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乃飛
清朝初年,邊城縣的縣令趙巖遇到一件頭痛的事:縣城瘋傳有前明朱三太子出現(xiàn),朝廷下令,讓他一個月內(nèi)抓到朱三太子。趙巖下令全城戒嚴(yán),對來往人等仔細(xì)盤查,弄得人心惶惶,也沒查出朱三太子來。
這天早上,外面突然傳來擊鼓聲。趙巖升堂,只見堂下跪著個農(nóng)民,說是柳溝村的,昨晚村里的張庭夫婦雙雙死在家中。既然是人命案子,趙巖不敢怠慢,一大早便趕到柳溝村。這時死者張庭家院子里圍了很多人,當(dāng)中有兩具尸體被白布蓋著,一個年輕人兩眼無神地坐在地上。
趙巖一進(jìn)去,村民們都來迎接,那個年輕人給趙巖磕了個響頭,說:“大老爺,我爹娘一夜之間被害,請為我報仇呀!”這個人是死去的張庭夫婦的兒子張順。趙巖上前掀開蓋著尸體的白布,見那一男一女,都在六十開外,男人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女人的額頭處有一塊血痕。再仔細(xì)看,他發(fā)現(xiàn)男人有一只手是緊握著的,指縫間露出幾根毛發(fā)。趙巖就往外拔毛發(fā),可那手握得太緊,拔了半天才拔出一根來。
趙巖起身又問:“這案子是幾時發(fā)生的?”村民們說,他們半夜聽見張順的叫聲,趕來時見這兩個人已經(jīng)死了。
張順說:“啟稟大人,昨天我有事出門,回來得晚了,一進(jìn)來就看到這番情景!”
趙巖又問張順:“你家平素有什么仇人嗎?”沒等張順開口,有村民說:“他家來村里落戶沒幾年,沒聽說過有仇人?!?/p>
趙巖又問張順:“你老家在什么地方?”張順頓了一下,說:“我家是保定府的,因為鬧闖賊,才逃到這里來?!?/p>
這時候,捕頭楊剛進(jìn)來說:“大人,我發(fā)現(xiàn)一件東西?!壁w巖制止住他,說:“就先到這里吧,此案本官會盡快處理?!闭f著走出了張庭家。
轎子剛出村,趙巖便吩咐幾個差役,悄悄帶個村民到縣衙,等候問話。
到了縣衙,趙巖才問楊剛:“你剛才發(fā)現(xiàn)了什么?”楊剛不慌不忙地拿出個鐵疙瘩來。趙巖認(rèn)得,這是官府的官印,上面還有些血跡。趙巖問楊剛:“哪里發(fā)現(xiàn)的?”楊剛說:“就在張庭家的院墻外。”
趙巖拿過官印,只見上面刻著幾個字:大明邊城縣衙印。這竟是明朝的官印。他說:“兇器找到了,一定是兇手用匕首殺了張庭,等張庭妻子撲上來,他一時拔不出匕首,便用這個官印打死了她。”
楊剛問:“一個小村莊里,怎么能出現(xiàn)官印?”趙巖說:“那個張庭的身世,只怕不簡單?!?/p>
這時,差役帶著一個村民來了。趙巖就問村民:“聽說死去的張庭是從外地來的,他的身世來歷你清楚嗎?”
村民說,幾年前,有老兩口進(jìn)村,說是保定府的,因為家鄉(xiāng)鬧闖賊,跑到了這里來。村里人就讓他們住下來了。那個老頭說他叫張庭,很豪爽,經(jīng)常請大家喝酒,與村里人處得都很好。
趙巖皺了下眉頭,又問:“你是說,張庭兩口子是自己到村里來的,那他們的兒子張順呢?”村民說:“張順呀,他是張庭老兩口來了一年后才來的,說起來也有意思,我們還差點兒把他當(dāng)賊了呢?!?/p>
那個村民說,幾年前的一個夜里,村里的一戶人家睡得好好的,突然聽到有響聲,點燈一看,見一人在屋里翻東西。那人一看暴露了,就把東西裹到包袱里,用扁擔(dān)一挑就跑,家人追出來就喊。這一喊,村里人都出來了。那人跑著跑著,被一條河擋住了。村民們打起火把,把那人看得真真的,五大三粗,又白又胖,還有一嘴大胡子。等大家走得近了,那人就抄起扁擔(dān)向大家打來。那扁擔(dān)舞起來呼呼帶風(fēng),誰也近不了他身。大家就圍著他,等他舞不動扁擔(dān)了,就一擁而上將他圍住。只見他從腰間拿出塊牌牌來,在黑夜里晃了幾晃。村民們都笑了,認(rèn)為這小子嚇傻了,拿塊牌子來糊弄人,可這時,卻有人喊了一聲:“順兒,你是我的順兒!”大家回頭一看,喊話的是張庭。張庭走上前,對大胡子說:“順兒,我是你爹呀!”大胡子看了張庭幾眼,喊了聲:“爹!”
