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獅子
游牧民族落后的劫掠習俗,導致了元朝財政的超限支用。頻繁“鉤考”意義在于追征稅款,是確保財源的重要手段。
古代官場暗流涌動、風云多變,稍有不慎,輕則罰俸摘官去爵,重則滿門抄斬、株連九族。元朝政壇有著封建官場的一貫風貌,明爭暗斗層出不窮,也有著自身特色,所謂“鉤考”即是其中之一。在元朝,特別是元初的官場中,“鉤考”可是個要人命的詞。蒙漢色目官員,可謂是“畏鉤如虎,人人談鉤色變”。
所謂鉤考,又稱理算,意即現(xiàn)在所謂的審計制度,依據(jù)鉤考的結果,可以當即問責處罰官員。審計巡察中國自古就有,但元朝的鉤考理算,結合了蒙古從波斯學來的“忽爾扎”(特別法庭)制度,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體現(xiàn)著其背后錯綜復雜的政治路線斗爭,規(guī)模和殘酷程度可謂空前。
與忽必烈有關的兩次大鉤考
元朝最早的鉤考可能是在元憲宗四年春天,蒙哥汗派遣耶律鑄、帖木而忽禿赤到燕地區(qū)核算錢糧,七月又“詔官吏之赴朝理算錢谷”。這些鉤考理算規(guī)模小,還未掀起大浪,真正有元朝特色的大鉤考,還是發(fā)生在憲宗七年的阿藍答兒鉤考。
阿藍答兒鉤考的緣起本身就有著復雜的政治背景。其時,元憲宗蒙哥作為蒙哥大汗,坐鎮(zhèn)漠北和林,以大半個歐亞大陸主人的身份,統(tǒng)領大蒙古帝國全局。他委任他弟弟忽必烈,也就是后來的元世祖,總領漠南漢地事務,同時負責對南宋作戰(zhàn)。
忽必烈為統(tǒng)治好中原漢族地區(qū),重用漢人,身邊圍繞著竇默、姚樞、劉秉忠、郝經(jīng)等漢族大臣,以漢法治漢地,恢復經(jīng)戰(zhàn)火洗劫的中原經(jīng)濟。此外,忽必烈在軍事上也立下赫赫戰(zhàn)功。
忽必烈的所為遭到了嫉恨,有人便向蒙哥檢舉忽必烈,說他“王府諸臣擅權為專利事”。蒙哥是個專斷的人,他也擔心忽必烈功高震主,威脅到他的位置。于是便對忽必烈安排了一次鉤考。
此次鉤考,由丞相阿藍答兒、參知政事劉太平主持,設立“鉤考局”,鉤考對象為忽必烈主管的陜西宣撫司、河南經(jīng)略司等。鉤考目的是清查忽必烈王府擅自截留征收的錢糧稅賦,并強制其立即清還。
此次鉤考相當嚴苛,執(zhí)法也十分嚴酷?!芭把嫜欤嗳似扰c死”,忽必烈手下大量親信官員,廉希憲、趙良弼等都被鉤考局拿下,不少人被嚴刑拷打,死在獄中。忽必烈為避災禍,聽從謀士姚樞的建議,交出權力,親奔漠北向蒙哥謝罪,事情才由此作罷。
忽必烈用切身經(jīng)歷,體會到了鉤考的厲害。在他上臺以后,就把鉤考作為一項好用的政治工具,使用十分頻繁。
鉤考是對官員的考核懲辦,自然會成為官場斗爭中整治政敵、打擊異己的絕佳武器。就如至元十七年阿合馬鉤考江淮行省一事來說。中書省平章政事阿合馬與江淮行省平章阿里伯、江淮行省右丞崔斌不和,就想著鉤考江淮行省,把這兩個人搞掉。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鉤考局查出阿里伯“擅支糧四十七萬石”,應追還寶鈔一萬二千錠,涉及金額特別巨大、情節(jié)特別嚴重、性質十分惡劣。阿里伯和崔斌被以“欺盜官糧”之罪處斬。
