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紀
(天津師范大學 音樂與影視學院,天津 300387)
正午陽光電視劇《都挺好》自播出之后,掀起了一股“井噴”式熱潮,也引起當下新媒體、網(wǎng)絡媒體短劇的效仿,衍生出一系列以揭露原生家庭的傷害、腐舊思想觀念為主題的短劇。而不論對于小說還是電視劇而言,主題、人物、故事情節(jié)始終是敘事內(nèi)容的核心成分。對敘事作品的分析,是無法舍棄它的主題設置、人物塑造、故事情節(jié)安排等方面的內(nèi)容的。劇版《都挺好》的成功源于出色的原著作品上的再創(chuàng)作。本文將從主題把握、人物塑造、故事情節(jié)等方面略談劇版改編的探索。
主題是文學作品與影視作品共同的敘事內(nèi)容,是作家、編劇和導演所要表達的核心思想?!抖纪谩沸≌f和劇版,共同關注的是由于父母偏心、重男輕女以及父愛或者母愛缺位等原生家庭思想、行為上的過失導致成長過程中內(nèi)心或者身體上受到傷害的孩子們,是對這些孩子的關愛,及對其渴望被愛的發(fā)聲。原生家庭的傷害對于他們來說是無法抹去的,即使他們成長變得堅強,這些依舊是他們心底上的傷痕。
對比小說和劇版的主題而言,都不乏各自的獨到見解,彼此之間出現(xiàn)差異是源于傳播媒介、受眾的差異。小說的受眾相比于電視劇是較為小眾的。原著作者阿耐,在小說中蘇明玉的一段獨白中寫道:“親情是撿不回來的,大家淡淡如水地交往吧,不寄予厚望,也不恨之入骨,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別把自己搭進去就好。”由于不斷地遭受壓榨和傷害,使得原本是父母“小棉襖”的明玉對蘇家冷若冰霜,這是“受害人”無法釋懷的心態(tài)??吹贸觯⒛褪剐≌f的主題表達傾向于原生家庭迫害后家庭關系的緊張、破裂,成為“受害人”一生的痛?!抖纪谩沸≌f在于傳“意”,小說向觀眾傳遞的是切合“受害人”內(nèi)心的、真實的想法,以及對一些社會現(xiàn)象、事實的揭示、批判,引導讀者對于弊病進行關注,從而產(chǎn)生共鳴與思考。而電視劇受眾較為廣泛,導演簡川訸側重于原生家庭迫害后家庭的破鏡重圓,呼喚親情的歸位、感情的回溫,傾向在于傳“情”。簡川訸導演面對“原著黨”對結局的批評在微博中回復道:“原生家庭的影響,可能是一生都難以改變的,面對過去的積怨,更不能躲避,希望引導觀眾釋懷,放下”,簡導的回復闡明了結尾處理的理念,看似“大團圓”的結局,亦符合傳統(tǒng)孝道的觀念以及大眾的接受度。電視劇版《都挺好》弱化原著的悲劇性,展示人性的溫暖和“打斷骨頭連著筋”式的親情。阿耐和簡川訸導演對于原生家庭結局的兩種處理方式基于媒介差異,顯示出“受害人”最后面對家庭時舍棄和擁抱兩種自然態(tài)度。
原著作品以及劇版作品是彼此促進的,簡川訸導演在原著人物塑造的基礎上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使其適應于電視劇的播放媒介,雖然二者都成功地進行了人物塑造,被大部分觀眾認可,但由于傳播媒介的不同,還是導致人物在塑造上有了相應的差異。在進行改編創(chuàng)作時,對于作品主題的把握是非常必要的,準確地把握并抓取主題的情感走向,才能穩(wěn)定地架起人物結構,與受眾產(chǎn)生共情。小說的主題著眼于“意”,雖有“情”,但偏向于通過對社會現(xiàn)象的揭示與批判,來引起讀者的共鳴。相比于原著的“意”,劇版更著眼于“情”,但“情”中帶“意”,這就使得作品對溫情的呼喚更加強烈;劇版圍繞“情”展開敘事,人物形象不僅變得愈加豐滿,受眾的共情也變得愈加強烈。因此,劇版《都挺好》的人物形象在冷漠荒唐的表面下藏著一份濃厚的“情”。劇中的明玉和明成,他們的人物關系無疑是這部作品對抗的焦點,二人自小便是矛盾沖突的中心。明成毆打明玉,明玉羞辱明成,一人殘害身體,一人摧毀內(nèi)心,在思想上與受眾產(chǎn)生共鳴。但即使是如此強烈的矛盾對抗關系,因為“情”,明成還是為明玉出手,明玉亦幫明成出氣。所以在外人看來,他們是被賦予了情感溫暖的親人,使得受眾在“意”的基礎上產(chǎn)生“情”,呼喚著人性、親情和家庭重圓。而小說中的人物關系始終是矛盾對抗的,一家人仍是各過各的,從而道出“原生家庭”的影響,雖然受眾在思想上產(chǎn)生共鳴,但直至結尾人物彼此之間的情感依舊是冰冷的,“意”深“情”淺。
