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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羅

2021-11-20 18:56花盛
駿馬 2021年5期
關(guān)鍵詞:多吉拉姆牧場

1

天有些陰沉,似乎有下雨的跡象。

多吉的行程沒有因天氣而改變,依舊按原計劃執(zhí)行。早晨七點,多吉和徒弟準(zhǔn)時從縣城出發(fā),不到兩個小時,就到了多吉的老家石門。鄉(xiāng)上負責(zé)接待他們的是扶貧干事小馬,早早就在電話里聯(lián)系好了,由他帶他們?nèi)ゲ稍L。

采訪點定在距離鄉(xiāng)政府七八公里的一個易地扶貧搬遷點,拐幾個彎就到了。雖然這里屬于青藏高原的一小部分,但由于海拔相對于其他地方要低很多,春末的石門,早已青山如黛,到處充滿生機勃勃的景象。村委會所在的廣場上,幾個人早已在那里等候,顯然小馬已經(jīng)安排好了采訪對象。搬遷點不大,共52戶,都是來自附近山上的群眾。見有車來了,大家圍攏過來。進了村委會,大家倒茶端水,很是熱情。

小馬向大家一一介紹了多吉他們,又向他們介紹了在場的村委會班子成員后,說,今天各位縣報的記者要采訪大家,把我們易地搬遷的典型事跡宣傳宣傳。小馬繼續(xù)說,等會兒記者同志問啥,大家就說啥,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可千萬不能捕風(fēng)捉影,說那些沒影的事兒。

大家頓時沉默不語。

小馬回頭問多吉,記者同志,給大家講幾句吧?大家歡迎!掌聲稀稀拉拉,但拍得山響,拍得震耳,也拍得別扭。多吉說,直接去村里看看吧!

對于他們原來住的地方,多吉小時候去過多次,不算陌生。原先,他們都依山而居,主要經(jīng)濟來源靠種植和放牧,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記得有篇報道說:“近年來,由于受山體滑坡、地下水位下降等因素的影響,群眾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和生產(chǎn)生活都遭到了極大威脅。落后的交通條件和薄弱的基礎(chǔ)設(shè)施嚴重制約了群眾發(fā)展產(chǎn)業(yè)脫貧致富的進程。”多吉覺得這段話基本上說得準(zhǔn)確,只是有一點,不是“近年來”,而是從多吉小時候就如此。

村里鋪了水泥路,干凈整潔;房屋都是統(tǒng)一設(shè)計的二層小樓,窗明幾凈。多吉準(zhǔn)備一家一家地轉(zhuǎn),轉(zhuǎn)到第五戶人家時,大門上鐵將軍把門。

不是說好讓大家在家等著嗎?咋回事兒?小馬回頭問村主任。

他家洋芋還沒有種,再不種就來不及了。村主任說。

沒事。多吉對小馬說,又問村主任,咋這么遲他們家還沒種呢?

村主任看了一眼小馬,沒有說話。跟在他身后的一位老人抱怨道,地都在山上,比較遠,路又不通,牛馱人背的,一天來回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路上了。

小馬咳嗽了一聲,老人立馬像一盞被掐滅了的酥油燈,只剩下一絲微弱的青煙。

等多吉走馬觀花式地看到一半時,已臨近中午。云漸漸散開,耀眼的陽光灑下來,曬得全身暖烘烘的。他們爬到半坡上,拍了村莊全景,又以村莊為背景,采訪了幾個人,所說的話大同小異。

記者同志辛苦了,村里備了飯,剩下的那十幾戶下午再看吧!小馬對多吉說。

下午就不看了,都差不多,我們還得趕回去寫稿子,明天要見報,主編催得緊。多吉說。

好好好,縣上同志工作效率就是高,值得我們基層的同志好好學(xué)。小馬說。

多吉笑了笑,沒有接小馬的話茬。其實,多吉心里明白,像他們這樣的采訪都是提前定好的,真如小馬說的,不敢“捕風(fēng)捉影”。主編也說過,一切發(fā)展中存在的問題,都會在發(fā)展中不斷解決,即使明知能捕到“風(fēng)”,能捉到“影”,也千萬不能“越雷池一步”。

我們鄉(xiāng)有一個孤寡老頭,身患殘疾,鄉(xiāng)上研究決定給他個低保戶的名額,他竟然拒絕了,你說怪不怪?回村委會的途中,小馬說,后來,鄉(xiāng)上復(fù)查和重新核定貧困戶時,他又被群眾選為了建檔立卡貧困戶,但老頭很倔,硬是不要當(dāng)貧困戶,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慷嗉琅f沒有接話茬。小馬繼續(xù)說,雖然老頭很倔,但說心里話我還是比較佩服他的,并沒有拖大家的后腿,自己還養(yǎng)了幾十只羊呢,鄉(xiāng)上準(zhǔn)備把他樹成典型,你看要不要采訪一下?

