票,看了看票面的血跡,又瞥了一眼王有福,在記錄冊上畫了一筆,而后離開。
兩個列車警察走進車廂,一人叫住了檢票員,拿過記錄手冊翻看著,另一人不時往車廂里張望。
趙米仙拉起王有福,背對著警察,往相反的方向走出車廂,兩人在車廂連接處站下,假裝點火抽煙。
警察從兩人身后走過,一個年輕的警察拍了拍王有福的肩。
王有福面如土灰,慢慢轉過頭。
年輕警察抽出一根煙,王有福把打火機遞給他,手不住地顫抖。
年輕警察看了看王有福,走去了下一節(jié)車廂。
兩人看著警察離去,趙米仙拉著王有福向車尾走去。
車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黑色的電線桿和枯樹快速向后移動,鐵軌交錯又分離。
王有福緊攥著手,趙米仙拉下門閥,呼嘯的風聲涌進車廂。
趙米仙從雪堆里艱難地爬起,抖落身上的雪,四處張望。
王有福從遠處跑來,扶起趙米仙,卻又不小心摔倒。
兩人躺在雪地上,仰面看著天空大笑起來。
刺目的陽光穿過流云照下來,列車駛遠,消失在曠野之中。
雪地上延伸著兩行腳印,直至消失在一棵高大的松樹前。
趙米仙脫下鞋底磨沒了紋路的軍用棉布鞋,抓起一把雪,捂住腳踝。
王有福臉凍得通紅,擔心地看著趙米仙。
趙米仙把帽子摘下來,戴在王有福的頭上。
三兩只烏鴉從枯黑的枝杈上飛起,積雪落到王有福的帽子上。
趙米仙拿出手機,屏幕上的信號只有一格,他將手機舉高,四處尋找信號。
風雪聲混雜著鞋底踩在雪地上的“嗞嗞”聲。一輪明月掛在漆黑的夜空中,寒冷的光映在雪地上。
一聲犬吠突然響起,狼狗把兩人撲倒在地。
遠處照來一束手電筒的光,一位穿著綠色軍大衣的老人喝住了狼狗,向兩人伸出手。
黑白電視里正在播報新聞,嘈雜的聲音時斷時續(xù):昨日,來山市曲陽村一人疑被其租戶殺害,警方正在大力搜捕調查。
王有?;琶ε苓^去關掉了電視。
燒酒在爐火上冒著的熱氣把玻璃窗暈上一層水霧,趙米仙擦亮窗戶,看見護林老人正在擦拭門口的皮卡車,兩人目光對視,老人沖趙米仙笑了笑,趙米仙點頭笑著回應。他打開包袱,從里面拿出一根金條。
天色破曉,朝陽從遠處茂密的松林間探出頭來,一輛皮卡車飛快地開出林區(qū)。
一排監(jiān)控探頭從車頂掠過。
趙米仙抓過后座的包袱,戴上一個老舊的墨鏡。
王有福系好包袱,看到里面的金條少了一根。
趙米仙撕下車內后視鏡上掛著的日歷牌,露出新的一頁:1998年2月23日大年三十。他打開了車載廣播,歡快的《春節(jié)序曲》響起。
兩人哼唱起來,打開了護林老人送的燒酒。
幾位嚴肅的老警察認真地注視著監(jiān)控屏幕,趙米仙和王有福的車出現(xiàn)在屏幕上。
趙米仙透過后視鏡看去,只見一輛警車正緊跟不舍,車中的聶洪峰正盯著自己。
趙米仙深吸了一口氣,狠狠踩下油門,儀表盤指針逼近200。
熟睡的王有福被猛然的加速晃醒,慌張地看向窗外,隨即從后座探身關掉了廣播。
透過車窗,收費站漸近,一排閃動的警燈依稀可見。
趙米仙緊握方向盤,緊皺著眉頭盯著路邊護欄,急打方向盤向其沖去。
皮卡車橫穿兩個車道,撞開了護欄,沖下高速公路,開向茫茫雪地。
幾輛警車緊隨其后。
王有?;艁y地搖下車窗,探出頭向車后望去,警車愈加逼近。
趙米仙看著前方與天空連成一片的茫茫雪地,踩下油門,放開方向盤,打開車窗,轉身拿起酒瓶點燃,扔向后方。
王有福模仿照做,翻出打火機。
皮卡車失去控制,向冰湖開去。
打頭的警車停了下來,其他警車也都在遠處停下,聶洪峰和幾個警察下了車,看著前方直沖湖中心的皮卡車。
冰面破裂的聲音傳來,汽車墜湖發(fā)出的巨大聲響在山谷間回蕩,皮卡車消失在湖面上。
聶洪峰愣了下神,半晌,脫下外套,帶領警察往湖中心跑去。
冰冷的湖水從車窗灌進來,趙米仙艱難地打開車門,把王有福拽到前面推了出去。接著,他自己也向車外游,然而衣袖處散亂的毛線頭被排檔桿纏住,幾番掙脫未果,趙米仙隨著逐漸下沉的車墜入湖底。
王有福爬到冰面上,抹掉臉上的水,望見遠處正在逼近的聶洪峰等人,立刻拔腿往前方跑去。
聶洪峰:站?。》駝t就開槍了!
兩聲槍響在空曠的雪原炸開,久久回蕩。
聶洪峰停住腳步,把手槍摔在地上,怒視著身后的同事,白霧從他喘著粗氣的口中升騰起來。
正在湖面打撈皮卡車的眾人也被槍聲驚起,一齊往遠方看去。
迎著夕陽的方向,中槍的王有福漸漸放慢了腳步,倒在潔白的雪地上,兩顆炒栗子從他的口袋里滾落出來。
聶洪峰:是誰?誰?
一個提著氣槍的狩獵人從林中慌忙跑出,驚叫一聲,而后癱倒在地。
夕陽染紅了天空,金色的光芒灑在無垠的雪地上。
聶洪峰拉起癱倒在地的狩獵人,一副銀色的手銬銬在了狩獵人的枯瘦手腕上。
聶洪峰俯身解下王有福身上的包袱,拿在手里顛了顛,遞給了身后的同事。
一陣手機鈴聲在雪地上響起,聶洪峰撿起地上的外套,翻出手機。
電話那端:爸爸,爺爺叫我問你,什么時候回來吃飯?媽媽還做了糖炒栗子,你再不回來可就沒有啦。
聶洪峰:跟爺爺說,爸爸馬上到家。
電話那端:洪峰啊,別聽你家朵朵瞎說,咱爸都給你留著呢。你先忙你的,注意安全啊。
聶洪峰:我沒事,你們先吃,別等我。
聶洪峰掛斷電話,俯身合上王有福的眼睛,未果。他低下頭,順著王有福的目光看去。
晶瑩的白雪中,兩顆剝了皮的栗子躺在不遠處,在夕陽的余暉中格外顯眼。
聶洪峰撿起栗子,把它們放回了王有福的衣兜里。
一只狍子歡快地跑過雪原,消失在林中。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