但風水輪流轉,阿合馬掌權時得罪了太多人,最后被“義士”刺殺。他死后,他的爪牙親信也都被鉤考了一回。至元十九年,浙西宣慰使游顯鉤考江淮行省,查出贓款合計四百余萬。江淮行省原先依靠阿合馬得勢上臺的黨羽們這可真倒了血霉,罷官的罷官、下獄的下獄。
“打鐵自身不硬”的鉤考
簡言之,鉤考是元朝蒙漢雜糅的政治制度體現(xiàn),也折射出元朝漢法和蒙古法兩條發(fā)展道路之間的矛盾。
游牧民族落后的劫掠習俗,導致了元朝財政的超限支用。頻繁鉤考意義在于追征稅款,是確保財源的重要手段。
游牧民族長期以來通過劫掠手段獲取財富,領主也通過分封土地、賞賜珍寶手段籠絡下級。這種習俗在元朝國家財政方面得到了延伸滲透。元朝政府無視經(jīng)濟發(fā)展的正常需要,竭力搜刮地方財富,以供皇室消費,或用于賞賜功臣貴族。毫無節(jié)制、濫行支用的開支,導致了財政上的巨大壓力。至元二十六年一年財政赤字就達到白銀一百萬錠。故此,元朝廷任用商人出身的阿合馬、盧世榮、桑哥等“理財名臣”,通過加稅,增發(fā)貨幣、撲買包稅等手段獲取掠奪民間財富。
鉤考則是對這種“劫財”手段的補充保證,查一查該征的稅是不是都收齊了,稅是進了國庫,還是被下面的貪官污吏吃掉了。
頻繁鉤考也是為了提高中央集權,限制地方權力的手段。蒙古的傳統(tǒng)是實行分封制度,把地封給下屬,能按期上貢就行。但隨著蒙古政權接手對農(nóng)耕地區(qū)的統(tǒng)治,為適應新形勢,便推行“漢法”,設立郡縣,建立中央集權制政府。
對地方行省、府路州縣進行鉤考,正是朝廷為了強化集權,控制地方官員的良策。欽差大臣定期不定期地來檢查工作、審你的賬、治你的罪,讓你整日擔驚受怕,只得對上面唯唯諾諾、俯首聽命。
由于鉤考的主要目的在于為統(tǒng)治者斂財,鉤考局的官員很多“打鐵自身不硬”,說是來整飭腐敗,自己卻腐敗得要死,借機來吃拿卡要。這導致了鉤考局所到之處民怨沸騰。宋元之際的文人鄭思肖通過漁夫鸕鶿捕魚的比喻,揭露鉤考強制追征稅款,對百姓的壓榨盤剝:“鸕鶿得魚滿頜,即為人所抖取;鸕鶿更取魚,人又抖取;勞無窮,利甚鮮。”
對鉤考不堪其苦的還有各級地方官員,特別是漢族士大夫們,他們一向對鉤考持反對態(tài)度。反對鉤考的奏疏不斷,說鉤考“義肆虐厲民、空其家財”“剝害生民”“大家巨室無悉破壞,甚至逼女為娼”。他們說鉤考凌虐百姓,自己為民請命,請廢鉤考,但更多的是出于自身的利益。
鉤考在朝野上下得罪人太多,至元二十八年在主持多次鉤考的權相桑哥倒臺后,全國上下廢除鉤考呼聲高漲。十月,御史中丞玉昔帖木兒上奏:“鉤考錢谷,自中統(tǒng)初至今三十年,更阿合馬、桑哥當國,設法已極,而其余黨公取回賄賂,民不堪命,不如罷之。”忽必烈出于安定統(tǒng)治集團人心的考慮,便順水推舟下詔,罷鉤考錢谷,“詔下之日,百姓相慶”,大呼皇恩浩蕩。
之后,忽必烈還處死了“迫殺吏民”的納速剌丁滅里、忻都、王巨濟三名鉤考官,“以謝天下”。元初轟轟烈烈的大鉤考運動就此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