行??!是個不錯的典型。多吉說。

到村委會,大家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農(nóng)家飯,一大盤用手抓著吃,外加每人一碗羊肉面片。

村里條件有限,就先湊合湊合。小馬說,鄉(xiāng)上領(lǐng)導(dǎo)去縣上開會了,去之前交代我,今天一定要把各位記者同志留下,等他回來就陪你們。

不用陪了,你已經(jīng)陪了我們一上午了,太感謝你了。多吉說,我們飯后就回去,你知道的,稿子出不來,我們沒法向主編交代,也沒法向你們鄉(xiāng)上和搬遷村的群眾交代。

也是,要不我給鄉(xiāng)上領(lǐng)導(dǎo)匯報匯報?小馬說。

等明天報紙出來后,你再匯報吧!多吉回道。

對對對,我怎么沒有想到呢?還是記者同志想得周到。小馬立刻說道。

車子走了不到一里路,多吉讓徒弟靠邊停車,說,你回去吧,我去看看老家。

您老家不是淹沒了嗎?

是啊,不知道現(xiàn)在變成啥樣了,看看心里踏實些。

跟在后面的車也停了下來,小馬跑了過來。多吉說,我要去采訪采訪你說的那個典型。

太好了,我這就帶你去,去了后你得小心問話。小馬說,老頭脾氣挺倔,人們背后悄悄叫他“犟板筋”呢。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去就行。多吉心里想,原來是他啊,但沒有說出口。

一個人去?小馬驚訝地說。

對,一個人去,放心吧!多吉笑了笑,拍了拍小馬的肩膀,又對徒弟說,回吧,路上注意安全,我采訪完就趕回來。

2

拐過一個山嘴,多吉一眼就認出了魂牽夢繞的地方。山還是那座山,只是比過去更加蔥郁,更加高大了;河,還是那條河,只是比過去更加寬闊,更加碧綠了。唯有心中的村莊,怎么找也找不見,它早已淹沒在碧波之下,留下的只有一些發(fā)黃的照片和記憶里十三年前的模樣。多吉視野有些模糊,有些潮濕。朦朧之中,零星的幾戶人家,浮現(xiàn)在眼前。一股羊糞的氣味熏得多吉差點嘔吐。多吉揉了揉眼睛,再看時,有幾間瓦房掩映在樹蔭里;再聞時,太陽照曬下糞土和草木的味道突然變得清香起來。對,就是這種味道,這就是故鄉(xiāng)的味道,溫暖、愜意,令人心里踏實。多吉順著羊糞的味道,找到一處簡易大棚,羊群的叫聲此起彼伏。多吉太熟悉這聲音了,他想起小時候放牧?xí)r的情景,早晨天還未亮,羊圈里的羊早已撕心裂肺地喊叫不停,被吵醒的多吉不得不在父母的催促下去放羊。圈門一打開,不用驅(qū)趕,羊像流水一樣,沿著那條它們早已熟知的通向牧場的小路,嘩嘩地流淌。出了村,會有更多的“流水”匯入,形成浩浩蕩蕩的河流,涌向那片牧場。而多吉,則慢慢悠悠地跟在羊群屁股后面,不像是他趕著羊群,倒像是被羊群牽著。等著路平、拉姆草、達瓦、金花等都來了,才像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地飛向羊群。那時,整個山野都被他們叫得顫動。草葉上的露珠,禁不住他們的吵鬧,嚇得都悄悄躲進了草叢和泥土里。還有那些饞嘴的羊,總是不按套路出牌,不是偷懶就是啃食青草,不是打架就是趁他們不注意溜進青稞地里糟蹋莊稼。

大棚旁邊是一片狗核桃,肆無忌憚地生長,碧綠的葉子襯托著圣潔的花。小時候,多吉聽大人說狗核桃有毒,只要在房前屋后或菜園周圍發(fā)現(xiàn)有狗核桃就要拔掉。

這幫畜生正發(fā)情呢!突然,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只是聲音蒼老了許多。

多吉回頭,就認出了聲音的來源,是路平。十幾年不見,路平已經(jīng)不像原來的路平了,頭發(fā)花白,皺紋縱橫交錯,眼睛被一條條魚尾紋拖進了深淵,胡子像落滿了秋霜的麥茬。沒等多吉開口,路平說,連毛重一斤二十五,你自己挑,純煽羊。

犟板筋!多吉走到路平面前,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是我,多吉,多吉!