張庭對大家說,這是他兒子,當(dāng)時兵荒馬亂的,他們兩口子與兒子走散了,一年多沒有音信,沒想到在這里相遇了。
既然人家是爺倆,還有什么好說的,大家便紛紛離去,他們一家三口也回家了……
趙巖聽完村民的講述,又問:“你說那個張順拿著塊牌子,你看清是什么牌子了嗎?”村民搖了搖頭,說:“沒看清,只是金光閃閃的,有幾個字,小人也不認(rèn)識呀?!?/p>
趙巖又問:“他們父子相認(rèn)后,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村民說:“那個張順認(rèn)了爹娘后,只在家里待了幾個月,就經(jīng)常出門,村里人很少見到他?!?/p>
問完話,趙巖讓那個村民回去并且不要聲張。隨后,他又讓楊剛潛藏在張庭家周圍,看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一連過了三天,案情一點兒進(jìn)展也沒有,趙巖在屋里苦思冥想,也沒想出個頭緒來。他捋著胡子,不覺間卻有一根胡須掉在桌案上。趙巖就拿起那根胡須來,突然想起,死者手里抓著毛發(fā),這是怎么回事呢?與此同時,他想到了一條妙計,不禁微微一笑。
當(dāng)天,邊城縣到處張貼告示:前明的朱三太子已被抓獲,現(xiàn)在開放城門,百姓可以自由進(jìn)出了。趙巖在城門不遠(yuǎn)處設(shè)下崗哨,吩咐差役,一有情況馬上向他稟報。
到了晚上,趙巖并沒有休息,而是在堂前掌燈看書。這時候,楊剛回來了,說:“大人,張順失蹤了!”趙巖說:“等著吧,一會兒守城門的差役就會來的?!痹拕偮涞?,就有幾個差役跑了進(jìn)來,說:“稟報大人,南門發(fā)現(xiàn)可疑的人?!?/p>
差役們說,今晚,他們和守城的士兵正把守著南門,過來一個人,跑得滿頭大汗。差役們便喊住盤問,這人說有急事要出城。他們看這人可疑,便要搜他的身,這人就拿出個金晃晃的牌子來,說:“大膽,我是皇宮里的人,盡快放我出城,誤了事拿你們是問!”差役和兵士們不辨真?zhèn)?,只得把他放走了?/p>
趙巖微微一笑,“這人就是兇手張順無疑了。料他也走不了多遠(yuǎn),你們快把他捉回來就是。”等差役走了,楊剛憋不住問道:“不可能吧,怎么兒子會殺死父親呢?”趙巖說:“他們不是父子,你別忘了,張庭這個兒子是半路上認(rèn)的?!?/p>
楊剛還是疑惑:“那,張庭怎么會認(rèn)錯兒子呢?”趙巖說:“父親當(dāng)然不會認(rèn)錯兒子,只有一個解釋,他是故意認(rèn)錯的?!?/p>
楊剛更糊涂了:“既然人是張順殺的,他為什么還守著這兩個死人?該盡快逃走才是呀?!壁w巖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這會兒,差役們押進(jìn)一個人來,正是張庭的兒子張順。趙巖一指張順,說:“張順,你不在家守靈,出城干什么?”張順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我突然想起,我父親在城外還有個朋友,想通知他一下?!?/p>
趙巖又問:“你的胡子,怎么少了幾根?”張順支吾地說:“掉幾根胡子也是正常的事。”
趙巖一拍驚堂木,說:“你根本不是張庭的兒子,你是殺人兇手!”張順嚇得汗都出來了,仍抵賴說:“大人,我是張庭的兒子,全村人都可以做證?!?/p>
趙巖說:“本官已查出,死者張庭,乃是前朝邊城知縣張若庭,李自成打進(jìn)邊城縣,他也隨之失蹤,沒想到流落到了柳溝村。而張若庭的兒子已死在戰(zhàn)亂之中,怎么又冒出你這個兒子來?”