傳統(tǒng)電視劇中人物形象塑造使用得最為廣泛的一種模式是二元對立式,好的人物一貫好下去,壞的人物將惡進行到底。通過善惡兩大陣營的涇渭分明,使戲劇沖突中的人物對抗更加強烈。從小說到電視劇,導演和編劇有意地去消解人物間明顯的對立關系,并且有意模糊??梢悦黠@地看出劇中并沒有人物的好壞之分,即使對明玉張牙舞爪或有時對家人沖動的蘇明成,在公司也是與同事關系非常好的好同志;在夫妻關系中,對老婆朱麗百般疼愛;在父母之間,他雖然是“巨嬰”,在母親的接濟下過著精致的生活,但卻也是兄妹三人中唯一陪在老人身邊,“承歡膝下”的人。對蘇家事事操心的大哥,一貫地“打腫臉充胖子”,忽略自己的小家,使自己的小家出現(xiàn)家庭危機;“作妖老爸”蘇大強亦是如此,我們經(jīng)常會聽到身邊的老人說這樣一句話:“老人是家里的主心骨,老人走了,家慢慢也就散了”。小說在塑造蘇大強的形象時,并沒有賦予“作妖”這一典型的人物形象特點,只是給予了他蘇家長輩的身份存在,人物的存在感極弱。他是第一個“離開”蘇家的,妻子的離世讓他開始放縱自己,他雖然沒有和保姆結婚,但二人已然生活在一起,“主心骨”父親的“離開”決定了蘇家的解散和情網(wǎng)的斷裂。劇版的蘇大強,在播出后被大家熟知、惡搞,被稱作“作妖老爸”。其實這一形象并不是作者根據(jù)傳播媒介營造的效果,而是一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塑造。劇中的蘇大強荒唐、自私,一味“作妖”來彰顯作為“父親”的家庭地位以及博取子女的關注,不為子女考慮,但換一個角度,他的的確確是蘇家的“主心骨”,正是因為他的“作妖”行為,才一次又一次把蘇家兄妹三人聚在一起,共同解決問題,在面對共同的“敵人”時,一家人抱團取勝,間接引導蘇家破鏡重圓,沒有走向解散,蘇家人沒有各奔東西,如果沒有“主心骨”的“作妖”,蘇家的兄妹不會有交集,更不會有家庭的回溫。
“意在筆前,然后作字”。小說與電視劇創(chuàng)作亦是如此。小說與電視劇作為敘述性作品往往是人物和故事情節(jié)并重的,然而由于小說和電視劇傳播媒介的不同,決定了改編必然要對原有的故事情節(jié)進行相應的變動?!抖纪谩返膭“婧托≌f,在故事情節(jié)上的取舍都源自創(chuàng)作者和再創(chuàng)作者對主題的設想。
小說在情節(jié)的細節(jié)上體現(xiàn)得比較簡陋,從而使得表達的主題和最后呈現(xiàn)的結局之間并無太多的相左之處;而簡川訸導演為符合劇版《都挺好》“希望引導受害人釋懷,放下”的主題觀念設想,除了在人物身上賦予更多的“情”外,在情節(jié)上也使細節(jié)得到填充。小說中對于蘇大強執(zhí)著去美國、買房、娶保姆等“作妖”手段,并沒有耗費過多筆墨去描寫,漸漸淡化蘇大強這一父親角色在兒女生活中的存在感;而在劇中,則使用不少的篇幅、大量的鏡頭去刻畫蘇大強一步步的“作妖”手段,與結尾“父親”的回歸天懸地隔。一方面,這些情節(jié)形成人物形象的反差,為塑造人物提供幫助,消解二元對立式的人物塑造,使“父親”形象愈加豐滿、存在感增強;另一方面,大幅度地增加戲劇張力和加大“溫情”對觀眾的感染力。小說削弱了父親這一角色的存在感,而電視劇則增強這一角色的存在感,兩種情節(jié)表現(xiàn)的方式,正是創(chuàng)作者與再創(chuàng)作者意圖的體現(xiàn),也是對主題進行提煉的體現(xiàn)。
小說和電視劇中刻畫的母親趙美蘭都是掌控“權力”、強勢、重男輕女、刻板的女性形象,不同的是電視劇利用了傳播媒介的展現(xiàn)方式,劇中最后一個畫面是母親抱起明玉,幫助她教訓明成,將母親角色“洗白”,緊扣之前塑造的溫情氣氛并借此推向制高點。電視劇結尾的溫情氣氛中,蘇母以真正的母親的身份出現(xiàn)在明玉的視野里,補充了明玉從小缺失的母愛。雖然父愛在末尾已經(jīng)回歸,但是由于蘇父的癡呆使這份愛得不到回應,而母愛的補充,對觀眾亦是一種慰藉。
由于個人性格、所處境況的差異,觀眾對結局有不同的猜測和擔心。有部分人擔心會是“大團圓”的結局,有部分人則覺得“團圓”才是最好,這恰恰體現(xiàn)了原著和電視劇創(chuàng)作者的不同心思。小說以蘇大強與保姆在一起、明哲因婚姻關系緊張歸家、明成婚姻破裂出國不再歸來、明玉和石天冬結婚四個新“家”成立而結尾,標志著蘇家的徹底解散。蘇大強孤獨一人吃年夜飯中毒入院,使作為父親的他凄涼地和一家人分道揚鑣。相比于原著,劇版最讓人刻骨銘心的是蘇大強因為給明玉買復習資料在年夜走失。父愛的回歸,讓女兒選擇原諒、釋懷、放下。一家人種種的沖突過節(jié)也因蘇大強遺囑的公平和懺悔而消失殆盡,使得蘇家第一次團圓。其實這看似是一個滿意的結局卻令人悲痛,因為父愛雖然歸位,但因蘇大強的失憶,使得明玉釋懷的愛再也得不到父親的回應。
就影視劇和小說等文學藝術作品而言,意在筆先,唯有構思成熟之后才能架起牢固的故事框架,從而塑造人物,而衡量作品的高低在于故事情節(jié)描寫和人物塑造的成功與否。劇版繼承了小說的社會事實揭露,又通過溫情化處理呼喚人性與親情。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并不是孤立的,要考慮不同的人的感受,如同看曲譜,心領神會后經(jīng)風格化處理可彈奏出不同的音響,創(chuàng)作與再創(chuàng)作是相互促進的,《都挺好》被大眾買賬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