自從移民搬遷后,已經(jīng)很少有人叫他“犟板筋”了,附近的老人見了他也不這么叫了,都叫他老路。路平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眼前這個陌生的老頭,一把抱住,泣不成聲。

“犟板筋”就是路平,和多吉年齡相仿,都是過了知天命的人。他家原來距多吉家老院子百來米,三十歲那年,父母相繼去世?!耙こ獭币泼癜徇w后,他沒有跟隨移民隊伍去大漠深處的瓜州一個叫做廣至藏族鄉(xiāng)白旗堡的地方,而是選擇了就近安置,用搬遷賠償款蓋了三間瓦房和一個能容納五十只羊的簡易大棚。雖然好多年沒有回家了,再說這里也的確沒有家可回了,但沒有比這更熟悉的地方了,盡管原來的那些村莊和田地都被淹沒在了洮水之下,它們的模樣卻永遠清晰地刻在多吉心靈深處。畢竟,多吉在這里出生,也在這里長大。他時常在深夜夢見故鄉(xiāng),夢見這片魂牽夢繞的土地。但卻很少回去看,人就是這樣,總是為自己的懶惰編造出一大堆的謊言,當(dāng)一切失去之后,又用無盡的悔恨彌補當(dāng)初的謊言。多吉覺得,早該來看看了。他堅信,樹有根,水有源,一個心中沒有故鄉(xiāng)的人,定然是沒有根源的。

抱了好一會兒,路平才松開手。他又仔細地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多吉,說,這么多年不見,你也老了。

是啊,我們都老了。多吉感慨道,人都會老的,活著,就比什么都好。

路平說,這就是我們的宿命。

突然,兩個人都沉默了,唯有雙手緊緊地握著?;蛟S太過熟悉了,就是一種陌生;或許太過想念了,就無法用語言表達出內(nèi)心的情感。

狗核桃有毒,你還種?多吉率先打破沉默。

自己長出來的,十幾年一直沒拔,時間長了就長成這么一大片了。路平指著那片狗核桃說,它的學(xué)名叫曼陀羅,多好聽的名字,花也好看。

你是怎么知道狗核桃叫曼陀羅的?多吉問。

路平笑了笑,沒有回答,有些神秘兮兮的。多吉覺得,他這點,倒是從小到大一直沒變。

大棚挨著一座小院。門口堆滿一捆捆未曬干的青草,青草和陽光的氣息直滲入五臟六腑。綠漆斑駁的雙扇鐵皮門半掩著,一副早已掉色的對聯(lián),一聯(lián)不知去向,另一聯(lián)也破損不堪,只有橫批完好無損,“吉祥安康”四個字依然醒目,有著節(jié)日的喜慶感。院子很小,約莫二十平方米左右,除了一條鋪著紅磚的走道,其余地方均被柴火、農(nóng)具、雜物占領(lǐng)。多吉腦子里突然沒有任何征兆地想到了一句被篡改的話:留給我們的路不多了。紅磚盡頭是堂屋,里面擺著多吉熟悉的家具,一張舊方桌,桌后是一條六腳柜,柜上是兩個舊木箱,木箱中間擺著一個香爐,白灰落了厚厚一層,墻上掛著一張菩薩相,慈眉善目。

路平掀開左邊的帆布門簾,說,這面是灶戶(灶房)。

灶房比較黑,或許是長年煙熏火燎的緣故,看不清里面的東西。路平拉了一下開關(guān),燈亮了,散出發(fā)黃的光。陳設(shè)較為簡單,左邊是一個木質(zhì)舊碗架,擱著鍋碗瓢盆之類的,旁邊是水缸,一把木勺倒扣在蓋子上。右邊是案板,靠著窗戶,亮光灑進來,照見面板上蓋著的一張塑料布上云朵模樣的圖案,旁邊是小木柜,一般是用來裝面的。中間是灶臺,兩個灶門兩口鍋,一大一小。大鍋蓋子上落滿柴火灰,顯然是很長時間沒有用過。小鍋倒是干凈,適合做兩三個人的飯。

和以前一樣,沒啥看頭,去炕上。路平說。

另一間里,半間是炕,一張褐色的榆木炕桌被擦得纖塵不染,兩床被子整齊地摞在炕兩角。半間是一張高低柜,一臺老式電視機。搭著茶壺的烤箱上,一個罐頭瓶的玻璃茶杯里,一層層的茶銹像歲月的年輪,清晰可見。

上炕吧!路平說。

多吉默默地看著這一切,脫了鞋,盤腿坐在炕上,內(nèi)心久久難以平靜。

別嫌臟就好。路平說。

別這么說,看著親切,像我們小時候的家。多吉隨口道,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突然,多吉像想起什么了似的,問道,還一個人過?

路平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說,白霜打的葉葉兒,沒老哇的窩窩兒,都是命。

總不能老是一個人過下去,好歹找個伴兒吧!多吉安慰道。

路平?jīng)]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也沒有說話,兩個人就此沉默著,只有紙煙燃燒的濃濃煙圈和透過窗戶傳進來的羊咩聲,在狹小的屋子里晃來蕩去,不知該落于何處。

3

村里人都在悄悄傳著,拉姆草被馬戲團的人拐走了。

起初,拉姆草的家人不信,路平不信,多吉也不信。去牧場放牧,幾天幾夜不回來是很正常的。但大家傳得有板有眼,說有人在廟會上看到拉姆草和馬戲團的人說話,還給拉姆草免了門票……后來,她家人去牧場找過,沒有找到。路平早就去牧場找了好幾趟,也沒有找見。再后來,全村的人都加入了找拉姆草的隊伍,幾乎找遍了四鄰八鄉(xiāng),仍是沒有拉姆草的任何消息。但路平始終不相信,在牧場一天天地等,他相信拉姆草一定會回來的,因為拉姆草最喜歡的狗核桃正在牧場窩棚旁艷艷地盛開,釋放著迷人的芬芳。