張順從腰間拿出個東西,在趙巖面前晃了晃,說:“我乃皇宮大內(nèi)的人,你一個小小的縣令,能審得了我嗎?”趙巖看了看腰牌,說:“這是明朝的腰牌,你卻用來嚇唬清朝的官,不是找死嗎?”張順嚇得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說:“大人饒命呀!”
趙巖見張順老實了,就讓幾個差役把他的胡子扯下來,那胡子竟然是假的。趙巖又問:“你到底是誰?金腰牌又是怎么回事?還不如實道來!”
張順這才說,他本名叫周喜,是前明的太監(jiān),李自成進(jìn)北京時,皇宮里亂作一團(tuán)。周喜就趁機(jī)搜羅了些奇珍異寶,還拿了一塊腰牌,混在百姓中逃出了北京。等大清坐了江山,他這才敢出來。周喜雖然手里有點兒錢,卻在皇宮里大手大腳慣了,不長時間,錢就花沒了。沒了錢,他就傻眼了,餓急了就想到了偷。這一偷就偷到了柳溝村,卻又被發(fā)現(xiàn)了,要不是張庭把他認(rèn)作兒子,早被抓起來了。
等張庭領(lǐng)著周喜回到家里,突然給他跪下了。周喜不知怎么回事,張庭說:“大人,看你這腰牌是皇宮里的,你一定是個貴人!”周喜這才知道,是腰牌救了他。
張庭又說:“你不要有顧慮,我是大明邊城知縣張若庭?!彼帜贸龃笥〗兄芟部?。周喜眼珠一轉(zhuǎn),說:“實不相瞞,我是前朝的三皇子。”
張若庭早就聽說,有個朱三太子從皇宮里逃了出來,而且周喜在宮里待得長了,皇宮里的事沒他不熟的。這么一來,張若庭還真把他當(dāng)朱三太子了。以后,周喜就成了張庭的兒子張順。在外面稱父子,在家里他們就是君臣。
周喜算是暫時有了安身之所,可他身上的毛病還是改不了。在張若庭家待了不長時間,他撒了個謊,說附近還有大明勢力,要去聯(lián)絡(luò),需要錢。張若庭二話不說,拿出白花花的銀子來,周喜就到外面去揮霍??蓵r間長了,周喜還是露出了馬腳。這天晚上,他喝得爛醉,一進(jìn)屋,張庭劈頭就問:“你到底是誰?”周喜嚇了一跳,說:“我是朱三太子呀?!?/p>
張若庭卻說:“你不是朱三太子,太子怎么有你這娘娘腔?你是個太監(jiān)!”說完他上前一把抓住周喜的胡子往下扯。周喜急了,從腰間拔出刀來,刺入張若庭的胸膛。
張若庭雖然死了,手里還抓著周喜的胡子,周喜費了半天勁兒才拽出來。這時,聽到動靜的張若庭老婆出現(xiàn)了,又扯住了周喜。周喜沒應(yīng)手的家伙,正好摸到張若庭懷里的大印,一下子就砸到老太太的頭上……
周喜把過程一口氣說完,趙巖又問:“你既然殺了人,為什么不快快逃走,還在這里裝兒子?”周喜說:“大人,我想逃呀,可城里查朱三太子,把守嚴(yán)。我就想,不如干脆在這里裝兒子,反正誰也不會懷疑到我頭上來?!?/p>
趙巖暗道:周喜啊周喜,你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一個一心為國的忠臣呀。
周喜被押了下去,趙巖寫了一道奏折,說一個從前明皇宮里逃出來的太監(jiān),冒充朱三太子,拿著塊金腰牌到處招搖撞騙,現(xiàn)在已被抓獲。很快朝廷就回復(fù):斬立決。隨著周喜人頭落地,張庭的案子也了結(jié)了。
幾天后,趙巖悄悄主持了張庭夫婦的葬禮,讓他們?nèi)胪翞榘?。大家參加葬禮時,一個人卻悄悄出了邊城縣。這人才是正牌朱三太子,他一直躲在趙巖家里,直到周喜的出現(xiàn),讓事情得到了平息,趙巖才有法子把他送出去。
看到朱三太子遠(yuǎn)去的背影,趙巖長長出了口氣。作為前明的遺民,他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選自《民間文學(xué)》2021.6