狗核桃盛開的時候,就是高原最美的季節(jié)。拉姆草說。

牛羊不糟蹋嗎?路平疑惑地問。

有毒的植物,牛羊是不會吃的。拉姆草驕傲地說,狗核桃自己會保護自己的。

有毒還要種?路平繼續(xù)追問。

花好看啊!拉姆草說,艷麗、熱烈、神秘,像萬花筒里的世界。

路平摸不著頭腦,但他清楚地記得這些詞都是老師在課堂上教過的。只是從沒有想過要把“熱烈”和“神秘”放在一株植物身上,放在一種花朵上,除了“艷麗”之外。他越來越喜歡聽拉姆草用新學(xué)的詞語造句,比老師造的句有意思多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有一天晚上,外村要在麥場放電影,人們早早吃過飯就搬著凳子、小木墩去看電影了。拉姆草白天跟路平說,要一起去看電影。路平說,你去吧!我不去。拉姆草白了一眼路平,生氣地跑了。

飯后,路平去找多吉,多吉早已不見蹤影。他又到麥場的人群里找了好幾圈才找見多吉,說,幫我個忙。那口氣嚴肅得容不得多吉拒絕。倆人擠出人群時,被拉姆草撞見,欲上前打招呼,拉姆草只“哼”了一聲,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就鉆進了人群里。

路平帶多吉來到周邊唯一的商店后門處,說,你在這等著,要是有人來了,你就使勁兒咳嗽。多吉不知道路平要干什么,只見他抓住鐵門爬上又爬下,瞬間不見了蹤影。丟下多吉一個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而不遠處大喇叭里精彩的打斗聲,像一只無形的手,拽著他穿過人群,來到了銀幕前。

幾天后,拉姆草去牧場的路上,路平塞給她一個一拃長的纏滿麻線的三棱柱物品。拉姆草一把就扔出一丈多遠。路平找見后,自語道,幸虧沒摔壞。追上拉姆草,說,還在生氣?

老師說過,言而無信,不知其可。拉姆草生氣地說,我才不跟這種人打交道,也不值得生氣。

路平知道拉姆草誤解了自己。但不解釋,硬是將三棱柱塞到拉姆草手中,說,你放眼睛上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拉姆草白了一眼路平。舉著三棱柱放到眼前一看,哇,萬花筒。拉姆草滿臉驚訝,回頭盯著路平,盯得他渾身發(fā)毛。瞬間又喜笑顏開道,哪兒來的?

我自己做的。路平長出了一口氣,隨即道,送給你的。

哪兒來的鏡片?拉姆草的臉有過短暫的紅暈,但又滿是疑惑。

這是秘密。路平想,決不能讓拉姆草知道自己偷了商店里的鏡框,因為他知道,偷盜行為會被所有人瞧不起的,他不想背負一個“賊”的罵名,再說他也承擔(dān)不起。

這次,輪到拉姆草追著路平,似乎不說出個所以然決不罷休的架勢。路平腦子一轉(zhuǎn)說,做這個其實很簡單,把繩子在煤油里蘸一下,然后綁到玻璃上點著,等火快熄滅時,快速放水里蘸一下,用手一掰就開了。用同樣的方法,掰三塊相同長度和寬度的玻璃,然后三塊玻璃架成一個三角柱體,用繩子綁緊,包上幾層紙,再用麻線細細纏一遍就成了。

拉姆草邊聽邊舉起萬花筒看太陽。路平將一朵野花擋在萬花筒的另一端口,頓時,萬花筒里出現(xiàn)了一個色彩斑斕、變幻莫測的世界。拉姆草用萬花筒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兒看看那兒,像一只美麗的蝴蝶,在草地上翩翩起舞,瞬間對路平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敬佩之情。路平懸著的心,也終于落地了。

萬花筒像馬戲團里變戲法的,好神奇?。±凡菡f。

那年月,群眾的精神文化生活極端匱乏,除了廟會外,幾乎沒有更多的文化生活,廟會就是當(dāng)?shù)厝罕姷娜f花筒。只要有廟會,就去趕;只要有廟會,就有人們從未見過的精彩,馬戲團就是其中之一。后來廟會上逐漸有了雜技、錄像、舞廳、旋轉(zhuǎn)木馬等等。那時,流行看馬戲團,哪里有廟會,哪里就有馬戲團的聲音;哪里有馬戲團,哪里就有歡樂。馬戲團到處趕廟會,當(dāng)?shù)氐娜罕娨哺s。盡管是同一個馬戲團,同樣的演出,但觀看的人卻依舊追得心甘情愿,依舊看得如癡如醉。直到廟會結(jié)束很久了,依然津津樂道,回味無窮。

拉姆草就是在離石門三十里外的一個廟會上失蹤的。路平說。

多吉知道拉姆草失蹤的事,他也跟著路平尋找過,但她杳無音信,像從人間蒸發(fā)了一樣。雖然兩村相隔不遠,但發(fā)生啥事,各村很快就會知道。那時村村之間,鄰里之間幾乎沒有秘密,何況,一個人失蹤這么大的事呢。

多吉抽出一支煙遞給路平,自己也點了一支。兩個人又沉默著,煙哧哧地燃燒,青色的煙在房間里緩慢飄蕩,像小時候從牧場晚歸時縈繞在村子上空的暮靄,隨后又與暮色融為一體,分不清彼此。多吉突然想到“人生如煙”這個詞,覺得人生像一縷炊煙般輕盈,又像一片烏云般沉重。

4

路平在前,多吉在后。

他們走得很慢,像用腳步丈量著故鄉(xiāng)的土地,丈量著幾十年的往事和記憶。腳下的每一棵小草,每一塊石子都見證了父老鄉(xiāng)親的成長、離開和死亡。河流奔涌遠去,而山川依舊?;蛟S,這就是守著的意義,也是活著的希望。他們,站成每個人心中的偉岸,也在每個人心中存在著不一樣的意義。

原先的村莊處,早已是一片碧綠的湖水。湖水是“引洮工程”移民搬遷后,九甸峽上游形成的巨大的堰塞湖。一條河流帶走了多少故事,藏住了多少秘密,從過去日夜不息奔涌的洮河,到如今安詳?shù)难呷?,多么像一個人的成長,所有經(jīng)歷的狂傲不羈和冷暖悲喜,終歸于平靜和坦然。真如路平說的,這就是一種宿命。

路是自己選的,跪著也要走下去。

不上學(xué)以后就別回這個家,跟牛羊過去。

娃還小,不明事理,長大了就懂事了。她剜了一眼他,說,人的命,天注定,怎么過不是一輩子?

他怒道,你懂個屁,頭發(fā)長見識短。

路平始終沒有說話,他早已習(xí)慣了父母無視自己的存在,以及隨時而來的爭吵,像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吵了一輩子,也沒有吵出個高低輸贏。他突然覺得,家就是一個冰冷的窟窿,灌滿透骨的風(fēng)。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他撇下一句話,摔門而出,直奔牧場。

牧場不遠,翻過村莊背后的山就到了,大家都叫“北山牧場”,顧名思義就是在村莊的北面。牧場不大,但足夠放牧附近五個村的牛羊。牧場上各村都有自己的窩棚,雖然簡陋,但冬暖夏涼。放牧采用的是輪流制,即每個村抽一個人,五個人一起放牧,每個人負責(zé)自己所在村的牛羊,每五天輪換一次,當(dāng)然各村各家根據(jù)牛羊的多少,放牧的天數(shù)也不一樣,但放牧的人數(shù)始終保持不變。輪到拉姆草放牧?xí)r,總能遇到路平也放牧。

為啥輪到我家放牧?xí)r,你家也剛好輪到?拉姆草問路平。

路平傻傻地笑,說,石頭兒打著浪上了,沒遇上撞上了,單單兒撞著相上了。

你家的牛羊沒我家多,輪流天數(shù)應(yīng)該不一樣吧?拉姆草像是在問自己,又像在問路平。

有緣嘛!路平說。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畢竟年齡都差不多大,他們很快就無話不談了。

那時在鄉(xiāng)村,都有“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的傳統(tǒng)婚戀觀念,只要不上學(xué)的年輕人,就被父母催著早早結(jié)婚,有的即使正在上學(xué),也早就訂了婚。父母也準(zhǔn)備為路平說門親事,但都被他一一拒絕了。母親看著整天沉默寡言的兒子,突然覺得兒子變了,那個淘氣、調(diào)皮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

打工潮涌來后,路平聽人說,外面的世界很大,外面的城市很繁華,眼花繚亂的。他就跟著鄰村的人進城打工,闖蘭州、上新疆、轉(zhuǎn)青海、赴內(nèi)蒙,見得世面比村里其他人都多,卻沒見掙幾個錢回來。尤其到了春節(jié),茶余飯后大家聚在一起時,總會說一些打工時的奇聞異事,當(dāng)然繞不開的話題就是誰掙得錢多。每當(dāng)問路平時,他總說沒掙到錢,問得次數(shù)多了則默默離開。

起初,大家以為路平是怕別人向他借錢。后來,有人悄悄傳,說路平不是沒掙到錢,而是錢都散光了,就連回家的車費都是向別人借的。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每到第二年開春要去打工時,借不到路費的他就賣自己家的糧食當(dāng)路費。漸漸地,路平敗家的名聲從此傳遍四鄰八鄉(xiāng)。一次,他翻山越嶺步行六十多公里到縣城,找到多吉借了路費。盡管那時錢很值錢,巴不得一塊錢掰成兩塊花,不像現(xiàn)在,錢不值錢,就連乞丐,你給的少了都一臉嫌棄。年頭久了,路平好像忘記了還錢,多吉也從未提起過此事。

有一年冬天,在外打工的路平,準(zhǔn)備和老鄉(xiāng)一起買票回家。在火車站無意間看到一張很大的海報,說有個從南方來的馬戲團下月要在本地演出。他眼前一亮,決定不走了。幾個老鄉(xiāng)都覺得不可思議,但誰也勸不動,路平死犟死犟的??粗鴰讉€老鄉(xiāng)踏上回家的列車,他去城郊找了一處僻靜的小旅社住下。他想趁閑在附近找點臨時的活干,但寒冬臘月的,所有工程都停工了。找不到活干,他就像一只無頭蒼蠅到處亂撞,漫無目的地晃蕩來晃蕩去。幾天后,實在無聊,就買了一瓶高度二鍋頭,悶在旅社里一個人喝。習(xí)慣了在高原生活的他知道酒是好東西,能驅(qū)寒,還能消毒。這一點,村里人都說。他曾在牧場也偷喝過酒,天旋地轉(zhuǎn)的,如夢如幻,妙極了。

眼看一瓶酒馬上底兒朝天了,他準(zhǔn)備再買一瓶,卻一眼瞥見小旅社墻上的鄧麗君在朝他微笑。看著看著,鄧麗君從畫里走了出來,越來越近,像極了拉姆草。眼前的拉姆草比以前心疼多了,他不用“漂亮”這個詞,覺得太俗,被人們用爛了。唯有心疼,才配得上拉姆草,也唯有拉姆草才夠資格叫心疼。他剛要起身,去擁抱一下,卻撲了個空。他自語道,還那么調(diào)皮,像一只淘氣的小羊羔。

那幾年,在北山牧場,她就像一只淘氣的小羊羔,他怎么抓都抓不住,即使抓住了,總會掙脫他的懷抱。又跑了,看你能跑到哪兒?他邊自語邊踉踉蹌蹌追了出去。天陰著,看不到月亮,漆黑一片。寒風(fēng)像一股洶涌的洪水沖向四街五巷,沖得他頭暈?zāi)垦?,摸不著東南西北。忽然,他看到冰冷的洪水中有幾個怪獸正在拉扯著拉姆草,他使勁撥開洪水,與怪獸撕扯,扭打在一起。直到自己徹底被怪獸襲倒在地,被洪水沖走。

不知過了多久,等他醒來時,眼前白茫茫一片,以為下雪了。他喜歡下雪,拉姆草也喜歡。冬天的北山牧場,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廣袤無垠,有“千樹萬樹梨花開”的豪邁壯美,也有“細雪下簾隙”的柔情蜜意。他們,像兩只羔羊,在雪地縱情奔跑;像兩只雛鷹,在天空展翅翱翔。

那時,世界很大,他們怎么跑也跑不到盡頭;那時,世界很小,小得只容得下他們倆。他覺得,北山牧場就是他的伊甸園,也是他的人生牧場。

5

路平有個愿望,就是掙了錢回家買臺彩色電視機。讓大家知道,他也掙了錢,讓全村人都到自己家里來看電視。他不想每天飯后再往別人家跑,不想看別人臉色。那時,全村就只有一家有一臺黑白電視,全村老少飯后都去看,時間一長,對方嫌麻煩、嫌吵,飯后早早就關(guān)了門。路平他們就拿石頭打屋頂?shù)奶炀€,搞得他們家電視雪花忽閃忽現(xiàn)的。路平想好了,他要把電視搬到院子里,像看電影那樣,讓所有人都能看到。

但這一切,瞬間化為了泡影。當(dāng)他再仔細看時,眼前不是下雪了,而是在病房。

病人醒了!一個護士說,身后是兩名警察。

路平剛要坐起來,一股錐心的疼痛,又躺倒在病床上。護士說,你的腿骨折,暫時不能動的。

醒了就好。一個警察示意護士出去,拉過一個木凳,湊到他床邊說,不要緊張,我問啥你就說啥。

警察問基本情況,他一五一十地回答。當(dāng)問到事情經(jīng)過時,他腦子一片空白,許多問題都答不上來。

突然,他下意識地將手伸進褲襠,摸了一下縫在褲衩上的錢兜,徹底絕望了,兜早已被撕掉,里面厚厚的一沓血汗錢不知所蹤。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像望著茫茫雪域,除了襲人的寒冷,看不到一點生機。

他向警察求救,幫他找到錢。

警察說,撿回一條命就已經(jīng)是福了。錢沒有了可以掙,人沒了就啥都沒有了。警察說,別緊張,慢慢想,想到什么就說什么,越詳細越好。

路平從買酒開始,將看到的夢到的斷斷續(xù)續(xù)講給警察聽。至于后來的事,他徹底記不清了。也是,一個徹底酒醉的人,腦子幾乎沒有意識,即使有意識,也難以控制行為。對他而言,從沒吃過這種啞巴虧,這是他一輩子的恥辱,幸好村里人誰也不知道這事,否則他該怎么面對父母和村里其他人。除了多吉,他只告訴過多吉,他相信多吉,可謂是陳雷膠漆。

父母和其他人問起時,他說是在工地不小心受的傷。但同去的老鄉(xiāng)說,我們在火車站離開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莫非你去逛窯子吃白食被打了?他回道,我又不是你。對方將頭縮到衣領(lǐng)里,瞬間悄無聲息。后來,大家就不再過問了。

警察根據(jù)路平的口供,找到了那家僻靜的小旅社,查看了路平住宿登記信息,從房間臭烘烘的包里拿到了身份證,又仔細查看了房間,和路平說的幾乎沒有出入。警察讓路平老老實實在診所待兩三天,等腿能動了就送他回家。

沒等來馬戲團,卻丟了錢;沒等買電視,卻折了一條腿。路平在病房里愈加崩潰,幾近絕望。命運總是捉弄自己,難道那根菩薩系得紅繩不靈了?他摸摸脖子,發(fā)現(xiàn)那根紅布條不知道什么時候已丟失了。

有一年,他在牧場看見拉姆草把從寺廟里帶來的紅布,撕成無數(shù)小布條,給每只羊脖子上系一條。

為啥要給羊拴紅布條?路平疑惑地問。

這樣一眼就能認出是我家的羊了,菩薩會保佑羊不生病蟲害。給你也系一條吧!

我又不是你家羊,我是一個大男人,系紅條多丟人啊。路平回道。

這有啥可丟人的,有的想系都系不上呢!她自豪地說。

拉姆草湊到他面前,解開胸前的紐扣說,你看,我給自己也系了一條。她細長白凈的脖頸上果然系著一條紅布條,像紅領(lǐng)巾,鮮艷得耀眼。一道深不可測的溝壑惹得路平渾身燥熱,內(nèi)心像無數(shù)螞蟻在撕咬,升騰的血液一下子充滿面頰,紅到了耳根。直到拉姆草踢了一腳,他才清醒過來,不知所措地向窩棚跑去。

干嘛去?紅條還沒系呢!拉姆草追著喊。

我又不是羊。他頭也不回地答道。

你就是我——的——羊——。拉姆草笑了,拖著長長的聲音喊,也向窩棚跑去。

牧場上的牛羊似乎被他們的問答吵醒了,撒歡兒地追逐著,奔跑著。那長長的清亮的聲音像七彩云霞,飄蕩在山野;像天籟之音,喚醒了山野、花朵和蜂蝶,它們隨著夢幻般的旋律起伏、舞蹈,醉了牛羊,醉了花草,醉了山雀,也醉了兩個年輕人情竇初開的心。他們,像干柴遇見烈火,一點就著。他們,在北山牧場陰潮的窩棚里,一遍遍偷嘗著人生的禁果。那一年,路平十七歲,拉姆草十六歲,都是花兒一樣的年齡,都是無憂無慮、不計后果的年齡。

美麗總是過于短暫,有些事、有些夢就是如此,還沒有開始,就早已結(jié)束,宛如飛雪,陽光一照,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窗外一閃而過的房子、樹木、田地像鄰居家黑白電視上的圖像,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一會兒黑屏。那一路,他覺得太過漫長,太過悲涼?!斑旬?dāng)哐當(dāng)”的火車聲像洮河泛起的浪花拍打著岸邊的巖石,久久難以平息。偶爾的一聲鳴笛,像絕望的長嘆,穿過時光的心野,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他的淚水在劃痕里止不住地奔流,是無奈和迷茫,是憤怒和絕望。

與人為善,就是善待自己,年輕人,回去了好好過日子。他想起警察送他上車前的這句話,摸出口袋里的紙條,上面是派出所的地址和座機電話。警察告訴他,若抓住了歹徒追回贓款,會聯(lián)系當(dāng)?shù)鼐?,囑咐他安全到老家后好好養(yǎng)傷,有夢想的未來就是幸福的。他默默地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踏上了回家的綠皮火車。

路平從小就是不聽話的孩子,不輕易怕人,也從不輕易流淚,在村里的的確確是個“犟板筋”。有一次,他在北山牧場,因草山糾紛與另一村人打架,打不過對方,就趁不注意一把火燒了對方的窩棚跑掉了。對方不但找了村里的麻煩,還找了他家不少麻煩。后來,被父親綁在酸梨樹上打斷了幾根拇指粗的棍子,他咬著牙硬是沒吭一聲,也始終沒流淚。但誰也不曾知曉,他就聽兩個人的話,一個是老師的,一個是拉姆草的。他覺得老師是打開他通向未來的一把鑰匙,只是悔自己太愚,早早輟了學(xué)。而對拉姆草像是一種害怕,一種喜歡,更是一種愛,是一種連他自己都難以說清的情感。

6

路平變得沉默寡言。眼看年齡一年年增大,母親著急,就到處托人說親,但對方一打聽直搖頭。有的說,不愿嫁給一個殘疾人,腿瘸不說,腦子也有問題,像一頭倔強的悶驢,幾匹馬都拉不回來,怕姑娘以后吃虧;有的說,不愿嫁給一個“敗家子”,怕姑娘跟著挨餓受罪。過去說媒的一來,他都一一拒絕,現(xiàn)在反被姑娘們一一拒絕。

就這樣,他的婚姻一直拖著,一拖就是十多年,拖走了父母不算,還拖走了他最美的年華。用路平的話說,時間這東西,冷冰冰的,就是一把無情的刀,要么一刀要了你的狗命,要么刺得你遍體鱗傷,要么刻得你面目全非,不像個人。

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多吉問路平。

路平點點頭。

有沒有后悔過?多吉沉默了一會兒,繼續(xù)問。

那會兒年輕氣盛,腦子一根筋。路平望著碧波蕩漾的水面,平靜地說,這都是命,天注定的。

多吉很久沒有如此清閑地與故鄉(xiāng)的洮河親近了。水面洋溢著溫暖、清新的氣息,蕩去了內(nèi)心的紛繁和喧囂,給疲憊的心靈一份寧靜、踏實和愜意。小時候,他和路平經(jīng)常在河邊嬉戲,春捉狗魚夏蹚水,秋堵河道冬滑冰,一年四季,從未消停過。他們的聲音像不知疲憊的麻雀,吵得山河搖晃,吵得村人煩躁不安,也吵得大地生機勃勃。而那時的洮河始終不知疲倦地日夜奔流,從未像此刻這么安靜過,安靜得足以聽見他們自己的心跳聲;也從未像此刻這么寬闊過,寬闊得足以包容他們所有的傷害和背棄;也從未像此刻這么清澈過,清澈得足以映見水底的村莊和原來的自己。

移民后,洮河像被遺棄的親人,沉默而滄桑。山川像一個寂靜的深淵,在時間的流逝中愈加深邃。

后來,多吉才知道,路平堅信心誠則靈,只要心誠,拉姆草就一定會回來。

聽說給低保你沒要?

我又不缺胳膊少腿,能養(yǎng)活自己。

還是找個伴兒吧。

俗話說,“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其實一個人過挺自在的。

路平這文縐縐的話讓多吉感到很驚訝,隨即又覺得這是他生活的積累和人生的經(jīng)歷。

附近沒有的話可以托人到外地找找,說不定能遇到合適的。多吉說。

世道變了,不一樣了,不一樣了……路平說。

咋不一樣了?多吉問。

現(xiàn)在的人,心比天高,山里的想到川里跑,鄉(xiāng)下的想到城里跑,誰還愿意窩在這窮山溝溝兒里?即使遇到能說得來的,到頭來還不是情話說了一盤盤兒,心里沒有一點點兒?

多吉沉默了,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們就那樣坐在洮河岸邊,任憑浪濤拍打著岸邊的巖石和水草,任憑微風(fēng)撫平內(nèi)心的紅塵往事。直到夕陽被西山牽走,他們被暮色掩埋,一顆星從東山頂亮起,像一盞燈在燃燒,引來無數(shù)眨著眼睛的星星綴滿夜空,而他們各自心底的深淵也正在被繁星一點點照亮。

那一夜,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許久許久,也聊了很多很多。

那一夜,多吉想了很多很多,也掙扎了許久許久,最后終于釋然了,睡得更心安,更坦然。

第二天早晨臨別前,多吉說,羊圈旁邊不易長狗核桃。

別叫狗核桃,叫曼陀羅。路平糾正道,多好聽的名字,多好看的花!

聽你的,叫曼陀羅。多吉說,羊雖然不吃,但花也有毒,聞多了也會中毒。

羊不像人,人一旦中了毒就沒救了。路平笑著說,你看,我現(xiàn)在像不像一株曼陀羅?

他說得輕描淡寫,多吉聽得五味雜陳。

返回縣上的那天中午,小馬給多吉打了四五個電話,但他始終沒接,后來干脆關(guān)機了。那天下午一上班,他就敲開了主編的辦公室,遞上了一份退休申請。

那次采訪的稿子,多吉沒有給主編,也沒有讓任何人看。多吉想,有些事像一壺酒,藏得年份越久遠越香醇。而有些人,注定像一株曼陀羅,遠離世俗和喧囂,活成一種純粹的孤傲和超然的平靜。

責(zé)任編輯 烏尼德

作者簡介

花盛

甘肅甘南人。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第四屆甘肅詩歌八駿之一。作品散見《民族文學(xué)》《詩刊》《青年文學(xué)》《青年作家》《西藏文學(xué)》《飛天》等。出版詩集《轉(zhuǎn)身》,散文詩集《緩慢老去的冬天》,散文集《黨家磨》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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